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顺着她视线望过去——
正是她身边对李氏的叮嘱连连颔首的沈煜。
第26章 横眉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姜韫微蹙了眉。
李兰庭这般盯着沈煜是什么意思?
李氏在年前便暗暗打听京中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想为李兰庭物色一门好亲事,却接连碰了不少壁。
这事儿她是知道的,李氏也在她跟前说过,还问了下姜家二房的那几个郎君可曾有婚约。
姜韫没好意思直说,二房王氏一心想着攀高枝呢,哪会瞧得上李兰庭这样身世和家世的新妇。
旁的再比姜家二房差得远的,李氏和李兰庭也瞧不上。
这婚事便难上加上。
姜韫视线再度移过去,恰撞上李兰庭的目光,便见其立马有些慌乱地错开了目光。
心虚?
李氏叮嘱完后,正打算带着李兰庭回西院,忽闻榻上的姜韫轻声道:“婆母,儿媳想同兰庭表妹说些话。”
李氏只以为她们年纪差不多,在一处聊聊天解解闷,也没多想,便留下李兰庭独自先回去了。
姜韫又转头看向沈煜,道:“侯爷也去忙吧,妾好多了,有锦瑟在这儿守着便好。”
沈煜闻言,心里微沉,侧头瞥了眼此刻神色有些紧张的李兰庭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临了到底还是拿着羊皮地图往书房去了。
待得他离开后,姜韫招手让李兰庭近前来。
还未等她开口问,便闻李兰庭低低出声,语气里的羡慕毫不掩饰:“表嫂真是好命。”
“好什么?”姜韫听得想笑。是她苦心孤诣十年最后被毒杀的命好,还是如今在永平侯府整日里草木皆兵提心吊胆的命好?
李兰庭却只觉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姨母待你如亲生,表兄也待你体贴入微。娘家出身高门大户,如今夫家也是一等一的勋贵,还有比表嫂命更好的吗?”
李兰庭自小寄人篱下十几年,日日被人指着鼻子叫丧门星,到如今在永平侯府的这些日子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吃穿用度倒是其次,再没有比李氏待她更好的人了,表兄表嫂虽则与她并不亲近,却也算得上和睦。
“你想留在侯府是吗?”姜韫不答反问。
李兰庭怔了一下,垂下眼睫没接话。
她的确想过,也不觉得做妾有多委屈。她在舅母家冷眼瞧了十几年,堂堂正妻远不如一个妾过得舒坦,还得打碎牙齿和血吞,装贤良大度。但她表兄对她不理不睬的,根本没那个意思。
这些日子她早瞧明白了,表兄也就对表嫂一人温柔体贴,旁的人在他跟前只有怕他的份儿。
“不敢。”她垂着眼道。
姜韫眯眼瞧她几眼,也没再多问便让她回去了。
夜里沈煜回来的时候,她本想和他提一提此事,却又不知为何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只开口道:“侯爷今夜去厢房歇息吧,以免被妾过了病气。”
沈煜不搭理她,兀自照例拥她入睡。
她便也只好由他去,心里微叹口气。
……
姜韫原以为这风寒过两日便能好透,未料病来如山倒,很是昏沉了些日子。整个年节硬是没怎么从榻上起来过,到元宵之后,她才渐渐恢复了气色。
稍暖和些了,李氏邀她一道去曲江畔散散心,路上又说起李兰庭的婚事委实令她为难。
回府之后,姜韫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和沈煜提几句。
“侯爷近日公务可忙?”她问。
沈煜自成婚后一向下值得早,此刻也同往日一样下值回府,和她一道用膳。
他闻言,举筷的手顿了一下,道:“不忙,明日休沐。你病了这么些时日总算见好了,在府里闷了这么久,明日陪你一道去曲江边走走?”
“不必劳烦侯爷,妾今日和婆母、兰庭表妹一道去过了。”姜韫搁了筷子,接过素帕擦了擦嘴唇,尔后接着道,“婆母对兰庭表妹的婚事很是为难。”
沈煜垂眼敛去眸中情绪,没作声。
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妾观兰庭表妹有意做侯爷帐中人,不若侯爷考虑一下?”
“你说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眉头紧拧。
“侯爷若是觉得可行,便纳她做平妻吧。”姜韫觑他脸色有些不对,却又不知何故,思来想去,大抵他是觉得自己表妹做妾未免太过折辱,李氏也必然不会乐见其成,遂改口说成平妻。
反正在她眼里都差不离。她可以许诺李兰庭一世荣华和安稳,只要她把她和沈煜的第一个孩子寄养在她名下便好。
要想日后有机会杀了沈煜垂帘听政,她膝下可得有个孩子才行。若是这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且生母位卑而言轻,那便再好不过了。
沈煜闻言难以置信,面色已经绷不住了,望着她的目光里有藏不住的锐利。
“谁的主意?母亲找你谈的?”他僵硬地问。
姜韫在他的目光下不禁有些心虚,面上淡定地道:“怎么会?妾自己的主意。还怕婆母得知了生气……”
“你就不怕我生气?”沈煜脸色沉了下来,语气没控制住,有些冲。
她皱了眉,只觉他今日很是莫名其妙。他坐享齐人之福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想起来沈煜对李兰庭一向冷淡,于是沉默了半晌后,又问:“……侯爷若是实在不喜兰庭表妹,您自个儿挑吧,带回来之前和妾打声招呼便是。”
“姜韫,”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气闷、受挫、痛苦种种情绪积压已久,此刻在心中齐齐炸开,“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言罢,他摔了筷子起身疾步离去。
姜韫吓了一跳,想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成婚这些日子以来,沈煜虽则寡言少语,但待她素来是温和的,还从未见过他在她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纳个妾而已,高门大户哪家没几个妾室。
好端端地冲她发什么火?
姜韫百思不得其解。
这日夜里,沈煜破天荒的彻夜未归。
她独自在榻上辗转反侧,险些一整夜没睡着。
她沉下心神想着,待得他第二日气消了也就能相安无事了。
却未料他连着好几日不是留宿官衙,便是在书房里通宵达旦,基本上就再没打过照面。
她让锦瑟去书房叫他回来用膳,早些歇息就寝,也被他一概以公务繁忙回绝了。
姜韫打小听惯了父亲姜禄“公务繁忙”的推辞,如今再度几次三番地被这个借口糊弄,火气直往心头冒。
生气之余,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心底深处隐隐有委屈和失落。
一连大半月下去,日日如此。
姜韫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要么和离。
要么现在动手一雪前恨。
第27章 冷眼 狂风骤雨一样的吻。
沈煜觉得自己一颗真心被姜韫扔在地上践踏。
成婚以来这么些日子, 他耐着性子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可她就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怎么也捂不暖。
时隔好几日,他想起她让他将李兰庭收入房中时面色平静的样子, 心里仍是堵得慌。
哪家的夫人会如此大度地上赶着给自己夫君纳妾?
她就是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里!
进府这么长时日,她整日里“侯爷”长, “侯爷”短, 连一声“夫君”也不肯唤过。
沈煜两辈子从没觉得这么挫败过。
他发了脾气又后悔, 却没脸回去先服软。那夜只等着她过来找他, 他就能立马顺着台阶下,重归于好。
还能怎么办!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把人娶到手便好了。谁曾想娶到手之后, 非但没冷下去,反而想时时刻刻把人放眼皮子底下。整日里待在一块儿也嫌不够,念着盼着什么时候能得到她的心。
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可那夜他左等右等, 等了一夜, 在书房里熬了一宿,也没见她人影。她就连遣个人过来问问他也不肯。
他越发气闷了, 干脆使性子晾着她。后面几日,她倒是派了身边的侍女过来了两回, 他一口回绝,明里暗里示意她的侍女让她亲自过来,却还是没见她人影。再后来,她的侍女也不来了。
他暗地里让人在她那边盯着, 回来给他传话, 言她照吃照睡,心宽得很。
沈煜气极,索性当真埋头于公务, 把朝中积年的旧账翻了个底朝天,又熬了几个通宵,细细将西北地形及作战策略整理成册,派人加急送至离京出征的卫国公。
母亲李氏察觉了这边动静,弄不懂两人好端端的闹什么矛盾,在西院摆了席,让他俩一道过去用膳,想做和事佬。
他正忙着手里的公务,气又还未消,便回李氏说他迟一些再去。
于是等他到西院的时候,姜韫已经用完膳离开了。
多一刻也不愿等的!
李氏头疼得很,自家儿子自小主意大,她根本管不住。这时候问他到底因何和儿媳闹矛盾,他也闷头不作声。
沈煜碍于自尊心,压根儿就说不出口。怎么说?说自己夫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迫不及待地给他纳妾?
“有你这么做夫君的吗?”李氏也只能训他,“出息了!前些日子恨不得还未下值便往府里钻,这几日倒好了,回都不肯回来。”
沈煜僵着脸沉默。
“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倔。”李氏皱着眉叹口气。适才她问起姜韫,也没问清楚其中缘故。
李氏有所不知,其实姜韫是怕她生气。因为一个李兰庭,连沈煜都冲她发火了,那真心实意疼爱李兰庭的李氏要是知道了她想让人家做妾,岂不是会拆了她?
“这下好了,好好的媳妇儿被你气回娘家了,你就后悔吧。”
沈煜猛地抬头:“她回姜府了?”
“不然呢?”李氏没好气地道,“说是你岳丈的生辰,她回姜府小住几日。”
他搁下筷子,脸色沉了沉。
“过几日你再去姜府接她回来吧,态度好一点,别整日里板着个脸,跟阎王似的,我有时候瞅着心里都怵,莫要再吓着娇娇了。”李氏叮嘱他。
沈煜心里冷笑。她什么时候被他吓到过?再没有比她胆子更大的女人了。
想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草草用完膳后,他时隔半月回到东院,便见屋内空荡荡的,再无她闲倚软榻或读书或点账册的倩影了。
熬了好几个通宵,夜里他洗漱过后,倒头就睡,习惯性地想将人捞入怀里,却扑了个空,顿觉心里空落落的。
……
姜韫在西院用膳之前便收拾好箱笼了,待得从西院出来,便直接出侯府上了马车,往崇仁坊去。
事先并未和姜府通气,她下马车移步去叩门时,把守门的小厮惊了一下。
“四娘怎么回来了?”小厮急急忙忙开门,又赶着先进去通报一声。
姜韫拦下他,问:“我父亲可在府里?”
“大爷在的,他都好几日没去官衙了。这会儿应是在书房呢,七郎也在里头。”
“这几日又不是休沐,他怎么没去官衙?”她闻言,不由蹙了眉。
小厮被问住了,答不上来。姜府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姜家大爷整日里埋头于公务,这几日的确是稀奇。
姜韫不再问了,让锦瑟和几个小厮把她的箱笼放回她出阁前住的院子里,又兀自往姜禄的书房去。
上一回去姜禄的书房,还是去年初秋。那日她在书房里同父亲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如今再次踏足,她心绪很是复杂难言。
若父亲问起她为何同沈煜闹矛盾,该如何解释?
若她此时提出要同沈煜和离,姜家又会是什么态度?
如若是在以往,她定以为姜禄会劝她忍一忍,不要得罪沈煜。然自上回她在书房里将积压许多年的不满和委屈一下子通通冲着姜禄发泄出来后,他便好像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失职。
但她还是不认为姜禄会轻易松口让她和离。世家大族长久以来的观念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个人的悲喜和利益永远排在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之后,必要的牺牲总被他们认作是值得且无可指摘的。
虽则姜家就算不同意,她这回也打定了主意,但能尽量争取姜家支持自然更稳妥。
姜韫心里琢磨着措辞,一路神思恍惚地到了书房,正准备抬手轻敲雕花门时,那门忽然自己从里边打开了。
她一怔,恰好碰上了出来的姜禄。
姜禄脸色有些僵,眸光冷得吓人,推开门一见到门外的姜韫,不由微愣,有些讶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过两日不是父亲的生辰吗?女儿回来一趟瞧瞧,给您贺寿。”姜韫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忍不住错开姜禄的视线,往旁侧望过去,却未料这一眼便瞧见姜禄身后的书房里正跪着一个人。
她侧头仔细瞧两眼,便认出是那正侧着身子,双膝跪地的人影正是姜韬。
“七郎又惹什么祸事了?”她当下蹙了眉,回头问姜禄。
姜禄向来甚少教管她和姜韬,往日里出了再大的事也不过是把人叫去书房口头训上两句便作罢,哪见过今日这般阵仗?
姜禄绷着脸没接话。
姜韫便又转头看向姜韬,见他此刻跪着笔直,脸色冷静得出奇,顿时心里突突直跳。
“你做什么了?又惹什么祸了?”她连声问,语气有些急。
姜韬垂着眼睫不作声。
往日哪一回他见了她不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何时变得如此沉默内敛了?
姜韫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又连忙在心里以时间对不上为由按捺下去,却再下一刻听到姜禄开口时,一下子怦然炸开。
“卫国公世子押送补给粮草去西北,他要跟着一道去。”姜禄言及此,忽然泄了气,“我管不了他了,他要去便去吧。”
姜韫瞠目:“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