“好好吃你的,若是再闹,就丢你下楼。”江云翊仰头喝了一口酒,心里骂道,臭小子净会帮倒忙。
酒味绵柔,入口的感觉极为熟悉。
江云翊顿了顿,抬眸看向温娇:“这酒……”
温娇浅浅一笑:“这酒名叫桃花酿,上回我便是从这儿买回去的。”
江云翊“嗯”了一声,垂眸把玩手中的酒杯,低声道:“淮安曲家的酒……”
温娇有些讶异:“翊表哥知道?”
桃花酿虽是淮安曲家的酒,但是由她母亲酿造出来的,只售卖过一阵便停了,并不像其余曲家酒一样,闻名天下。
江云翊慢慢道:“前阵子喝了这酒,我才想起来,小时候曾经在父亲的房中,偷偷喝过这酒。”
温娇怔住。
她正准备问些什么,突然见江曼柔趴在窗边,往下看,兴奋地叫道:“哇,周家卖花灯的来了,三哥哥,咱们也去赢些回来!”
“不急,待会儿再去。”江云翊道。
江曼柔却等不住了:“他家花灯儿,一个式样只有一个,每年要靠投壶赢了才能得,去晚了,就没了。”
她扯了江玉成就走:“那你先陪我去!”
江玉成嘴里还叼着糕点,哎哎哎叫了几声,被她连拖带拽地往楼下跑去。
江风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为何,委实觉得自己不该跟江云翊和温娇待在一屋,连忙提起裙摆,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内就只剩了江云翊与温娇两人。
窗外烟火,热烈地绽放,熄灭。
明明灭灭的光影,为此处的静谧,凭添了一丝暧昧气息。
温娇有些坐不住了,她低头望着面前的酒杯,低声道:“我们二人干坐着,也是无趣……不如,也下去罢……”
未等江云翊应声,温娇起身,走向门口。
她的手刚门拉开一道缝隙,身后便响起急急的脚步声。
江云翊靠近,猛地伸手,“嘭”地将门合上了。
男子清冷的气息紧贴在后。
温娇心头一跳,竟有些不敢回头。
他声音低低的,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非得在这个时候说不可,温娇咬住下唇,双手交握在一起。
“我这几日仔细琢磨过了,”从江云翊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小巧的耳垂,精致的侧脸,他的灼灼目光就这样落在了她的身上,“那日我在营帐中,对你说的话,确实有些仓促草率。你因此而恼怒,确实情有可原。”
温娇轻轻摇头,脚尖蹭脚尖,“此事我早已不记得了,翊表哥也无须再放在心上。”
江云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可我希望你放在心上。”
温娇倏地转眸看他,恰恰对上他专注而认真的眼神。
两人这个距离实在是有些太近了,温娇呼吸一窒,有些慌乱地错开步子,转身看着他,紧紧贴靠着房门。
她指了指远处,抿了抿唇:“……你站远些说。”
江云翊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站到了她指定的位置。
江云翊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她错开目光,看着别处。
“我不懂,世子三番两次地提这话,究竟是何意思……”温娇眉尖轻蹙,“我以为……那日我说的,已然很明白了。”
不管他是出于试探她也好,还是真心想负责任也好,她都无福消受。
江云翊听她这样说完,居然出奇的平静,就这样静静凝视着她,若是细看,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温柔。
“你说得确实很明白,但我想,我说的,你还不够明白。”江云翊十分有些耐心地跟她分析道,“太后娘娘希望我娶宝真为妻,从前她只是暗示,并未摆到明面上来说。可是前几日,父亲被宣召进宫,太后娘娘已十分清楚地表达了她的意图。”
“你是个聪慧的女孩儿,当知,我与何人成婚干系重大。”
“若是娶了宝真,江家中立之态将不复存在,在所有人眼中,包括陛下眼中,我们江家都是太后一脉了。”
温娇心道,这又有何干系,上辈子,他即便是娶了宝真,也未被太后所操控,反倒逐步蚕食了太后一脉在朝中的势力,为新皇登基提前扫平了障碍。似他这等人,天生就不甘于被控制。
所以温娇不懂,为何他现下反倒不愿走这条路了?
江云翊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见她沉思,以为她是将自己的话听入了耳,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外戚专权,国之祸矣。且看今日大魏与漠北的局势,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休,说到底,便是太后、陛下,两派之间争斗的结果。“他往前一步,靠她又近了些,“父亲与我,皆不愿依附于太后。为今之计,只有先一步,请陛下出面,将我的婚事定下来。”
温娇越听越觉得怪异,心里不安之感也越来越盛:“……世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身份低微,怕是帮不了你什么。”
江云翊又近了一步,这一下,算是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漆黑的双眸,视线下滑,落在她殷红的唇上。
“你我之间,有婚约在。”江云翊声音低哑,“若你肯嫁我,则名正言顺。”
温娇猛地抬头,这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又靠得如此之近。
脸颊微微有些发热,温娇急道:“谁、谁与你有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只要你说作数,便作数。”江云翊深深望入她的眼中,“此事,若你应了,自是两全。往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温娇张了张口,正要说话,他却笑了笑,低声道:“你好好考虑一下,不急。”
*
他们二人面色各异地出现投壶摊位之时,江曼柔手里头已提了两盏花灯,连江风荷也得了一盏。
两位姑娘,脸上都带着笑,可见玩得确实很开心。
见江云翊出现了,江曼柔便凑过去,指着投壶的一名男子,道:“三哥哥,这人好生厉害,你也去玩一下吧?摊主说了,若是有人赢过他,便将藏品都拿出来,任我们挑选。”
江云翊惯来不是个凑热闹的性子,江曼柔只是撒个娇,过个口瘾罢了。
哪知江云翊居然点了点头:“好,便试试。”
江玉成便去同摊主了说了两句,摊主刚才也见识了江玉成投壶的技术,听他说,他这位三哥是高手中的高手,瞬间来了兴致,便同他们商量,将投壶的难度提高一些。
投壶的距离比之前更远。
十箭之内,谁投中的越多,谁便获胜。
那蓝衣男子许是常玩投壶,对自己信心十足,开始之前,笑着说:“这位公子,我看你一身贵气,身边又有如花美眷相伴,我这……也不忍当众打你的脸,不若,你自行退出算了。”
江云翊淡淡看他一眼,唇角轻翘:“废话太多。”
话音未落,他随意投出一箭,哐啷,准准投入壶中。
“好!”身边叫好声不断。
那蓝衣男子冷着脸,嘀咕了句“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也抬手,投壶,中了。
他正昂起下巴,想讥讽两句,却见江云翊看都没看他,拿了双箭,抬手,扔出去。
他几乎没有瞄准的姿态,可投壶之精准,叫人瞠目结舌。
蓝衣男子傻了眼,这下也开始认真起来,他稳稳投出,可是夜里风有些大,好几次差点没有射中。
反观江云翊,姿态轻松,之后每一次都是投双箭。
蓝衣男子眼看要跟不上了,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想跟着搏一搏,便学他投双箭。
箭身在风中划出弧线,咣啷,碰到壶口,又被反弹了出去。
蓝衣男子面色难看。
江云翊转眸,看了一眼温娇。
温娇被他看得一怔,却见那人轻轻一笑,眸中碎着星星点点的笑。
他掂了掂手中的三支箭,回头,稳稳投了出去。
“三箭齐中!”比赛精彩,摊主看得热血沸腾,朗声笑道,“恭喜这位公子!胜了!”
人群之中的掌声,叫好声,一声盖过一声。
摊主小心翼翼地取出三盏花灯,让江云翊挑选,他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之一。
那是一只神态可掬的小兔子,它怀中抱着酒,低头嗅酒的模样,既可爱又生动。
……像极了她。
江云翊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就它了。”
第36章 花灯 无可否认,江云翊,是她如今可依……
小兔子花灯, 趣致又可爱。
哪个女孩儿不喜欢,江曼柔当即凑上去, 扯住江云翊的胳膊摇晃:“三哥哥,三哥哥!这个给我嘛!我好喜欢呀!”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够。
江云翊却半转了身,将花灯高举,即便是江曼柔跳着也够不着。
“你不是已经有了两盏花灯?”
江云翊垂着眼皮看她。
江曼柔眼睛盯着小兔子花灯:“我用那两盏花灯跟你换嘛,三哥哥,你最疼我了!”
江云翊淡淡暼了一眼在旁看戏的江玉成。
江玉成憋住笑,上前架开江曼柔:“四姐!四姐!你怎么可以这么狼心狗肺伤我心呢?”
江曼柔用力打了他一下, 瞪眼道:“臭小子,你说谁狼心狗肺呢?!”
江玉成委屈道:“那这两盏花灯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赢回来,你现在见到更好的,就要舍掉。这不是往我心窝里戳吗?我往后还敢对你好吗?”
他一顿诘问, 问得江曼柔哑口无言, 瞬间泄了气:“……那、那好吧, 我不换了, 总行了吧?”
他们在一旁闹得欢,江云翊已提着小兔子花灯走到温娇面前。
“给你。”江云翊眸中带笑。
温娇有些不想接, 这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接了,江曼柔还不得气哭。
可是显然,江云翊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见她犹豫着不肯接, 江云翊甚至想让它变得更烫手, 他往前递了递:“拿着。”
“若你想好了, 就把这盏花灯挂在雪禅居高处,我便当你应了。”
他嘴角带着笑,往日冷冰冰的一个人, 此刻看起来却像春风化了雨,能将半点柔情融化进人的心里。
温娇看着他的眼,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慢慢伸手,接过了花灯。
*
夜里。
温娇泡在温热的水中,被热气熏得脸颊滚烫。
水面上飘浮着一片片花瓣,她用手拨开,又拢在面前,反复来回,却有些神思不属。
……他说,他想娶她。
可是,他喜欢她吗?
他那样的人,高高在上,惯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什么人。
况且,这世间男子,对女子的喜爱大多都是短暂的。
她是着实想不通,这辈子的江云翊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居然舍了娶宝真这条捷径,反倒想以她作为拒绝的借口。
大概,还是像他今日所说,他想娶她,是因为娶她,名正言顺。
温娇想着想着,便把身子往下潜,待到水面触碰到鼻尖,她才咬唇停住。
说实在的,若是权衡利弊,嫁给江云翊倒未为不可。
她虽夸下海口,要帮助琼川夺回一切,但如今,她与琼川皆势单力薄,便是她想了法子,让皇帝认他回去,又如何能助他在皇宫的刀光剑影之中生存下去呢?
她费尽心思,入江府,寻找琼川,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她自己,也是存了私心的。
父亲写往京中的密信,其中早已被陛下所截获。
只是,他与太子皆不知情罢了。
天家最忌讳的,便是皇子与官员之间拉帮结派,威胁皇位。
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在拼尽一切将太子殿下扶上东宫之位后,被陛下贬黜至荆州,至今也未有起而复用的意思。
幸而她一早用了院中的徐妈妈,盯着家中动向,否则,那日被她烧掉的书信,怕是还未到太子手上,就被陛下细细翻阅了。
琼川,是她要帮助的人,亦是她握在手中的筹码,是她与陛下谈判的资本。
可是,对于天家,她到底是如蝼蚁一般渺小的存在,若是陛下得了琼川踪迹后,翻脸无情,依旧选择将父亲问罪,她又当何如?
即便这么想,有些势利。
可是无可否认,江云翊,是她如今可以依靠之人。
他与她,彼此利用,倒也算不上谁欠谁?
温娇闭目,愈发心烦意乱。
……好了,她居然在自己说服自己,嫁给他么?
*
过了几日,她去醉仙居查账,正对得认真,顾叔敲门进来,笑着说:“姑娘,您猜我在外头瞧见谁了?”
温娇埋头拨算盘,随口应道:“谁?我猜不到。”
她是没有心情费心去猜。
顾叔也不卖关子了,笑着说:“傅公子来了,在雅房独自饮酒呢。”
温娇拨算珠的指尖一顿,抬头,笑了笑:“我前阵子还想着等这儿开业,就请他过来喝酒,一忙起来,倒是忘记了。他来得正好,我去见见他。”顿了顿,她又高兴道,“能把他也吸引来,证明咱们酒楼的招牌算是做响亮了。”
顾叔点头应是,笑得眉眼弯弯。
温娇为了行事方便,今日穿的是男装。
进门之前,她手腕一晃,将折扇打开,遮住脸,敲门进去。
傅修贤正吃着小菜,喝着酒,见少年挡着脸进来,他便笑了:“你今日这身装扮,远远一看,果真像极了一个俊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