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沉九襄
时间:2021-04-29 09:33:49

  谁知一只脚才踏进去,却见自家主子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满目通红喊道:“我要回国公府!要进宫去见姑姑!温氏若非要留在这儿,那我就不活了!”
  这话可太严重了,盈袖不敢附和,忙上前阻拦。
  可齐云舒怒上心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厉声喝她现在就去备马车。
  她做了那么久端庄贤淑的样子,可有什么用?都比不得温氏处心积虑的逃跑一回。
  既然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好装的?
  一时间,毕月阁内外,当下便都战战兢兢收拾起她的东西来,那么大的动静,显然没想瞒住人。
  消息传到贺兰毓耳边时,他正打算往前厅面见一名上门奏事的官员,听罢来福一番回禀,眉尖微微拧起来。
  “想回去便准她回去,你到门口送一程。”
  言罢,他便负手继续朝前厅去了,来福得了令,面上稍觉尴尬,可又说不出什么。
  使性子却能教爷心甘情愿、千方百计去哄,那也是分人的。
  再回毕月阁,来福尽量将话说得委婉又体面。
  “爷听闻您想娘家了,方才原打算陪您一道回去的,只是前头有官员求见,事出紧急,遂说教您先回去,权当散个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您递个信儿,爷便去接您。”
  齐云舒听完话,眼眶一下子更红了。
  她听得出来这话里的真假,怕只有一句准她回去,才是贺兰毓亲口所言吧。
  那天毕月阁浩浩荡荡忙活了一场,最后却是悄无声息地又归置了回去,只齐云舒独自带着盈袖出门上马车,端得是个寻常回娘家探亲的样子了。
  却说这厢齐云舒神思颓然回了家,又扑进其母唐氏怀里哭过一回,伤心欲绝,好似心肝都要生生哭出来。
  做母亲的自然心疼女儿,唐氏心里揪得不成样子。
  她掌管后宅这些年,国公府的小妾多得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可还从来没将哪个狐媚子放在眼里过。
  温氏不过占个和贺兰毓相识日久的便宜,当真还能翻过天去不成?
  唐氏生怒,第二日便朝宫里递了国公府的帖子,带上齐云舒一道往慈安宫面见太后。
  欲请太后做主,施压与贺兰毓,以狐媚之名处置了温氏。
  可谁成想,母女二人进了慈安宫,太后端坐宝榻之上,面目一贯慈柔,出声唤齐云舒上前站定后,却未等她开口诉上一字半句的苦,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
  “当初就不该同意教你出嫁往相府,满心无用地情爱,哭哭啼啼,你当真以为哀家当初能当皇后,如今能坐在这慈安宫中,靠得是先帝的宠爱不成?!”
  当着唐氏的面,那一耳光响亮无比,直教母女二人全都呆怔在当场,半个字都想不起来说。
  母女二人直到这日才知,在齐云舒去太后跟前毛遂自荐之前,太后曾有意向皇帝推举过想召她进宫。
  可是皇帝,并未点头。
  当初先太子骤然薨逝,新帝才能借清君侧之名,在贺兰毓拥护下得承大统,此后为得个名正言顺的头衔,于是顺理成章将太后供奉到了慈安宫。
  这样的供奉能到什么时候,谁都不能保证。
  不召她进宫,皇帝紧接着却说要给贺兰毓赐婚,消息放出来,还指明了要近亲家族的女子。
  她的毛遂自荐,于太后和皇帝而言,实则可谓皆大欢喜。太后又怎么会允许她因沉溺情爱,使性子耍脾气,便教那份皆大欢喜露出破绽?
  温氏这颗钉子,往后多得是法子解决,太后只要她作保,她自己往后绝不能再出岔子。
  入夜戌时末,明澄院书房的灯火还燃着。
  贺兰毓靠在椅背里静坐已近一个时辰,指尖轻击扶手几百遍,终于起身踱步往院里的西厢房而去。
  自打那日下半晌温渺渺醒来闷气,因是回不去灿星馆,便已将西厢房划定楚河汉界好几日了,常时不准他越过雷池半步。
  他到门前,见房中灯火还未熄,锦珠从屋里出来正打算行礼,教他给制止了,示意人噤声。
  进屋看,温渺渺穿一身银白色轻薄寝衣,满头青丝尽散,方才沐发过后,正低垂着头坐在妆台前擦拭水汽。
  等她抬头从镜子里看见贺兰毓时,他都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伸手从她手里将巾栉扯了过去。
  “你又做什……”
  “别动。”
  贺兰毓手掌隔着巾栉在她脑袋顶儿拍了下,随即包裹起她滴水的青丝轻缓擦拭起来。
  他那双大手,掌心略带薄茧,常时握惯了长刀,哪里如此轻抚过女子柔软的长发,捏在手心里真像光滑的缎子一样,爱不释手。
  温窈戒备望着他,镜子里倒影出眸光凛凛。
  贺兰毓瞧着无奈勾唇,“都把自己关房里好些天了,气还没消吗?……我给你道歉也不成,那要不你再踢我一脚出出气?”
  她懒得搭理,剜他一眼,不言语,也不教他碰自己的头发,从妆台前站起了身。
  贺兰毓似是而非地轻叹,伸臂去揽她的腰肢,重新将人带回到怀里。
  温窈挣了两下,没挣脱,索性算了。
  “渺渺……说两句话行吗?”
  他指尖寻索到她小巧的耳垂,拇指指腹捏着轻轻地揉,“过几日上元节,我带你到城里看花灯,权当给你赔罪,好不好?”
  温窈嗤之以鼻,“每逢上元节不是有宫宴吗?”
  贺兰毓说无妨,“我只去露个面,热闹开始前就回来接你,你在家等着我就行了,成不成?”
  “随你,总归我不去也会被你打晕带去的。”她噎他一嘴,拿手推他,“松开,我要睡了。”
  他不松,只轻笑了声,随即弯腰一把抱起她往床榻去,看她拧眉就要发作打人,忙作保说:“不欺负你,就跟你借个地方躺一晚上,你且收留收留我吧。”
  临到上元节当天,贺兰毓早起上朝后,未等出宫回府,那厢皇帝派了人来传话,召他前往御书房觐见了一趟。
  话说起来无非便是因齐云舒求见太后之事。
  皇帝面上颇为头疼,话里话外想教他亲自走一趟国公府,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贺兰毓闻言,低垂下眼睫将眸中不悦尽数掩了,只说会派人去国公府,护送齐云舒前往君临台宫宴。
  这便是不可能亲自前往的意思了。
  皇帝听罢倒也未曾再说什么,临走方才告诫一句:“云舒无论如何也是太后的亲侄女,兄长再怎么宠爱温渺渺,也不可坏了规矩才是。”
  贺兰毓却也没应声,拱手行过礼便告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齐云舒先前受太后一番敲打,脾气早都散得一干二净。
  其母唐氏连日来也因太后那一耳光心有余悸,是以听人回禀说相府侍卫上门,也教她紧着台阶下了。
  马车颠簸一路到登临台,齐云舒只与贺兰毓碰面了一小会儿,他在众臣跟前露了个面,后续大宴还未开始便离开了。
  她想也知道他是去了哪里,但这回没再将怨气外露。
  贺兰毓离席后,马车直奔相府回去,停在南偏门外等了半刻钟,外头响起清浅的脚步声。
  温窈这晚上换了一身简便男装,推开车门,正欲躬身而入,抬眼却见他借着车壁上的灯火打量她一眼,眉间立时拧起。
  “怎么没穿我给你准备的裙子?”
  他说着便起身,拉住她手腕径直往外去,执拗道:“我陪你回去换衣裳。”
 
 
第29章 上元   我们不是他们,不要做这样的假设……
  他早前大半月就教人去做了那裙子, 料子是自己挑的,也亲自盯着绣娘改了好几版样子, 就想等上元节看她穿上。
  温窈下半晌时也见了,锦珠捧着那流光溢彩的齐胸襦裙进来时,两眼都在放光,也侧面证明贺兰毓的审美确实不赖。
  但那么华丽,她是出门看灯,又不是出门当灯被人看。
  “要走就现在走,我不想换了。”
  她嫌麻烦不肯动身, 但贺兰毓不觉得麻烦,抄手揽在她膝弯和腰背上,一把将人抱起来下马车,径直回了明澄院。
  进屋教锦珠将裙子拿过来,他遣退了人, 教她站着别动就行, 自己伸手过来给她穿。
  贺兰毓伸手去解她肩头的男装盘扣, 垂眸一看她脸上不耐烦,笑了笑, “从前不是最喜欢漂亮裙子的嘛, 这是怎么了就不高兴?”
  温窈不想说什么, 没搭理。
  从前收到三哥送的及笄礼,和他如今费尽心思将她打扮得像个精致漂亮的人偶, 心境如何能一样?
  她别着脸站在寝间屋心, 双臂垂落懒得动弹, 他抬一下便挪一下,但那双粗糙的大手似有若无的划过肌肤,带起一阵阵轻微的战栗, 教她皱起眉。
  贺兰毓也察觉得到,裙子搭在小臂上,却偏偏又不想着急给她穿上了,心中恶意丛生,指尖轻抚,就势隔着胸前单薄的料子逗了她一下。
  温窈果然顿时恼羞成怒,转过脸,咬牙切齿狠狠在他身上打了一巴掌,“无耻!拿过来我自己穿!”
  她从他怀里扯过衣裙,躲开几步,背过了身去。
  贺兰毓挑眉勾唇,笑得两肩微颤,就势将目光落在她纤秾有度的背影上。
  这一年多的调养,各种稀有名贵的药材滋补,她的气色比先前不知好多少,面若芙蓉艳若桃李。
  加之她自己那两个月练习骑术,虽吃了些苦头,但身体状况转变许多,也将绵软的身子练出几分紧实力道,曲线分外凹凸有致,全然是上天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看得久了,他喉结不觉上下滚动了回,心尖儿上霎时教人放了一把火,一时烧得口干舌燥,胸怀滚烫。
  但早前已答应了要带她出门看灯,若是眼下耽误了,恐怕一整晚都瞧不着一个好脸色。
  贺兰毓抬手抚了抚眉尖,不敢再往她跟前凑,兀自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降温。
  待她换好衣裳,又出门唤锦珠锦瑞进来给她梳发,齐胸的襦裙搭配高挽的飞云髻,将她精致的肩颈锁骨线条全都显露了出来。
  他看她梳妆,有意无意,目光望进了那妆奁里,这一看才发现,先前那被她珍藏得宝贝一样的簪花,竟已不复存在了。
  贺兰毓靠在桌边,眸中顿时流光一闪,心念忽起,上前去躬腰立在妆台前亲手为她描眉点黛。
  她现在的眉生得十分秀致好看,弯弯两道黛色如远山,哪怕手笨如他也能描出个逶迤昳丽的轮廓。
  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贺兰毓还记得她小时候学人臭美,嫌自己的眉毛太稀疏,听人说刮了再长便能生得浓密些,于是……
  那日清晨,他照常等在她闺房外头一道去学堂,怪道是老半天不出来,眼瞧着都要迟到了,他进屋去抓她,才见她躲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敢见人。
  他站在床前催她,“温渺渺你做什么怪呢?快起来,待会儿迟到又被先生罚抄书,我可不帮你抄了。”
  “三哥……”她的声音从锦被底下传出来,声音嗡嗡的,听起来好委屈,“我没脸见人了……”
  他还以为她是不是受人欺负了,坐在床边哄了大半会儿,要掀开被子她也不让,先教他保证,“你得发誓待会儿不准笑我,成不成?”
  他忧心忡忡地嗯了声,结果待她露出张光秃秃的脸来……
  那件事后来教他乐了整整两个多月,也被她追着挠了两个多月,直到她眉毛重新生长起来为止。
  贺兰毓手脚慢,生怕将她妍丽的妆容破坏了,等一番收拾好,耽误了不少功夫,两人再上街已经错过了花车巡游,热闹劲儿也不新鲜了。
  但就算不往人堆里扎,贺兰毓也吩咐人拿了个帷帽备着,不然外头那么些男人,他把温渺渺打扮得这么漂亮,可不能教旁人看去了。
  温窈心里闷着气,踏上马车便啪嗒一声将车门落了栓,不准他上来,“下去!车里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贺兰毓迎头吃个闭门羹,却也没脾气,心甘情愿当了回车夫,撩袍子径直坐在了车辕上。
  马车径直往城中心去,停在了得意楼跟前。
  温窈躬腰出来时,看着门上的牌匾,骤然顿了下。
  盛京城说小不算小,可这间酒楼却是出名,从前年年上元节,她与易连铮便是在这里等花车。
  二人刚成婚之年那次,易连铮带她出来散心,位置便订在二楼一间包厢。
  当时花车过去之后,窗下来了个摆灯谜的摊贩,压轴的灯谜难倒了一众围观凑热闹的文人士子。
  她在楼上喝了不少酒,神思都恍惚了,扒在窗户边趁着上头的酒劲儿指使他,说想要那彩头。
  易连铮并不爱往人堆里扎,揽她回来哄她别闹。
  可她不答应,一听就拧眉,理所当然地使起性子来,“为什么不要,你明明说过全盛京的彩头都是我的!”
  那时他面上的笑停滞了下,望她片刻,还是温声应了,下楼一趟便给她带来了那盏兔子灯。
  后来半夜时温窈酒醒了,想起了酒楼中的一切,也见他背对她躺着。
  她茫茫然望着昏暗的帐顶半晌,鼓起勇气转过身,伸出双臂去抱住了他,喃喃轻声对他说:“以后别教我再喝酒了。”
  易连铮并没有睡着,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将她揽进了怀里,此后温窈便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也没再要过一个彩头。
  有时人的记忆力太好并不算件幸事。
  她脑海中存放了太多的过去,太多的感情,当每一件都清晰无比、棱角锋利时,它们撕扯在一起,便能轻易地割伤她。
  她站在车辕上迟疑那么片刻功夫,头顶上帷帽搭下来,贺兰毓恍然未觉她的稍许异状,伸手过来牵她。
  “跟我来,咱们的包厢在三层,视野极好,耽误你看不成花车了,权当补偿你一场烟花。”l.k.d.j
  哦,对了,登雀楼前年教天雷劈着着了火,现在不教人上去了,贺兰毓那会儿听着很觉可惜,又在城中找了许久才寻上这处。
  但若是说放眼全城就没有比这视野更好的地方,却也不是,只是他对这里有执念。
  上楼落座,贺兰毓给两个人点上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
  等上菜的途中,听闻小二说一层大厅有品酒小宴,彩头是坛绝佳的“千日醉”,全盛京现下可都只有这一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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