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娇敲了敲房门,站在外面,低着头,道:“父亲,女儿回来了。”书房里面寂静无声,似乎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父亲再生我的气,”温娇软声软语地说,“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便是不公。”
里头的人似乎站起来走了几步,威严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清晰地传出来:“我不想见你,也不必听你解释,你喜欢如何,便如何。”
这就是气话了。
温娇轻舒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跪到了房门前。
“女儿错了,这就跪在父亲门前认错,”温娇扬声道,“父亲若是消了气,就出来见见我吧。”
温父重重哼了一声,再未说话。
这期间,林氏和阿弟都进去劝过,可温父谁也不理,沉着脸道:“难道是我叫她跪的不成?”
一句话将人赶了出来。
温娇一直跪到天幕黑沉。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书房内掌了灯,人影焦虑地走动了几个来回。
在温娇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了。
温娇眼眸亮了亮,声音娇软:“爹爹……”
温父依旧沉着脸:“回去用了饭,换身衣裳再来见我。”
“是。”温娇笑了,笑靥如花。
就知父亲心软,不会忍心责罚她太久的。
温娇回房,沐浴更衣,又用了几口饭,便又去书房寻父亲了。
进门之时,温父正对着一副画像发呆。
她认得,这是父亲珍藏的,她生母的画像。
温娇行了礼,温父却像是在出神,摩挲着画像,好半晌才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不愿将你嫁进江家吗?”
温娇心头一动。
“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下了婚约。”温父回忆道,“只待我高中,便迎娶她入门。”
第40章 出嫁 他的拇指轻蹭了下她的手背,带着……
温娇的母亲, 是平宁侯嫡女。
如今平宁侯一脉虽然没落了,但先帝在时, 可谓简在帝心,极有权势的。
仁安十五年,平宁侯携家眷从徐州返京,途中,遇一伙凶悍盗匪,所带之府兵尽数被杀死。
贼匪见车上女眷貌美,起了歹了心, 正要抢掠而去,忽被一个青衣书生,带着□□,以一人之力破数十人, 杀了个屁滚尿流。
一个存在于话本中, 英雄救美的故事。
故事的中男女, 便是温娇的母亲顾沁与江云翊的父亲江略。
两人一见倾心。
平宁侯感念江略救命之恩, 又见他才干出众,便将之纳于门下, 悉心栽培。
及至温娇的父亲温誉高中,按照约定,上门提亲,看似平静的表象才被彻底撕碎。
彼时, 江略一穷二白, 跟平宁侯嫡女, 怎么也算不上门当户对。
顾沁知道,父亲不会答应。
于是,眼见婚约将近, 两人商量好,偷偷登船离去。
他们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可顾沁的乳母姜嬷嬷却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她不愿见自家姑娘为了一个毫无建树的男人,抛弃一切,过着一辈子被人指摘的日子,便将此事悄悄禀告了平宁侯夫人。
平宁侯夫人初时不信,待到在码头亲自抓到了两人,她才如遭电击,气得浑身发抖。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整个家族的颜面何存?
她将顾沁软禁在房中,让她死心待嫁。
没有人知道平宁侯夫人是何时见的江略,又是如何与江略深谈的。
知道当年这件事的人,只是回忆道,此那儿之后,江略就被举荐从军,再也没了音讯。
顾沁按照婚约,嫁给了温誉。
可是婚后,顾沁郁郁寡欢,哪怕身边人待她再好,似乎也再无法走近她的心。
这个情况,在得知江略得了军功,被提拔成将军,即将迎娶长平郡主之时,更为严重了。
可她将旧事瞒得很深,甚至在平宁侯做主,让温、江两家缔结婚约之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随着日子推移,她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弱,最经常做的事,便是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两家定亲的玉扳指出神。
温誉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不妥。
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她像是被人抽干了水分的花儿,注定了日益衰败。
待生下温娇之后,没有多久,她便蜡尽灯灭,香消玉殒。
“我恨自己,恨自己无用。我更恨那姓江的畜生,辜负她一片真心!”温父眼角发红,“若我早些知道,便不会娶她。若我早些知道,她也不会过早的离世!”
其实温娇心里大约是有些猜到的,可是真正掀开了往事的真相,到底觉得沉甸甸的,叫人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温父抬头看她,痛心道:“娇姐儿,你是我的掌上明珠,若那江家真是好的,我又怎会阻拦你出嫁?”
书房中,沉默在无边蔓延。
温娇交握的手紧了紧,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道:“父亲,过往的事,女儿没有资格评论孰对孰错。”
她依偎着温父身边坐下,目光澄澈:“可是平心而论,嫁娶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日,若非女儿坚决不从,父亲只怕也会将女儿嫁给忠勤伯府的赵二为妻。他在外看着是好的,但人品如何,没有深交,又怎会知道?便说俞婉如今嫁他为妻,才新婚燕尔,他便堂而皇之将外室迎娶进门。宠妾灭妻,盛京人人皆知。”
“女儿不敢说江云翊有多好,”温娇抿了抿唇,极力想着如何说服父亲,语调轻柔,“但相识的这些日子以来,却深知他是什么样的性情。与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女儿更愿意将余生托付于他。此乃其一。”
温父紧紧盯着她,眉头始终紧蹙:“你喜欢那小子?”
温娇摇了摇头:“爹爹,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点了。圣旨已下,您还不明白么?这件婚事,既是我的选择,亦是如今盛京权派之争下的结果。”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与他的婚事早已不是简单的儿女私情。”她鼓起勇气,直视父亲的目光,“女儿的事,爹爹尽管放心便是。您更应关心的,是陛下为何这三年来对温家不闻不问,应关心您与太子殿下的联系是否过从甚密才是……”
温父怔住,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
温父本就寡言鲜语,自那之后,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望着远处发呆。
但对于这场婚事,他却是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默认了,让林氏着手去准备嫁妆等事宜。
永安王府下的聘礼之多,足以将小院摆得满满当当的,再加上御赐之物,这场婚礼之盛大,传得满荆州无人不知。
时间过得飞快,离婚期也越来越近。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带着丰厚的嫁妆离开荆州之时,满大街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温娇犹记得,拜别父亲之时,他亲自扶她起来,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话,眼眶便已红了:“我的娇姐儿在家半点委屈也未受过,若是往后他敢待你不好,你只管归家来,为父定不饶他!”
眼泪如珠串一般往下落,温娇咬紧唇,再次叩拜。
“父亲大人,万望保重。”
从小到大,父亲虽然对她严苛,但宠她爱她,胜过一切。
哪怕到了荆州,也从未让她受到半点的苦,如今离家,依依不舍之情涌上心头,让她哽咽到几近失声。
踏出温家大门,自此为他人妇。
婚礼当日,整个江府四处都张灯结彩,红帐高垂。
江云翊身着红衣喜服,高束发冠,愈发衬得俊秀出尘。
周围都是热闹的哄笑声,他站在喜轿面前,按着习俗,对着花轿连射三箭,寓意驱邪定乾坤。
花轿动了动,他的心也似跟着动了动,唇边扬起浅浅的笑。
随即,他弯腰,低头,伸出手去,欲牵她出轿。
此乃大魏之礼。
红绸布下,温娇只看得到一双宽大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摸索着将手放了上去,那人一下便将她的手拽紧了。
他的掌心温热,虎口之处,因常年习武握刀,颇有些粗糙。
温娇下意识缩了一下,他却微微用力,将她带出了花轿。
江云翊的拇指轻蹭了下她的手背,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温娇咬住下唇,脸颊瞬间有些发烫。
冗长而繁杂的礼节行完以后,她被带入了洞房。
喜娘一个劲儿的在旁说着喜庆之话,温娇听着屋内动静,双手有些紧张地握在一块儿。紧跟着,男人往她面前又站了站,听从着喜娘的指示,掀开盖头。
风从耳边过,盖头掀起,眼前徒然一亮。
温娇眼睫轻颤,没有抬头,屋内的女人们却是一个劲儿的夸赞新娘子沉鱼落雁,美貌倾城。
她含羞带怯地微微低头,身上所有的注意力却忍不住都放在了江云翊身上。
她看见他脚尖微挪,身边床榻微动,贴靠着,坐到了她身边。
喜娘说着吉祥话,引着他们对饮合卺酒。
温娇握着酒杯,微微侧身,抬眼,这才第一次看到了他今日的模样。
说实在话,他确实生得过分俊朗。
此刻,烛光晃动之下,人显得格外温柔,尤其此刻他唇角还噙着笑,眼眸黢黑发亮,一瞬不瞬地望过来,专注而炙热。
温娇像是被他的目光所烫到,咬住下唇,轻轻撇开了眼。
两人手臂交错,同饮合卺酒。
待到一应礼节行完,新郎官却是不能久呆。外头还有许多宾客需要应酬。趁着众人笑闹着往外走的当口,他微微倾身过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桌上的饭菜都是应景用的,你应当不爱吃,我叫人备了热菜,你先用着,莫要饿着自己。”
潮热的气息落在耳廓之处,温娇僵住不敢动,想推开他,又不敢。
因不习惯这种亲昵,脸颊控制不住地又红了几分,她小声道:“我知道了。”【工 仲 呺:nmbooks】
江云翊又看她一眼,轻笑一声,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稀薄的空气好像就回来了。
温娇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又饿又累。春箩抿着嘴笑,出去吩咐小厨房上热菜。
这些都是江云翊早就交待过的,下人们不敢懈怠,没一会儿工夫,就呈上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
春箩笑着说:“都是姑娘喜欢的,世子爷真是贴心。”
温娇看她一眼,一边吃,一边说:“说不定只是碰巧罢了……”
春箩帮她倒酒,点头道:“那这桃花酿,应也是碰巧了。”
温娇怔了怔,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便不再吭声了。
毕竟有些晚了,她吃得很少,酒也不敢喝太多,怕等会儿迷迷糊糊不清醒。新嫁娘的妆容厚重,她有些不舒服,便叫人抬了热水进来,沐浴、净面。
八月,正值夏日里最热的时候。
她换了轻薄的绯色纱裙,墨色长发柔顺地垂下肩头,低头,垂眸之时,长睫微动,柔美动人。
就连春箩见惯了自家姑娘的美貌,此刻也看得微微失神。
好像也没有过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男人熟悉的脚步声。
守在门口的丫鬟们齐声行礼:“世子爷。”
第41章 洞房 她的一双水眸,烧得他心头滚烫。……
温娇听到声音, 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门口。
窗户半开着, 房内烛火随风摇曳出明暗分明的光影。
男人阔步走进门,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动了动,随即往她身边走来。
他身后的门被丫鬟们轻轻合上了。
春箩与青露此刻随侍在旁,见他进来,便恭敬行礼,唯独温娇像是骤然失言, 不知该称呼他什么才好。
他的身高在男人堆里都算得上挺拔,如今立在温娇面前,一下就将烛光挡了泰半。
温娇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酒气味儿,微微咬住下唇, 目光游移着, 似乎找不到落脚点。
江云翊盯着她看, 唇角带着笑。
他的新娘着红装好看, 如今这般柔美乖顺地站在他面前也好看。
他总是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且如今, 她会是他一个人的。
似今日这般娇态,也只是展示给他一人看的。
这个想法,让他奇异得升起一股满足感。
江云翊伸手,挑起她垂落在肩头的柔顺长发, 触手还微微带着湿润感。
“怎么没有绞干?头发还是湿着的。”
他凑得太近, 温娇哪怕知道春箩与青露并不会失仪地一直盯着他们看, 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脸颊泛出一层绯色,她将那簇长发从他手中抽出,轻声道:“夏日里天气热, 过会儿就干了。”
这话自然不假,可到底是他回来得太快了。
以永安王府如今的地位,前来拜贺的人自然不少,他是今日的主角,很应当脱不开身才对。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这样快的就回来了。
哪有新郎官如此迫不及待往洞房里钻的,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笑话。
温娇脸颊又烫了几分,飞快抬眸看他一眼:“外头的宾客都散了么?”
江云翊笑:“他们还在喝着,不必担心,自有大哥与六弟替我应酬着。”
他今日倒是挺爱笑的。
“嗯,”温娇绞尽脑汁想着话题,“那……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我叫人给你备好解酒汤。”
江云翊抬起手肘,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莞尔一笑:“好,我先去洗漱。”
春箩快步出去,叫人抬热水进来。
温娇便看了立在一旁的青露一眼:“青露,快伺候世子爷更衣。”
青露第一个反应是去看江云翊。
倒不是她不愿,只是这位爷房内惯来是不爱使唤丫鬟的。
果不其然,江云翊说了一句不用,便低着头,一边自己解着扣子,一边往净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