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你还有胃呢?”
永远别和女人谈奶茶热量!
*
值班白板上的手术排量从2改成1,顾岐安放下马克笔,单手抄进白大褂,捧杯喝咖啡。
今天白班,再有半个钟头就能溜之大吉。
未曾想,周琎忽而行色匆匆跑来,临进办公室,还一个俯冲差点栽跟头。
顾某人后退半步,袖手状,“快快请起啊,使不得。你这个年纪我以什么身份发红包呢?”
“你大爷的!”
“我大爷倒是行。你先喊罢。”千破万破,伦理梗不破。
周琎不理会他阴阳,只公事公办地知会,3床病人需要做腰椎穿刺。病历调出来,趁着没下班叫来家属谈谈。
谈穿刺的利害关系,以及必要性。
寻常在病人资料调取上,问顾岐安准没错,他记忆力委实惊人,有如活体索引般的存在。能具体到病人的影像片子纹理如何、异常密度影在哪。过目不忘。
方才手术台上,众人还雅谑,“照老顾这个记性,应该去红娘所。客户说个征婚要求,高矮胖瘦双亲可否健在,他眼珠子一转就匹配成功了。”
顾岐安哭笑不得,“警告你们,当一个人三句离不开保媒勾当,就是更年期的表现。”
“那你早晚也有这天。”
“无妨。等我到了那天你们早化灰了,无人知晓,等于没发生过。”如此恃才傲物。
然而,每每有腰穿的项目,周琎总是尽可能不让他参与。
这同之前梁昭手术大家不希望他上,差不多因果关系。说来话长,顾岐安规培刚上岗的时候,理该是同届里的佼佼者,众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但月有阴晴圆缺,偏偏一场事故折损了荣光之路。从业第三个月,他接诊的某位病患需进行腰穿。常规步骤应当是,穿刺前必须通知家属到位,签同意书。
结果,那么谨慎持重的人,临了却忘了。
没有同意书,擅自穿刺。院方给予的处罚是丙级病历。
取消全年评奖评优的资格。连带整个小组,下周期所有病历都要复核;如复核再获评丙级,则需离岗培训三月。
这样的差池,落到顾岐安头上,大抵就类似尖子班的优等生在高考失利。
令人费解也唏嘘。
而理由是什么呢?周琎知晓,是他大学女朋友秦豫出了车祸,两件事同天发生。
顾岐安接诊病人的当口,秦豫还在抢救中,生死未卜。
回忆不同于现实的地方,就在你言语如何柔化得轻飘飘,一语带过,物是人非。当事人都始终记得那一刻、那一秒,有什么血淋淋,有什么来不及,
有什么本该避免,却又一念永生。
很长时间里,顾岐安都不许周琎提她。即便错过就是错过,但回想起来的种种遗憾,能免则免罢。
窗外天色从蟹青往蓝黑过渡。顾岐安听闻是这个由头,心上也不由一掉落,缓缓,努下颌让周琎自己调。
“我先下班了。”
*
濮素喜欢奶茶底子无糖,再多加物料的配法。
这仿佛和自欺欺人一个道理。
表面上零糖四舍五入奶茶也无热量。好比她反复鞭挞自己,冷落姓陆的几天,几十天,这事就翻篇了。
“没什么藕断丝连是冷处理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多来几回。”
点单区前,濮素义愤填膺的嗓门好大。大到几个无辜路人侧目,大到梁昭想就地绝交,
更大到,有一行人恰巧途经,从被话音吸引到认出梁昭,就这么停下来。
领头的那个轻喊,“梁昭?”
二人齐齐回眸,就看见顾铮。一个人该有多健忘,多预后良好,才能那般若无其事地、老友契阔般招呼她。
且还云淡风轻地笑,关照同伴先走,他人来近几步,递手与梁昭。
后者自然无视,反倒问濮素,“你是几号?问问还要等多久?”
顾铮不无淡定地收回手,落到腿边,打量她的举手投足,发现一个华点:
梁昭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
错愕感只在心里掠过一秒,又匆匆归无。他是听说她再婚了的,人脉广的人,从来没有无法扫听的消息。只是眼见比起耳听,缓冲时间更短促,他很难不意外。
徐徐,姐妹二人要走了。
梁昭都不屑告别,濮素拉不下脸子,嘬着吸管冲他挥手,“再见!”前夫哥。
—
两个钟头后,观影结束的梁昭才从Miranda处得知:
顾铮此番来上海不是玩也并非短程应酬,
是来当他们公司合伙人的。
挂断电话的梁昭坐在车里,心神从绽放到枯萎,脑子里轰隆隆的霹雳。
她问副驾上的濮素,“你嘴巴怕不是开过光?”
“什么?”
“为什么前脚才咒我,这秒就应验!”
*
梁昭把新买的宜家灰色铁架挪到玄关,衬上新漆的朱红背景墙。配色相得益彰。
原先那个占位又豆腐渣的六斗柜,扔掉了。
她喜欢这样,从日常清库存就要狠心的断舍离。好像见微知著。多在小事上培养锻炼,在感情上割舍也能易化。
收拾停当,把今天穿的鞋送去阳台,新买的白盘土锅搁进厨柜,完毕,梁昭才有闲心到书房。
只见顾岐安坐在案前,专注办公的样子。他在制作教案,副高有本科带教任务,下学期S大开学他要教授神经病学。
眼下,人难得戴一副细框眼镜,手边半杯黑咖。把一个个知识点化繁为简,做成图表,也贴上具体病例。
许是乏了,他指间夹着烟,撑在额角不住揉按。烟雾在周身笼成微蓝的屏障。
梁昭想到《花样年华》里周先生的经典剧照。男人抽烟尤其夹烟扶头,衬衫之下肩胛骨微微耸立,会有别样的性感。
当然,这不妨碍她毁气氛,问某人,“你大概还要多久?”
“什么?”伏案人茫然望来。
“我说,你要多久收工?有事找你商量。”
顾岐安闻言作思忖状,转头又看看屏幕,即刻摘眼镜,“现在说罢。教案不急着做。”
“其实有三件事。其一是我的年终奖到账了,过年想多给我妈一万。毕竟这两年情况特殊,老太太跟着边上住,各方面花销都大……”
梁昭靠在门板上,甫说完,某人就捻着烟头颔首,“这个不存在商量。你的年终奖,完全有自由决定去路。”
“好吧,”脚从拖鞋里微微剔出来,梁昭后脑勺按着门板,“其二就是,今年除夕我们能在家里将就着过嘛?没必要去老宅麻烦秋妈了。”
顾岐安面上些微一滞,“但今年老爷子在酒楼订了宴席。”
“有没有可能,我们不用出场?”说实话,她好烦那些个繁文缛节。中国人永远逃不掉人情世故,七七八八。
顾岐安放下二郎腿,空下的那只手托腮,反问她,“你说呢?”
“……”
罢了。梁昭直起身子正欲走,案前人疑惑,“不是有三件事吗?”
梁昭也是这一秒才受提醒,她漏了最紧要的第三件。抑或,压根就没想好是否说。
没想好,所以两段铺垫之后,正说到兴头上,又打起退堂鼓。她是想告知顾岐安,顾铮或许会来当合伙人的事。即便尚未最终拍板,某人作为她现任合法丈夫,也有权知悉。
且婚姻的基石:平等,信任与经营。
平等他们做到了,后两点却远远不达标。
对面人清明的目光审视里,梁昭再而衰三而竭,末了还是答,“我数错了。就这两件。”
说罢抹身而去。直到熄灯就寝前,胸膛里心脏还突突地,她不懂这番罪恶感是为哪般,好像出轨未遂既遂似的。
实际上什么也没做。
翻来覆去一小时,梁昭摊煎饼般地难难入睡。
看到书房那头还亮着灯,她干脆下床走去。甫到门边,就是一阵薄薄烟味。
从虚掩的门缝睇进去,顾岐安还坐在案前,只是不再看电脑。而是手抵额角,微垂首半阖目,垂在身边的手指间,夹的烟头积了长长一截灰。
透过他睡衣袖口,梁昭再次瞧见那个文身,若隐若现。
一定是脑子抽筋了,此时此刻,她才会下意识想起今晚夜读到的句子,
来自《倾城之恋》: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话说回来,她倒是挺能共情白流苏的。
第20章 -20- 一旦乃为荡子所动乎?……
庚子年腊月三十,
梁昭在首页刷到一条微博,“新年早上不愿起床,仿佛还睡在去年里。”她立马爬了起来。即便这样一无晨会二无出勤的假日太难得, 更难得在,顾岐安也休全天。
跃坐起身的瞬间, 发现边上有人。
昨晚,她出去溜达一圈就回床歇息了,也不知道顾岐安何时睡的。眼前看着活生生的人,服帖地睡着懒觉,大概嫌她动静吵吧, 还拿胳膊盖眼睛。画面极其微妙……违和。
可见他们婚后一年半, 同寝又同兴的时间, 少之又少。
冬季日光灰扑扑地。梁昭毛躁着头发, 缓慢读条般枯坐,好半晌,有人哑哑的声线问她,“几点了?”
“八点缺一刻。”
顾岐安绵长深呼吸,“告诉我你多算了一小时。”
“这种操作我上大学就不用了。”梁昭从前也说过,小中学阶段, 她为了争当全班最早起的鸟、吃最多的虫, 回回都把闹钟拨快半小时。冬天更是图快,只脱个外衣就钻进被子,好省去起床穿衣的功夫。
顾岐安显然想回个笼,不动也不言,又拽高些被子。
继而,闻得那头的梁昭没声了,才悠悠转头来, “你这放哨还是提前守夜?”
“……”梁昭汇上他目光,难启齿的口吻,“我的那个压在你枕头下面了。”
女人睡觉得脱、早起又得穿的bra。鬼知道它怎么跑那边去的,往常她脱了都撂在这头。房子住久了,总怀疑有脏东西,物品不是不翼而飞就是无端易位。
偏偏某人装蒜的神情,“哪个?”眼里有调笑,面色也就差明晃晃写上“狡猾”二字。
梁昭不管了,直接扑过去掀他枕头,掀开一角,伸手去刨。
至于为什么害臊,因为这件是魔术型,能聚拢的,还镶了蕾丝边。她杯数偏小,很少穿这种,除非没得穿或者像今天这样为了衬一衬礼裙曲线。
顾岐安任由她莽撞地栽到枕边,脑袋匍匐着,长发也全蒙落下来。情急之下,发丝间似有若无的耳朵也红透了。
他不禁想到以前上实验课,给家兔耳缘静脉注射麻醉剂,要是进针不准或者给药过快,耳朵就会红肿,像她眼下。
弱小无助又可怜。
于是,有人这头还在挖,有人脑袋使暗劲按住了枕头。
“嗯?”梁昭疑惑又气馁,横一眼他,脸充血憋得红红地。
作祟者却毫无自觉,翻身向里,更压她的手不得进也不得出。随即闭眼、假正经,“我要睡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今早能赖个床。扰人清梦和谋财害命同罪。”
“可是你压住我的bra了呀!”
顾岐安这才缓缓豁眼,和梁昭四目相对,于咫尺间。
这大早上地,她一脸起床气穷相,实在不雅,活像个蓬头青面的梅超风;相比他就清爽多了,腊月里才铲短的发型,额发熨帖在脸上,徒增减龄感。此情此景,莫名梁昭觉得她是女鬼狐,而他是白面书生;紧接着又想起《阅微草堂笔记》里,有个女鬼说自己:
一百余年,心如古井,一旦乃为荡子所动乎?
转念,梁昭就被某人捏住了鼻子。
他捏是真真用力,人躺平着看她,颓唐又迷离。
“松手呀!”梁昭也不是撒娇,就是上海土著,说话难免带呀。尤其生气的时候,更有恋爱里女儿家的俏皮。
“我压你一只手,还你一只手。暂时扯平了。”
“神经病。谁要这么个扯平法?”明明两边都在辖制她。
两厢一时争执不下。梁昭忽而才察觉,这人眼神不对劲,低头一看,啊,她睡裙领口都喇喇泄光了!
一眼望到底,白净皮肤和……
梁昭即刻卖力挣出来,抄起自己的枕头,扪到他脸上,“一起床就发/情,你个臭流氓。”
“臭流氓”由着她私刑制裁,几个回合,才懒懒抬起手轻而易举揭开枕头,同时一翻身带着她仰倒,“你未免有点过了吧,不知道男人早起会有什么生理反应吗?不发/情,你不如嫁个太监!嗯?”
说着,俯视角度地禁锢梁昭,手去挠她痒。梁昭委实消受无能,她好怕痒,是那种做鱼疗会活活痒死的体质。她不行了,翻来滚去地求他,“放过我放过我!”
“你叫我放我就放,那我不一点面子没有?”
二人打闹间,一室晨光莫名恬静。梁昭痒到笑不动了,最后实在没法,美人计地双手勾住他脖子,再别顾岐安的脸朝自己,五官相对,“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能饶我?”
说罢就……………她本能红了脸,在顾岐安愈发幽深的目光里,意思性地凑近他,呼吸交缠里,战栗地衔吻他下唇,“这样行了吧!”
可惜伤敌一千从来也要自损八百。眼见着顾岐安眼里微妙的变化,下一刻,蓄到阈值的劲头就崩坏了,他用虎口钳她下颌,不叫她如愿而逃,“这样行了吧?梁昭,你把我当唐僧还是柳下惠?”
“都不是……”
长发散披在床上的人,也难得娇气嘴脸,面红,双眼湿漉漉地,来和一个色胆上的男人谈判,“真的别。顾岐安,我今天不是安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