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梁仝
时间:2021-05-01 09:37:31

  她总得赌一项。
  又好比她与顾铮离婚之后,姜芙大闹公司,有关梁昭陈年插足上位的言论沸沸扬扬,她会明哲保身般地嫁给顾岐安。像个拿社稷奈何不了的苟且皇帝,偏安一隅。
  顾铮说过,论心机,梁昭你不输给任何上位者,坏起来能叫人恨得牙痒。
  “别误会,”梁昭从后视镜上收回目光,“我做什么都只跟从自己的本心。”
  “好一个本心。”
  顾铮轻慢一笑。
  他得帮她回忆什么,这话她并非头一次说。说起来,他们当初的暧昧关系还是顾铮未婚妻捅破的。
  辜小姐难得来趟内地,也是想来查查岗,看这厮一天到晚究竟忙个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忙公事可以,我权当你在为我们两家以及将来的婚事博前程;忙着周旋莺莺燕燕的话,我可不答应!
  熟料还真给她逮着了。
  辜小姐当着梁昭的面摔了一盏茉莉茶,滚烫茶汤混着碎渣溅到她脸上,正房弹压通房般的嘴脸,“人呢,是一代坏似一代的。我晓得,眼里也看多了。今天我懒得动嘴皮子教育你,毕竟赖也得赖老顾管不住下半身。反倒我还庆幸得很,好在他没搭上什么不三不四没个斤两的野路子。谈起条件来也不慌被人给讹上。”
  事后梁昭就同顾铮彻底切断了联络,哪怕是公司照面,她也躲着他。甚至向当时的直属领导请调,想调离到其他子公司去。
  偏偏事与愿违。次日申请就被顾铮打了回来,梁昭才知道自己何其天真!
  终审环节是绕不过顾铮签批的。
  当晚,即将去深圳散心的梁昭就在机场路上被他截住了。
  顾铮直接下车上到她的车里,问她,如果我今晚选择与你一起走,或者该是出逃,
  “你肯不肯回到我身边?”
  人好像非得离经叛道地做点“不对的事”方才快乐,方才灵魂自由。梁昭没有答复他可与不可,只是无比挣扎道:“顾总,我做什么都只跟从自己的本心。”
  本心?好。
  阖上车门的顾铮系安全带,“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的本心就是我。”
  眼前他也本想故技重施、旧话重提,结果箭在弦上,死活也发不出去。
  原因只是梁昭的眼神不同了,曾经有多炙热,此刻就有多寒冷,以至于无限清醒地告诉他,
  “那你还是就近放我下车罢。谢谢。”
  这一秒的梁昭才让顾铮开始承认,甚至服输。
  她原本被他死死拿捏的软肋就是“情”。再高明的人也难逃在情字里跌跟头,翻翻滚滚,磕磕碰碰,像一尊金漆神龛,豁了个斑驳口子,堕落腐朽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如今的她对他无情可言了。
  找不到突破点,此题无解。
  司机得到顾总的指令,徐徐靠边泊停。
  后方奔驰也紧跟着停下来,间隔一米,拿大灯闪着这头。
  顾铮还是想说些什么,“假设我们当初没离婚……”
  “不一定。”梁昭能猜出下文,无外乎问她是否还有以后,可是站在现在时间轴上的他们要如何去设想过去?
  “我只能说,无论将来遇见谁、发生什么,你始终是我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人之一。”这句她很真心,
  “但是顾总,我们应该争取未来的种种可能性,而不该是已然过期的‘如果’。你忘记曾经教过我的话嘛?因为黄了一家客户,你让我把失败经验利用到下个case里,而不是一味地拘泥不前、无用懊悔。”
  她始终记得,也永远感遇。
  *
  推门下车的时候,梁昭看到某人斜靠在车头边,烟连抽个三四口,才衔下来掸掸灰。
  他必然是喝醉了。梁昭想也知道,这人唯有在醉酒下才会做些疯疯痴痴的事。比如追车,亏他想得出来,警匪片还是谍战片看多了!
  她甚至不想睬他,径直走进街边药店,买布洛芬。她还是苦受偏头痛折磨,每天靠止疼药吊着半口气。
  结账的时候,她莫名其妙要了两盒解酒灵。
  出店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药扔他怀里,“喝!喝完滚蛋。”
  稳稳接住的顾岐安看也不看就把那盒药掷进垃圾桶,灯下抬眼看她,挑衅且无畏,“我要回我家。”
  “那你回啊!谁还不让你回了?”
  “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他就迈步走到她身边来,作势要双双把家还的架势。这个档口梁昭才发现他的车不知何时开走了,等一下,她不懂,这是搞什么名堂?“贼砍头的!真喝糊涂了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顾先生,请你自重。”
  “有什么区别?”
  强盗逻辑的意思是,从前婚前他就已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
  现如今劳燕分飞,产权还是以她之名。没有量变就不存在质变。
  梁昭气到摸着额头喊天,“不可能。顾岐安我警告你,你今晚别想踏进我家家门半步。不可能你知道嘛?我完全可以报警让民警过来抓你,你那么想坐牢子就可劲造。”
  说罢她拂衣而去。
  不成想,徐徐夜风里,身后还是跟着他脚步。
  晃荡却肯定,慢也亦步亦趋。
  最最荒唐的还属那门禁保安,记性颇好,与所有业主都无比相熟。见顾岐安破天荒回来了,“诶呦”一声,“我就说你俩离了还得合吧!看吧,猜得准不准?”
  梁昭无言以对,身后人却隐隐笑意,“嗯,那您要不指教一下下期六/合/彩的号码?”
  忍无可忍的人回头同他发作,“谁跟你合了!你要不要脸?不要我还要,你再这样我打电话给丁教授了。叫她看看她的好儿子,上台面的事偏不做,净干些没里没外的丢人勾当!”
  她不知道,这句话误打误撞戳了他雷区,以及连日来坏心情的因由。
  顾岐安即刻脸一沉,“你多大?闹不过就‘我告你妈、告老师’!”
  恼羞成怒的嘴脸也只有蛮不讲理来对付。梁昭还在愣神,顾岐安就上前一步扽着她手腕,这会子他又不醉了,直管拉她向前走。
  梁昭不依,踢他也搡他。被惹毛的人干脆气不过地捞住她下颌,呼吸里逼人的酒气,“怎么了呢?轮到老子就活该被你踢打?今晚要不是我跟过来,你怕不是早和那狗东西快活去了!”
  “你胡说!”
  别开脸的同时也狠狠刮开他的手,梁昭忍忍才没一掌掴上去。
  二人对弈且纠缠着一路,倒也齐齐上了电梯。她对着梯门整理仪容,气息急促地声明,“你这是在做什么?下三滥的伎俩,也不怕跌份?还要我说多少回,我们已经离婚了,字面意思,不该来往的意思。顾先生,你给我些个人空间行嘛?或者,麻烦你放过我,好?”
  这个女人绝情起来是很可怖的。你不信就只有句句往她枪口上撞的下场。
  譬如顾岐安反问,“放过你?我当真不放过你,还能由着你到今天?”
  梁昭就秒答,“呵,那么你眼下又是在干什么?”
  电梯门开,前方的人缓缓回过身来无比戏谑地看他。带妆一晚的雾面容颜此刻也些微褪了,可还是好看,她从来这般美且夺目,素颜美得松怠,盛装也不怕紧衬。
  顾岐安心底无端恶咒起来,咒当年她的周岁宴上,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人,说什么眼泪要还他唯有娶她才足矣。
  结果一语成“谶”,谶得好像他今生非她不可了。
  他真真没有一秒想过去找别的女人。除了当年结婚之前,他无可无不可的生活姿态,将就也好搪塞家里人也罢,或许除开梁昭还有其他择选。
  可是如今不会,光是想他今后要再娶、她要另嫁,顾岐安就不甘心,是那种很多事情你不争取就草草放弃的不甘心。
  顽劣共欲念齐齐驱使着他,在梁昭进屋要拒他门外之际,顾岐安狠狠抱住她。
  数日来的种种思绪一夕间倾塌了,塌在他言语中,泼在她肩上,“昭昭,我想你。”
  梁昭被迫后背抵在墙上,心神俱惊,她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想你。”
  顾岐安索性摒弃全部上乘的言语技巧,因为他相信,真情自有回音。
  他把梁昭捞抱起来,单手关上门,与她一并栽跌在床上。才两个月,屋里陈设处处使他陌生,好在她没变,还是他樟脑丸香气记忆里的样子,是杯握起来冷尝起来热的水,是衣服上如何也熨不平的褶皱,是袖在袖口里的一缕风。
  挣扎与博弈里,他低头去亲她,无限温柔也无关风月地亲,从眉心到双唇。顾岐安什么也不想做,哪怕她剥光了衣服,他此刻也只想爱护般地亲她。
  因为这世上所有的珍馐,都只适合细品,而非朵颐亵渎。
  梁昭自然不配合,“你个臭流氓!放开我!”
  结果这人好端端与她说了句题外话,“我那天看书,看到叶嘉莹先生说,菊花的枯萎是很触目惊心的,所有花瓣皆在蒂上缩成一小把,把生老病死的过程展示给你看。”
  他下意识想起好多人。
  丁教授的凋零,抑或是梁昭的故步自封。
  “我不能总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枯萎。总得做些什么。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不是吗?”顾岐安在梁昭眼里看到些许动容的痕迹,他再度低下来,衔住她双唇。
  痒梭梭的呼吸闹得她推搡个不住,无奈气力悬殊,或者,是她不肯承认的心软,她忽而泄下力来,双臂任由他带着攀到他脖子上。
  这是个漫长,且足以住进彼此灵魂里的吻。
  梁昭说,你这人太恶劣了。
  顾岐安笑,那还不是怪你。
  直到再不换气就只有窒息的地步,某人才放开她,醉醺醺地倒去边上。梁昭牵牵裙摆起身,结果又被他拽回去。
  后背贴着他前襟,顾岐安无比蛮横地说:“陪我躺会儿。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给你拿醒酒药!”
  “不需要。”
  晚风吹浫开旖旎的话音,“你就是我的醒酒药。”
 
 
第50章 -50-   张嘴
  下半夜忽而落起雨来, 忽喇地一声,风里鼓动的窗帘扑进阵阵雨丝。梅雨季到了。
  梁昭把顾岐安料理歇下后,她困意全无, 摊煎饼般地辗转一宿。天亮又架不住睡过去了。顾岐安醒觉的时候,看见她侧偎着他, 双手枕于脸下,睡得安且翕然。
  即便已经六点半,此情此景,某人也不忍叫醒她。
  或者,他很“歹毒”地想看她起床要迟到冲他光火炸毛的样子。
  正如他从前说过的, 你从来不肯与我袒露内心的悲与喜、嗔与怒, 久而久之, 我更好奇鲜活一面的“梁昭”。
  结果不多时她就醒了, 悠哉地说今天跑外勤,不必去公司点卯。然后趿上拖鞋,草草把头发一捆,就当他空气般地飘去洗漱。
  顾岐安敞披着衬衫出来,衣服没洗,只晾了一晚, 他觉得自己通身霉味与酒气。糟透了, 试问哪个洁癖怪能忍得了!
  是以他起床的第一要事不是刷牙而是去电给小钱,让他送衣服过来。
  “进不了门?……,那你不能买?没钥匙总有脑子吧!”
  出户之后,顾岐安在医院附近赁了套公寓,作暂住打算。小钱说的钥匙就属于那里。
  说实话,他并非没闲钱办新房,何况这个档口他大可以问爷爷要一处房子, 偏偏没有,家里人都说他犟也古怪。
  那头,梁昭听不下去,“一大早,你跟你家司机说话就这样?好像别人差你几条人命债。”
  顾岐安毫不受教,他一向不够亲信小钱。因为后者是父家那边出了五服的亲戚,得济来做事,自然也只算顾父的人。
  “早餐想吃什么?叫他一并捎过来。”
  “不必了。冰箱还有昨天没吃完的包脚布,微波炉里旋一下,还能吃。”
  “隔夜菜吃不得。”
  梁昭才不从,“老话总有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事实上她这阵子都是如此过来的呀。过得流汤水般的日子,特别忙的时候,甚至早晨出门在家里泡碗燕麦,晚上回来拌点酸奶水果就着打发。
  无怪梁女士说她,还是适合柴米油盐的过法,单身就会躲懒。
  想到这,又不得不说梁瑛给她相夫婿的事。
  给她安排好几场相亲了。什么形形色色的男人都有,甚至包括五十岁的单身汉,说是名下好多栋洋房,离异过,有个儿子跟在边上。
  梁昭吐槽妈妈:你还真不挑啊……
  反正她一到场发现货不对板就速速走为上策了。结果咧,那人天天不识相地给她发微信,嘘寒问暖。
  梁昭一概单字节回复。生怕微一热络些那头就会:头像是我,不满意?
  等她进厨房热早餐的功夫,顾岐安全然宾至如归般地找出一次性牙具来,拾掇完毕,又赤着脚去玄关找拖鞋。
  明明他就是想找双男士鞋趿趿的,可当真找到了,心里又膈应起来。谁知道这鞋被什么脏东西趿过?
  罢了,“宁缺毋滥”。
  十分钟后开饭。双人份的煎蛋与包脚布,红枣豆浆是她亲榨的。
  这算她最后的仁慈和情分。梁昭说:“吃完你就走罢。衣服可以带回家洗,那盒解酒灵左右我也用不着,你一道拿走。”
  顾岐安握杯的动作一滞,心下莫名浮躁起来。被喂软钉子不好受,仿佛好端端呷着碗粥,突然硌了一口沙子。
  “我今天早上可以不用去医院。”说着,他拿筷尖戳开蛋黄,居然是流心的,要知道他生平最恶心吃半生不熟的蛋。
  一抬眼望见梁昭期许的眼神,某人又转念,咬着牙赴死般送进嘴。
  那画面精彩极了。梁昭千忍万忍着笑意,手托腮,“好吃嘛?”
  “像一股鼻涕虫掉在了肚子里。”
  “那也没法子,”她自鸣得意,“流心蛋的精髓就是越滑溜越好。抱歉不对你口咯,顾先生,将就着吃罢。过去闹饥荒过来的人都晓得,粒粒皆辛苦,有的吃不错了。我外婆说,他们那会儿甚至饿到能扒树皮煮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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