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沉默了片刻,附和道:“是个好归宿。”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谢府怎么会以为你是我三哥?”她忽然想起来这茬儿,有些奇怪地道。
沈煜也未料到,他琢磨着:“许是我着人去传话,言你回姜家了,便以为我是姜家人?”
姜韫觉得言之有理。她顺着话茬儿适时道:“我得回一趟谢府瞧瞧我表妹。”
他微皱了下眉。
“不必买宅子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城北有一套三进的宅子在我名下。你若是住不惯这驿站,过去暂住几日便好。”
沈煜挑眉,欣然应下,又问:“你不住那儿?”
姜韫摇头,拿捏着措辞,含糊地道:“表妹昨夜受了惊,也怨我。我好歹陪她住几日吧。”
“……也好,那我送你去谢府。”
她嘴角微扬,颔首应允。
沈煜送她上马车,又跟着一道掀帘进去了。
二人并肩坐在马车里,彼此挨得很近。
沈煜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摩挲她的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谈。
两人皆有意避开了和离的话题,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他是怕听到不想听的回应,她则打算先晾在一边,整理整理混乱纷杂的思绪再说。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在谢府门前。
姜韫下车前顿了一下,侧头问:“……侯爷要进去吗?”
“下回吧。”
眼下他这身份委实有些尴尬了。谣言传得太过火,恐怕谢家阖府皆以为他始乱终弃休了她。难不成真要以姜三郎的名义去拜访谢家二老?
她闻言微松口气,下了马车,和沈煜作别。
姜韫折身进府,听锦瑟在旁边跟她咬耳朵。
“侯爷还未走,站在府门前望着您呢。”
她脚步微顿,只当作没听见,也未回头,转了个弯儿往谢如锦的院子里去。
意料之中的,谢老夫人和谢二夫人皆在谢如锦的院子里,围在她的榻边,柔声抚慰。
“表姐!”还是谢如锦最先瞧见了姜韫。她此刻半张脸掩在薄被里,面色红润,只是眼框有些红。
谢老夫人和谢二夫人也闻声望过来,招手让她近前来,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安然无恙,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姜韫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抬手遮了下胸口,虽则抹了粉已然瞧不出来了,抵不住心虚。
谢家人显然未瞧出她有何异样。谢二夫人松了口气后,又开始叱骂宋臻:“天杀的宋二,怪我瞎了眼,竟给锦娘许了门这样的婚事。”
谢老夫人则是道:“幸亏有人及时出手相救……”
她言及此转过头来问姜韫:“韫娘,昨夜出手救下锦娘是哪位郎君?”
此问一出,屋内几人齐刷刷地望向姜韫。
姜韫怔忪起来,半晌不知该接什么话。
谢老夫人暗道:这丫头不会也受惊了吧?
谢二夫人试探着问:“应是姜家二房的郎君吧?长房只你和韬儿,二房似乎有三位郎君?”
姜韫不知为何觉得二舅母的语气有些奇怪。
“……怎么就猜出来是姜家人呢?”她忍不住问。
“锦娘说那人相貌俊秀,五官瞧着和你有几分相似。”谢二夫人接话道。
姜韫无言以对,她侧眸望向身边的锦瑟,以眼神问她:她和沈煜哪里相像了?
锦瑟对她做了个口型:夫妻相吧。
姜韫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是行三的姜三郎吗?”谢二夫人又问。排在姜韫前头的,姜家二郎早逝,大郎则年纪不小了,谈不上与姜韫年纪相仿,便只剩了姜三郎。
谣言原来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姜韫转头对上谢如锦微红的眼睛,顿时不想再纠结沈煜的事了,便含含糊糊地默认了。
她委实不愿在谢家人面前提沈煜,在她自个儿还未理清楚和沈煜之间的事之前,让谢家人掺和进来只会更麻烦。
先糊弄过去吧。
姜韫上前去坐在谢如锦的榻边,轻抚她露在锦被外的手,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
谢老夫人在一旁插话感慨道:“真是有一身好武艺,哪像我们谢家的儿郎,身子骨都是软的,赶几里路便开始喘上了。”
姜韫便只好跟着圆话:“……姜家的确安排了武艺师傅,三五岁起便开始练骑射了,韬儿也很精于此道。”
“那姜三郎是文职还是武职?”谢二夫人又问。
“文职,及冠后便在礼部领了个闲职,武艺只是傍身用的。”姜韫有些不自然地接话道。三郎的确是二房最出众的一个了,被王氏当眼珠子捧着,到如今还未定下亲事,整日里想着攀上崔家李家的嫡支。
她思及此,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望向二舅母,便见其眼神一亮。
紧接着便听二舅母问:“不知姜三郎可曾议过亲?”
定然是不曾的,要不然怎会来关东接堂妹?
“……不曾。”姜韫声音有些僵。
她在做什么?给自己夫君和表妹牵红绳?
“那他住在何处?姜府吗?他救锦娘于水火,谢家总得略表恩情才是。今日怎么没跟你一道过府来?”谢二夫人连连发问,心里暗道真是因祸得福。
姜韫头疼地扶额。
怪不得先时谢如锦受不了舅母四处给她定亲的架势。
眼下事情已然超出她原本的预料了。难不成她现在真得把三哥给弄来?
但谢如锦瞧过沈煜的脸了。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思及此抬眼望向榻上的谢如锦,不经意瞥见她半掩在锦被之下的面颊上的一抹红晕。
姜韫一怔。
谢老夫人在一旁问:“怎么了?可是头疼?昨夜怎地临到府门前未回府?定是吹了夜风。”
姜韫抚额的动作微僵,微阖着眼道:“昨晚游湖贪杯了,夜里来回折腾又未睡好,遂有些头疼。”
谢老夫人瞪了二儿媳妇一眼,怪她急吼吼的惹得外孙女儿不适,又赶紧让人去扶姜韫去厢房歇息。
姜韫便被搀扶着去了厢房,褪下外裳,上榻歇息,只当是午睡。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怔然出神。
锦瑟端来热茶,问她渴不渴。
她轻轻摇头,静了良久,忽然问:“你瞧见锦娘的神色了吗?”
锦瑟回想了一下,她心思都放在姜韫身上,并未注意到谢如锦的状况,于是便只摇了下头,道:“奴婢未曾注意。”
姜韫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想了想还是没出声。
“娘子还是早日和谢二夫人直说的好,此姜三郎非彼姜三郎,乃是京城永平侯沈煜,您的夫君。”锦瑟柔声提醒她。
姜韫何尝不知此事,想起来就觉得头疼。本以为随便糊弄过去就好了,怎么弄成了这样?
最头疼的还是谢如锦。
翌日谢如锦起身来寻姜韫一道用膳的时候,锦瑟才明白姜韫为何忧心的是谢如锦了。
菜品如流水般呈上来,谢如锦却明显意不在此。
她杵着脑袋凑到姜韫耳朵边来问:“他及冠多久啦?”
见姜韫脸色有些僵,又忙不迭补了一句:“是我阿娘要我打听打听的,表姐勿怪我唐突。”
姜韫声音更僵:“二十六了都,比你年长太多,不合适。”
谢如锦眨了眨眼:“也还好吧,过了年我也要及笄了。”
姜韫头疼至极。
英雄救美这样的把戏果然最能讨小姑娘欢心。再加上二舅母在她耳边不住的撺掇,想不生些旖旎的心思都难。
这个招蜂引蝶的沈煜!
姜韫脸色故作冷硬,吓唬谢如锦:“你真要嫁到姜家二房,可有你的苦头吃。我二婶不是个好相与的,且她最是看重我三哥。三哥至今尚未议亲,便是因为我二婶想要攀上京城李家和崔家的嫡支,身份低了的她皆瞧不上,便拖到了如今。”此番话也是事实。
“啊……”谢如锦低呼一声,尔后沉默下来。
姜韫瞧她难掩失落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
她多么好的表妹,为何在婚事上如此波折丛生。
“你别难过,世上好男儿多着呢,总会遇着合适的。”她柔声安慰她。
谢如锦吸了吸鼻子,垂着眼道:“表姐你骗人,你先时分明说男人都是一个鬼样子,真心都是嘴上说说罢了……哪有什么如意郎君轮得到我。”
姜韫微怔,欲言又止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劝慰她。
她不知为何想起临作别时,沈煜低头在她手背指尖吻了几下,指尖不由微微发颤。
人和人之间天差地别。
又怎么会皆是一个鬼样子呢?
她原先觉得沈煜太自私,不顾她的意愿,让皇帝赐婚,又不肯和离。这和想要得到她就给她下药强逼她就范的宋臻似乎也并无太多差别。但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有天壤之别。一时的色心和念念不忘多年的真心哪能相提并论?
因这份真心,他愿意耐着性子讨她欢心,也愿意做出改变,尊重她的意愿。
姜韫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有些躁意。
她按捺着情绪,对谢如锦柔声开口道:“你还小呢,急着嫁人作甚?别听你娘的。况且我三哥也配不上你,他若是没了姜家的恩荫,科考十年也难金榜题名,连给夫子的束脩都拿不出来。咱们锦娘是有本事的人,还未及笄呢,把名下的铺面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就算没了谢家,一样也能凭本事经商赚钱养活自己。等锦娘长大了,遇着了配得上你的如意郎君再考虑婚嫁便是。”
谢如锦闻言抬起头来,眼眶微红,目光却仍是清澈明亮的,撇了撇嘴,道:“表姐你尽说些歪理哄我。”
姜韫瞧她这模样,微松了口气。
“那姜三郎瞧着也不像是没本事的人呀?”谢如锦又问。
姜韫沉默了片刻,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道:“……人不可貌相。”
让表妹知晓了沈煜的身份只会更尴尬。
得赶紧让沈煜回京去。
他一出现,便搅乱了她的心神,和她在关东的平静日子。
第51章 落水 吃醋。
翌日, 姜韫早早地起身,打算去城北沈煜暂住的宅子,和他好好谈一谈。
却未料整个宅子皆是空的, 并未有人住过的痕迹。她皱着眉在宅子里四处逛了逛,尔后打道回谢府。
本以为他是另寻了宅子住下, 没想到在谢府门前撞见沈煜跟前的侍从。
“拜见夫人, 侯爷让属下过来给夫人传个话。京中出了变故, 侯爷夜里收到消息, 便当即动身北上去了幽州,处理些紧要事,过些时日便回来。”那侍从一见她下马车, 便上前来道。
姜韫闻言怔了一下。
京中出了变故?
这时候的变故想来无非就是崔贵妃小产,而淑妃即将平安诞下皇二子。
“他去幽州做什么?”她蹙眉问。
侍从低眉顺眼地道:“属下不知。”
姜韫瞧他两眼,也不再多问, 转身进了谢府。
直到午时用膳, 她仍有些心神不宁。
沈煜连夜动身北上去幽州做什么?还走得这般匆促,甚至来不及再见她一面道别。
他来关东果然不单只是为她。
从关东到幽州不过几日路程, 比从京城近了太多。且打着来见她的名义来关东,实则是去幽州, 还能避开皇帝的耳目。
幽州是何地?大梁的北境,军事要塞。
姜韫猜不透沈煜到底想做什么。
谢家人还一直惦念着给“姜三郎”道谢,得知其有急事缠身,已然连夜动身回京后, 不免有些遗憾, 只好把谢礼给姜韫,让她代为转交。
谢二夫人见状,加之听了谢如锦的话, 也彻底打消了相看女婿的心思。谢如锦闷闷不乐了几日,又一头扎进商铺里去了,眼见着气色也好了不少。
姜韫便也彻底放心下来。
……
关东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没了。
这日,姜韫静坐在窗边作画,纸上跃然一位侧脸眺望窗外之景的娇俏少女,眉眼灵动,顾盼生姿。
锦瑟端着红木托盘打帘进来,见此情此景不由放轻了脚步,将托盘轻轻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并未出声打搅她们。
姜韫垂眼仔细地添笔,为这副美人图收尾。
谢如锦脖颈有些僵了,身形未动,眼睛滴溜溜地转过来:“表姐画好了吗?”
姜韫未抬眼,只轻声道:“你过来瞧瞧?”
谢如锦眼睛一亮,起身松了松有些僵的脊背,近前去瞧,不由低声惊呼:“还真像我!”
“照着你的眼睛鼻子画的,不像你像谁?”姜韫莞尔笑道。
谢如锦闻言也笑了笑。
午后,窗外的雨忽然停了,天际放了晴,一扫前些日子的阴沉,让人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姜韫迎着暖阳眯起眼往窗外瞧,尔后侧头问谢如锦:“你先时不是总惦念城南莲花池里的莲花吗?估摸着也开了,一道去赏赏花散散心?”
谢如锦眼眸一亮,当即便应下了。
表姐妹二人坐马车去城南,一路上说说笑笑。
姜韫瞧谢如锦神色轻松的样子,也跟着心里松快起来。
城南莲池里的莲花开得正好,娇嫩欲滴,香远益清。许是雨一直下,天才刚放了晴,并未有多少娘子郎君前来观赏,还算僻静。
二人漫步池边,一面闲谈一面赏着花,心情愉悦。
夏日的酷热还未散去,雨过天晴后便又燥热起来。没走两步,姜韫便让锦瑟去停在旁侧的马车上取两把团扇来,扇扇风解解暑气。
锦瑟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