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她,所以沈煜的很多决定和前世产生了偏差。
因为她和韩三娘不一样,沈煜喜欢她。
姜韫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从他睡梦里所言,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价值的思路就是——
纵使不杀他,她也可以和他谈条件来达成一些目的。
因为沈煜在乎她。
在乎到千方百计装温柔装体贴,好让她也能在乎他。
沈煜闻言似是一怔,顿了一下,倒也痛快承认了:“是。我第一眼见到夫人,便心悦臣服了。”这话说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艰难,能听到她这么问心里便有隐秘的期待和欢喜了。
本是姜韫意料之中之事,此刻从他口中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不知何故想起前世的初见,热热闹闹的麟德殿里,众多世家子嬉戏成群,唯有他独身鹤立,脊背挺直如松,格外打眼。
姜韫挥过脑中纷乱的思绪,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住慌乱失控的心跳。
当她正准备出言问一问姜禄停职一事以及姜韬去西北之事时,忽然察觉他轻轻吻在了她脖颈上,气息喷洒在她颈窝,酥麻之感一下子贯穿全身,喉间一时失声。
这吻比昨夜要温柔缠绵得多,让她紧绷的身子忍不住微微战栗。
“娇娇,我们生个孩子吧。”沈煜间隙里轻声道,声音嘶哑低沉,好似能蛊惑人心。
姜韫却忽然一下子镇定了些,也没转身,低声道:“侯爷恕罪,妾命里无子,无法有孕。您要是想要子嗣的话,便纳一两房妾室吧。”
沈煜闻言拧了眉,将她转过来面向他,问:“谁说的?”
“太医……”她顿了一下,尔后淡声道,“十来岁时大病过一场,父亲特地求圣人恩典请太医过府来诊断的,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寒,极难受孕。”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所以你想让我将李兰庭收进房里?”
姜韫只垂眼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并不敢对视上他的眼眸:“是。等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记在妾的命下作为嫡出教养便好。”
这样的说法比最初他以为的要好受很多,最起码她是有心想和他长长久久过日子的。
“太医只是道极难,这话又没说死,再试一试总有希望。”他轻叹口气,“夫人上赶着给我纳妾真让我难过,让我以为夫人心里毫不在乎我。”
姜韫奇了:“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宽容大度的正妻吗?难不成你是因为这事儿发脾气大半个月不回来?”
沈煜滞了一下,轻咳了一声:“以后不会了。”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总觉得这一切跟闹着玩似的不太真切。她想了想又问:“那若是妾当真无法有孕呢?侯爷还不纳妾吗?”
他默了一会儿,抬手轻抚她满头柔顺的青丝:“那便不要孩子。”
姜韫在心里哼笑一声,她才不信。
但沈煜表露出的这份在乎远超她预料,倒是件好事。
她含笑揭过这一茬儿,想和他谈谈姜家的事。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之时,侍者进来禀告热水已经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她轻咬了一下后槽牙,还未有动作,便被沈煜打横抱起来去净房了。
蒸腾的雾气缭绕着,扑面而来,与此一同而至的还有连绵的困意。
她已经一整夜没阖眼了。
待得人坐进浴桶,她忙不迭把沈煜赶出去,打算三两下洗完了出来和他好好谈一谈。
却未料她实在是累极了,不知不觉在浴桶里昏睡过去。
沈煜在外头等了半晌没听见里边动静,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便见她靠坐在浴桶中间双眼紧闭,脸颊被雾气蒸得嫣红,已然睡着了。
第29章 柳暗 你是我沈煜的夫人。
浴桶中的热水已经温了, 沈煜取了干净的衣袍将人捞起来抱回榻上。
姜韫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得很沉,并不曾醒过来。
长久的精神紧绷之下, 一口气松下去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沈煜将人轻搁在榻上,为她盖好被褥, 末了, 低头在她眉心轻吻了一下。
他在榻边坐着, 垂眼凝视她娇研秀丽的睡颜, 一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本以为山穷水尽束手无策之时,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韩靖安那小子这主意倒是不错。
昨日二人饮酒之时,韩靖安死缠烂打问出了他所烦之事, 还嘲笑他轻易动了心,为一个女人喝闷酒。
“真是没想到,煜哥你竟有为情所困的一日, 真是稀奇得紧。”韩靖安仰头大笑, “你都把人娶到手了,还愁什么?出嫁从夫, 她不得指着你过一辈,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啊。”
彼时沈煜万分后悔松口吐露真言, 冷冷看着他不作声,心里笑他天真。
姜韫那样的女人就没有出嫁从夫那一套,八成是从小到大被姜家人耳提面命惯了的,眼里除了维系姜家的利益再无其他, 夫家在她眼里压根儿无足轻重。前世她便为了姜家和他争锋相对了十年, 吃了那么些苦头,依旧舍生忘死地为姜家冲锋陷阵。
且她面子芯子两个样儿,就算表面上装出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 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为姜家谋利。
“你嫌她冷淡,就和她直说啊,把你的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韩靖安难得有在他面前指点江山的时候,心情异常愉悦,饮了口酒,又道,“你什么都不说,成日里冷着张脸,好像娶了人家是多么勉强似的,她没惧怕你都令人佩服了,自然是与你相敬如宾。”
沈煜蹙着眉,并不赞成他所言:“做的不比说的真?”
他自问成婚以来耐着性子处处护着她,纵容她。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他的心思。
未料韩靖安就没长眼珠子,他嗤笑一声:“煜哥你今日不说,某还以为你当着是勉为其难不得不接下圣人的赐婚圣旨,才娶了姜四娘呢。你怕是连对她笑一笑都不曾吧?整日里板着张阎王脸,脑门上就写着‘勉为其难’四个字。”
沈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可这种矫揉造作的话可怎么说得出口?
韩靖安显然十分了解他,举起酒杯敬他,给他出主意:“话说不出口就闭着眼说呗。来,煜哥,某再敬你一杯。”
“闭着眼?”沈煜挑眉,“你是说装醉?”
韩靖安老气横秋地道:“试试呗。若是还不行,就赶紧生养几个孩子。女人嘛,有了子嗣心就定了。”
“你哪学来的这些?”沈煜瞧他这模样眼疼得很,拿筷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惹得他跳起来要还手,又在他冷硬的目光之下坐了回去。
只不过昨夜当真是喝醉了,很多事都失了控,直到肩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才清醒了些。
沈煜思及此,不由抬手摩挲了两下肩头,竟依旧隐隐作痛,扭头一瞧,两串牙印犹带血痕,触目惊心。
这狠劲儿若是咬在他脖颈上,再重一些,恐怕连命都被她收走了。
沈煜忽然转头看向了角落里的花架。
她昨夜想给他喝的是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给他弄什么喝的?
……
姜韫直至晌午才幽幽转醒,醒来之时沈煜已经不在屋内了,说是去了官衙。
锦瑟进来服侍她起身梳妆,她迷迷瞪瞪坐在妆台前,记忆渐渐回笼,倏地一下子转头望向角落里花架上的盆栽。
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就睡着了?
此刻瞧见那盆栽依旧好生摆在那,并无人翻动过的样子,她这才松了口气,尔后低声吩咐锦瑟:“去换一盆花来,这盆不要了,丢到府外去。动作快些,别让人瞧见了。”
锦瑟不解,在她的催促下满腹狐疑地去照做了。
将那盆栽扔掉之前,她低头闻了一下。可不就是她昨日煮的醒酒汤的气味吗?
娘子将醒酒汤倒这里面作甚?还如此紧张地让她立马将之换掉。
待得一盆新的盆栽摆了上去,姜韫才定下心神。
晚间她摆好席,候他回来一道用膳,左等右等不见人,一时恍惚回到前些日子和他冷战的时候了,倒显得昨日像是个不真切的梦。
也说不清是噩梦还是清梦。
到最后菜都凉了,既没见他回来,也没人回府报个信。
姜韫心里冷笑。还说什么下回不会再如此了,当日便食言而肥。
装腔作势,她险些还真信了。
白日里让人回姜府打探了消息,姜韬被禁了足,而姜禄依旧停职在家。
她等不及想探探沈煜的口风,琢磨他在这两件事背后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夜渐渐深了,她实在坐不住了,再不愿等他,兀自洗漱后上榻歇息,翻来覆去良久才渐渐入眠。
恍惚又梦到前世了。
姜韬出殡那日,她在紫宸殿前跪得头昏眼花,手脚发软,只靠一口气撑着才没倒下。
模糊的视线里,她瞧见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自那大殿中出来了,一步步朝她走近。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便也越来越清晰。
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好似从不曾愧疚过哪怕一刻。
她仰起头,冷冷睨着他,目光里的恨意不加掩饰。
沈煜并未在她身边停留,兀自目不斜视地绕过她,不紧不慢地出宫去了。
若说冷血无情、心硬如石,她姜韫自认还远远比不上他。
梦境里混乱一片,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觉身后有人带着一身寒气靠过来了,将她拥入怀里。
沈煜垂眼望着她睡着时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一张脸,拥着她的手臂下意识渐渐收紧,过了片刻,又忍不住低头在她圆润滑腻的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姜韫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一下子从睡梦里醒了过来,便见沈煜咬着她肩膀不松口,顿时吓了一跳,惊呼:“疼!”
沈煜眸光晦暗,缓缓松开了,刚微抬起头,又掐着她下颌,低头吻下去,气势汹汹。
姜韫被吻得晕头转向,只觉他跟发了疯似的,时不时发作一下。
最后他放开她时,她轻轻喘着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煜面色平静无波,好似没瞧见一般,竟像极了她梦里紫宸殿前的那一瞥。
她顿时有些气闷,正欲质问几句,忽闻他似是不经意的一问——
“架子上的花儿怎么换了?”
姜韫心口一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先头那株一只不开花,瞧着心烦,便换了。”
他毫无所觉的样子,拢在她肩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纤细的脖颈和锁骨,闻言只是淡淡道:“你急什么?过些日子再暖和些便开了。”
她没接话,心跳没来由地加快,总觉得他的手下一瞬便会用力掐下去。
沈煜也不再问些什么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亘着,化作无形中的崇山峻岭,叫人怎么翻也翻不过去似的。
姜韫再无睡意,迟疑了半晌,到底还是出声问:“侯爷赠了把剑给姜韬?”
他轻“嗯”了一声,又再无动静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起他前世害死了姜韬也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声音微冷地问:“侯爷为何非但不拦着他,还赠他剑?妾不是和侯爷提过的吗?劳烦侯爷不要同他比试,让他断了练武的心思,侯爷当初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鼓动他往战场上跑了?”
沈煜发现自打自己的心思被她知晓了之后,她说起来话胆子大了不少。无非是仗着他纵容她,便懒得再虚与委蛇,甚至敢试探着伸手拔虎须。
面上是这样,心里还不知在盘算什么。
再无比她更心狠之人了吧。
他怎么就偏偏对她动了心?
于是他声音更冷:“他自己要去,拦他作甚?”
姜韫瞠目,气血翻涌,想起如今姜韬被禁了足没机会再去了,才缓缓按捺下来。
“妾还听闻侯爷前些日子遭御史弹劾了?”她眯着眼又问。
沈煜一听便知她在拐弯抹角问些什么,当下没忍住厉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姜家人。”
分明是问话,他却以命令的口吻说出来,不容她置喙。
姜韫话还未说出来呢,闻言险些气笑了,自他怀中坐起身来,道:“侯爷说笑,妾就是姜家人,自家人为何不能提?侯爷是做了什么心虚之事吗?妾还未开口呢,侯爷便着急忙慌地想揭过此事吗?”
“姜韫,”他眉头一皱,也跟着坐起来,将她的肩膀掰过来面向他,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地道,“你如今是我沈煜的夫人,永平侯府才是你的家。姜家就算天塌了也和你无关,连坐都不会连到你头上。等你死了,是葬在侯府的坟墓里,墓碑上写着沈姜氏。”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丝毫不为所动,临了忽然轻声笑了一下,柔声问:“这便是侯爷所谓的在乎妾吗?是不是要妾干脆和姜家断绝了关系,不再往来更好?”
半明半昧的烛光轻晃,映在她此刻的笑靥上,平添了几分妖冶。
沈煜一时恍了神。
“妾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侯爷的什么物件儿。”姜韫失望至极,甚至有些难过。
万分后悔昨夜犹疑之下错失了下手的良机,再想下手几乎不可能了。
她总觉得沈煜已起了疑心,心里惴惴不安。
姜韫言罢,扭身挣脱他的桎梏,却又反倒被他握得更紧。
她一下子脾气上来了,破罐子破摔算了,直言道:“侯爷要打压世家,才能在这朝堂上永远有一席之地,妾是知道的。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您总得取舍一下才是。是要官运亨通?还是妾的真心?侯爷只要伤害姜家一日,妾便一日无法与侯爷相安无事。”
沈煜眸光一沉,一颗心凉了个透彻。
所以就因为他害姜禄停职查办,加上没拦着姜韬上战场,她便动了心思想下毒杀他?
姜家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二人各自静了半晌,皆把情绪掩藏得极好,不愿示了弱。
须臾后,姜韫垂下眼睫道:“妾自知无法与侯爷的仕途比拟,还是和离吧。妾无法生养,未提前告知侯府,便是过错,侯爷便以此休了妾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