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菀望着他,眼底似有淡淡星火,渐次复燃。
刚才摘了许多葡萄,品相比较好的给戚淮送上京师去了,剩下一些散落和卖相不好的,顾君瑜打算用来酿成葡萄酒。
在农学院,从来不缺的就是蔬果等作物,他所执教的大学有一大片试验地,各类蔬果应有尽有。还有一个专题是研究葡萄酒的酿制,顾君瑜虽未负责这种专题,但也多少涉猎了一些,操作十分简单。
过了芒种之后,庄子里便有吃不完的水果,先是桃李葡萄,接着又是梨和杏,等这些水果吃完,柑橘就要成熟了。
顾君瑜将吃不完的葡萄酿成酒,杏子则制成杏干、水果罐头等。那水果罐头均用蒸锅杀菌、排空气,最后再以蜜蜡封存。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端午,稻穗也将抽穗。
顾君瑜近日越发忙碌,天天都在田间走,除了观察农作物生长情况,他还得处理杂交水稻最关键的一步--找到野生的雄性不育株。
不过这野败实在是太难找,他连续找了三天都一无所获。
林子里的知了叫个不停,使得这溽热的夏日更加炎热,头顶的草帽遮了太阳,同时也让人像被放进了蒸笼里。
顾君瑜侧头看了一眼并肩而行的陆沉菀,小姑娘白嫩的脖子已经晒得通红,汗水沿着那娇嫩的脖子往下流。
他收回视线,“我们在前面的河滩休息一会儿再走。”
“嗯。”陆沉菀点点头。
两人在河滩选了个凉快地方坐下,由于天气太热,溪流只剩涓涓一小股,大片河滩都干了,坐在树林下的石滩上,倒也可以避暑。
野生的雄性不育株极为罕见,多生长在田沟野外,不能只在自己的田地间找。
这些天陆沉菀一直跟着他,顾君瑜本是不忍她顶着大太阳和自己到处走,又热又累,不过小姑娘执意要跟他,顾君瑜只好带上。
别看她看着娇滴滴的,实际很能吃苦,顾君瑜对她也不禁刮目相看。
溪边长着一丛丛灌木和杂草,灌木丛中还有许多野花,一阵风吹来,清香扑鼻。
顾君瑜忽然得了个想法,起身去折了一些柔软的花枝。
陆沉菀不明所以,好奇地望向他,直到顾君瑜将之编织成环状,她才猜到一些,“王爷,这是……”
“你稍等,我给你做一顶漂亮帽子。”顾君瑜随手编成一只花环后,还觉得不够,便又折了不少宽大的蕨草叶子嵌入花环中,当作花环的帽檐。
大功告成,顾君瑜对自己的手工帽非常满意,“来,我给你戴上,这既能遮阴,还比草帽凉快。”
陆沉菀摇摇头,帽子虽然很漂亮,但是实在……太羞了。
顾君瑜却还沉浸在兴奋中,小姑娘就该戴漂亮的花环。
“别动,很快就好。”他微微抬头,将陆沉菀的脑袋扳正,将花帽给陆沉菀戴在了头顶。
最后,顾君瑜将身边的粉白色山茶花别在花环的一侧,这直男审美的漂亮花帽极大程度满足了顾教授的少女心。
花帽下的少女唇红齿白,面容较好,在明丽的日光下,竟有一种人比花娇的美感。
顾君瑜端详着她,也不禁由衷感慨一句:“真的很漂亮,花环比草帽更适合你。”
陆沉菀低下头去,她的长睫微微扇动,在粉白的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顾君瑜呼吸一窒,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陆沉菀大概是不好意思,身体转向另一侧。
小姑娘果然很害羞,这种害羞中又透着几分可爱乖巧,搞得顾君瑜很想逗逗她,“我记得在流放的路上时,你挺开朗的,怎么现在我们熟了,你反而变得腼腆了?”
陆沉菀:“……那是因为王爷现在会拿我寻开心。”
顾君瑜笑了起来,矢口否认:“我哪里有?你说来听听。”
陆沉菀知道是自己对他的感情变了,但她不会承认,只好站起身,不搭理他,径自走了。
第一次看见陆沉菀耍小性子,顾教授也算自作自受了,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样的陆沉菀更加真实,他起身跟了上去。
陆沉菀蹲在长满杂草的田埂上,顾君瑜不明所以,还以为她生气了,“菀菀?”
陆沉菀指了指杂草丛生的田边水沟里,“你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野败?”
顾君瑜顺着陆沉菀示意的方向望去,看见在杂草中长着一株与众不同的水稻,根据顾君瑜对野败的了解,这株稻苗八九不离十。
“菀菀,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们先拿几颗回去看看。”顾君瑜道。
陆沉菀看着他,她从未在安王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采,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痴狂,看来这种被称之为野生败育稻的东西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不过光是找到野生雄性不育株还不够,育种的过程复杂、漫长,需要丰沃的肥料、大量的实验来支撑,还需要多找几株。若是三四年内能成功培育出来,那也称得上天时地利人和了。
“菀菀,我们先回家。”顾君瑜高兴道,拉着陆沉菀就往回走。
陆沉菀:……安王是不是激动得过了头?
没想到还没有到庄子,就遇上了匆匆寻找他们的刘大。
“王爷,王妃,终于找到你们了!”刘大气喘吁吁道。
顾君瑜:“什么事?”
刘大算是这些仆人中最会处事的,也有头脑,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找他们。
刘大:“京城有人送圣旨来了!叫您回去接旨,听说是皇上让你回京,恭喜王爷!”
第22章 一更
天气又闷又热, 黄昏时起了大风,吹得庭院呼呼作响。
宣圣谕的官员萧牧已走,顾君瑜站在窗前, 看着翻飞的落叶,陷入了一片沉思中。
他继承着安王的记忆, 又事先读过原小说部分剧情,知道皇上对废太子很不一般,也曾想过皇上有朝一日会召他回京。
但他没想到,这道圣旨来得这么快。
在这种时候回京,还真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
圣旨上说要他回去献仙书, 教百姓稼穑, 但明白人都知道这是皇上找的借口。
皇上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极为复杂, 他有着君王的城府与无情, 但也有普通人的人性面。
而这一点人性便体现在他对安王的父子之情上,跟所有舐犊情深的老父亲一样,他对自己亲自养大的嫡长子寄予厚望、关切又包容。
这一份偏爱,也正是给太子招来杀身之祸的重要诱因。
如今安王身上背负造反罪名,羽翼被剪,即使有皇上袒护, 回到京中处境也未必好过。
说到这里, 就不得不提太子“造反”之事。
太子大婚之夜,亲信来禀景王欲逼宫,劝太子赶紧率兵围剿,以免促成大错。
太子连洞房都没进就匆匆离开,集结禁卫军前往皇宫,此去便落入景王的圈套。
景王身边无一兵一卒,太子率大军在宫门前, 在常人看来是谁造反,昭然若揭。
太子有口莫辩,而景王早就在太子身边就安排了卧底,太子的“亲信”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证物证”皆在,皇上才不得不将太子废除,流放黔州。
其实皇上并不相信太子会造反,毕竟这天下之主迟早是太子的,太子性格恭顺,不至于这么糊涂。
只是形势所逼,皇上若不重罚太子,难以平景王、汪太师之流的怨气。
景王依靠着母族汪氏,逐渐壮大自己的势利,已对皇权形成了莫大威胁。
在这种背景下回京,顾君瑜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踏入鬼门关。
不过景王若真要杀他,他在黔州和在京城大概也没什么区别,可能黔州更容易得手。
毕竟符阳县这个小地方死个人太正常了,天高皇帝远,他是怎么死的,还不全靠别人一张嘴。
安王府的火灾便是最好证明。
另外还有一个来自几身的原因,顾君瑜终究不是真正的安王,与皇上相处起来只怕容易露馅。
安王是在皇上膝下长大的,皇上对安王的了解跟陆沉菀对安王的了解程度显然不在一个级别。
他在陆沉菀这里容易蒙混过关,但在身为父亲的皇上面前,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爷有心事?”顾君瑜正想得出神,陆沉菀进来了。
小姑娘刚刚洗完澡,头发有些湿润,脸蛋被熏得红扑扑的,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清澈明亮。
他不想让陆沉菀替自己担心,便轻描淡写地说:“在这里住久了,有些舍不得离开。”
也许是他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眷恋,陆沉菀微微愣了下,随后道:“这里虽然贫穷,确实也能得自在。不过以王爷之才屈居在这里,便显得暴殄天物了。”
小姑娘的彩虹屁吹得不错,顾君瑜有点好奇,“你很希望我回京?”
陆沉菀:“我遵从王爷的想法,无论王爷想在哪里都好。”
她这也太会说话了。
顾君瑜又问:“那你觉得我回京该做些什么?我们现在回去可是什么都没有,没准还会挡了别人的道。”
陆沉菀:“皇上既然因稼穑召王爷回京,王爷便专心做稼穑即可,别的事无需理会。”
“菀菀言之有理。”
他确实不该想那么多,皇上既然以稼穑之名让他回去,说明这理由也是通过文武百官默许了的。只要他安生种地,旁人也没理由拿他怎么样。
顾君瑜发现陆沉菀不仅智商高,情商也不低。
不过这么聪明的嫡长女在长信侯府却过得那么艰难,倒是令人咂舌。
目前看来这次入京是避免不了,圣旨在这个时代是天威的象征,他若拒绝,他不知道自己会承担什么后果。
而且皇上在这个时候招他入京,兴许也有深意。
在书中,老皇上并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他的头脑远在景王之上。
可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野败,本想进行几组杂交实验,可惜这一走就要浪费这次时机了。
***
夜已深,景王府依旧灯火通明。
“几本妖言惑众的破书,便可以赎他造反之罪,呵呵呵……”青年面露嘲讽,笑将起来。
只是笑声十分渗人。
龚浩宇道:“王爷不是派成磊兄去监视安王了么?怎还让安王与戚淮钻了空子?此前也没听说安王会稼穑。”
景王闭上眼,咬牙切齿道:“安成磊太自负轻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而被戚淮抓住了卖官的把柄。”
吴燕青淡淡瞟了景王一眼,“王爷,此时说这些已无益,我们当先想好应对之策。”
景王睁开眼,眼底一片狠戾,“应对之策?是他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本王本也想念及手足之情,饶他一命,看来是本王天真了。浩宇,你派人去告知安成磊,今天这篓子是他捅出来的,让他自己解决。若是解决不掉,就让他自求多福,本王不想冒险去救无用之人。”
“这……”龚浩宇有点迟疑。
吴燕青:“景王三思,不可意气用事,走下这一步,便真是跟皇上为敌了。”
景王冷冷讪笑,“燕青兄觉得皇上眼中有我这个儿子么?他无情,就别怪我不孝!”
***
被景王惦记的顾君瑜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屋顶是呼呼风声,今晚田园犬也一直在叫不停。
他还特地让刘大去附近查看,看看是不是又遭贼了,不过刘大说没什么异象,兴许那狗只是到□□期了。
顾君瑜躺床上,直到子夜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忽然,窗牖哗哗响,床像被人恶意晃动。
顾君瑜猛然睁眼,睡意全无:地震了?!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床头衣服,直奔陆沉菀床边,掀起纱幔,“菀菀,不要睡了,我们赶紧走。”
陆沉菀已醒,嗯了一声,正欲下床,不料身体一轻,被安王拦腰抱起。
在她还来不及惊诧时,顾君瑜便一个箭步冲出了卧室。
“地动了!快逃!”刘大的声音划破夜空。
昏暗的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正往顾君瑜这边赶,“王爷,王妃!”
顾君瑜:“我们出来了,其余人醒没?”
刘大:“都被叫醒了。”
正说着,屋顶的瓦片像长了脚,纷纷从屋檐掉落,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阵脆响。
顾君瑜不敢轻忽:“先去空旷处,叫一声他们,别在树下和墙下。”
陆沉菀想从顾君瑜怀里下来,不过顾君瑜只顾着和刘大快速对话,似乎并没注意到她。
她只好小声提醒顾君瑜:“王爷,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风太大,顾君瑜好像没听清她的话,反而提醒道:“抱紧我。”
他说着,便箭步朝房屋右侧的晒场奔去。
这晒场还是顾君瑜让人打理出来的,以备晒大豆和稻谷。
顾君瑜跑得快,陆沉菀怕摔倒,只好伸手搂住顾君瑜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
她凝望着眼前人,朦胧夜色勾勒出他俊美无俦的脸,熟悉的气息缠绕在她鼻尖,让她既感到安心,又莫名心跳怦怦。
地震大约持续了两三分钟才平息,但这两三分钟却像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顾君瑜对刘大交代:“你去看看他们在哪里,有没有人受伤。叫他们都到这边来集合,别去树下、墙下。”
像今晚这种规模的地震多半还有余震,即使现在平息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刘大领命前往。
顾君瑜呼了口气,放下陆沉菀。
一阵夜风吹来,只穿了单薄衣服的两人都不由得打了寒噤。
虽说已是夏天,但符阳这个地方昼夜温差大,晚上还是很凉快,更别说今晚起大风。
顾君瑜想起自己刚才抓了一件衣服走,他四处看了下,将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抖了抖,给陆沉菀披上,“先将就穿着,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