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眉头微挑了挑,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我和香枝姐都相信你。”说完,话风一转说:“家里的头花堆了好多了,你什么时候拿去卖给那些楼子里的姑娘。”
裴川愕然,缓过神笑了笑说:“我明日去拿。”说完,心虚地瞄了一下苏桐的脸色说:“头花卖到那里,桐丫,你不嫌弃。”
苏桐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饭都吃不上了,嫌弃什么,她抬头看着裴川,一脸郑重地说:“笑贫不笑娼,饭吃不上是要饿死人的,再说楼子里的姑娘戴花爱俏,也没招惹谁,嫌弃什么。”
裴川松了一口气,脸色微微变色,嘴里嘀咕了一句说:“笑贫不笑娼,这句话谁说的。”说完,看着苏桐又说:“桐丫,楼子里的姑娘也有好人,大多都是被逼无奈。”
苏桐抿了抿嘴角,没有答话,裴川的事情她不想多管多问,省的以后惹出什么麻烦,沉默了片刻说:“我去叫爹,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叫村子里的里长通知佃户都过来,我们都见一下,正好你和刘大哥、张大哥、王大哥都在,帮我们家壮壮声势,助助威。”
第56章 半夜砸门
南坝村的里长姓林, 叫林盛才,昨日里见买了李家宅院和田地的人是两个外地的姑娘,心里还有些轻视, 想着以后的佃户可以少交租了,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外乡人也不敢拿本村人怎么样。
未料到,今日被叫了出来,抬眼看到四个穿着官服的差官,长的高大健壮,满脸凶相, 挎着腰刀,瞧着人的眼神像是把开了刃的刀子,瘆人的狠。林盛才莫名地胆子怂了,想要摆谱的心态也没了, 抖着身体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裴川绷着脸,按着腰刀,耍着官威, 眼神凶狠地吩咐林盛才将村子里租了苏家地的人都叫来,他要见见。乡下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听林盛才说买了李家宅院田地的人是个挎着刀的凶狠官差,都吓的不得了,一个一个的都涌到了李家的院子里。
苏宝田坐在板凳上, 桌子上放着纸笔, 准备佃户们来了,挨个的认一认,在将今年的租粮说一下, 穷了半辈子,他头一次做地主老爷,心里激动的砰砰直跳,脑门上不停的流汗。
苏桐站在一旁,看着她爹这副激动的模样,憋不住乐了一下,穷人咋富,太激动了,心里不好调整,她从厨房里倒了杯水,端到苏宝田的面前说:“爹,稳住,今个是第一天跟佃户们见面,有裴川和刘大哥他们撑着场子呢?你别慌,该问什么问什么,将佃户的名字都记下来,以后收租粮也好认。”
苏宝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端起苏桐倒的水咕噜喝了个干净,然后一摸嘴巴说:“桐丫,爹知道,就是一想到我们家突然有了这么多的田地,爹就心慌,不知道怎么做地主老爷,都该给佃户们说啥。”说完,喘了一口粗气,看着苏桐说:“要不,桐丫还是你说吧!爹太慌了,穷人做习惯了,突然做了地主老爷,我瘆的慌。”
南坝村里的村民虽不说是愚昧无知,但村子里的百姓平日里见到的李家人都是斯文的读书人。今天突然见到几个挎刀的官差,直脖子瞪眼睛的一脸的凶相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的排着队等着官老爷问话。
裴川故意装着一脸的凶狠模样,对村民们说:“乡亲们,李家的宅院是我家买了,以后这里就是苏家的宅院。村里面一百二十多亩的田地都是谁家租种的,都向前说个名字,让我叔写上。一年该交多少租子就交多少,哪个敢偷奸耍滑,赖账,可别怪我手里这把刀不长眼睛。刚才我问过里长了,李家收的租粮并不多,我苏家也不多收,就按照他们家的来就行。现在大家都排队向前报个名字,挨家挨户的都记上了,不许漏掉一个,里长,你给我查着,哪个敢谎报,便就收了他租种的地。”
裴川的话刚落,林盛才便哆嗦着说道:“官爷,南坝村的村民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你放心好了,绝不会谎报漏报的。”
统计完佃户们的名字,计算了每年要收的租粮,苏桐便让村民们都散了,然后让林盛才找了几个村妇,抓了村子里的两只鸡,帮着忙活着炖了鸡肉,做了四个菜,又打了酒,招呼着苏宝田和裴川他们吃了饭。然后又带着帮忙的村妇将院子重新擦洗打扫了一遍,安排好苏家人各自住的房间。
收拾妥当,裴川带着刘胡三、张宽、王信远酒足饭饱的回了卫所,苏宝田和苏桐回到苏家时间也到了酉时了。苏家的铺子今日里没开,一进家门,冷清了许多,周芸娘抱着小八坐在堂屋里木呆呆的发愣,她脚下爬着小六、小七,她两只眼睛还肿着,一看模样就知道白天没少哭。
苏映雪两个在厨房里煮饭,苏弘文、苏弘武两个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练字,见苏宝田和苏桐进了院子,赶忙迎了上来叫了一声爹和大姐。
苏宝田应了一声,看了看院子里两兄弟练的字,绷着的脸舒展了一下,转身进了堂屋,
周芸芸看到他进来,身子瑟缩了一下,眼圈一红,掉落了一串的泪珠,抱着小八站起来说:“当家的,你回来了,雪丫在厨房煮饭,我去看看好了没有。”说完,抱着小八就往厨房走去,出门和苏桐打了个照面,眼泪掉落的更凶了,也没吱声,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苏桐扭头看着她的背影,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周芸娘过惯了穷日子,家里刚有点钱,就不知道怎么办了,若不是她给周道先去信,苏宝田和她何必这么草木皆兵的吓成这个样子。她的这个糊涂娘啊,什么时候才能转性子,但看她刚才的模样,还委屈的很呢?
苏桐给苏宝田打了水洗漱,自己也洗了把脸,将乱了头发梳理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全黑了,出门的香枝和苏映梅都没回来,刚才她问了苏映雪,得知两人下午去了绣坊交货,但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还没回来,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有些紧张的胡思乱想。
香枝因为上次被人牙子掠去过,所以她平时很少出门,就是出去也很快回来,从不落单,像今天这种天黑还没归家的情况,往日里根本没有。
苏映雪做好饭,等了片刻,香枝和苏映梅还没有回来,便将两人的饭留下一份,一家人端到桌子上先吃了。周芸娘抱着小八,苏映雪喂着小六,苏桐喂着小七,苏宝田和苏弘文、苏弘武默不作声的吃着饭,饭桌上没有了往日里欢声笑语,气氛有些沉闷。
吃过饭,苏桐帮着苏映雪都收拾妥当,香枝和苏映梅还没有回来,她心里抓心挠肺的难受,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晚不归家,尤其是香枝,年纪大了,更注重安全。
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决定去绣坊里问一问怎么回事,换上外出的短打衣衫,然后又将早先裴川给她打的小匕首揣进怀里,跟苏宝田说了一声,得到他的允许,方才出门去寻人,出门之前,特意嘱咐苏弘文和苏映雪看好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就去卫所找裴川。
奉贤府城每晚戌时一刻关闭,凌晨卯时初开,现在到了戌时末,城中除了巡逻的兵士行人少的可怜。苏桐心里惴惴不安,往日里香枝带着苏映梅出来,从来没有这么晚不归家过。
她疾步走着,慢慢的小跑起来,街上的店家大多已经打烊了,亮着的烛火很少,除了欢喜街上的大红灯笼外,整个府城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找到香枝平日里去的那家孙娘子绣坊,店面已经关闭,黑了烛火,她走过去用力拍了怕门,里面传来一个惊诧的女声,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谁人敲门。”
苏桐心里一沉,一丝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她赶忙急问道:“孙娘子,我来找人。”
门内传来一抖抖索索的响动,想是有人起了身,片刻,门未曾打开,里面的人却回了话说:“你找谁,绣坊已经打烊了,明日在来吧!”
苏桐仔细看着门缝里透出的烛火,猜测到孙娘子定时举着蜡烛站在门边,于是平静了一下心绪,冷着声音说:“孙娘子,我家姐妹两个今日下午来你店里交绣品,直到在现在也没有归家,麻烦娘子告知一下,可是我家姐妹出了什么事情。”
门内响起一声掉落东西的声音,随即烛火一灭,传来孙家娘子慌乱颤抖的声音说:“找错了……我家绣坊没有人来!”发颤的声音一听就知她人在说谎,但又惧怕,所以声音都不听使唤了。
“你将门打开,我进去看看,我家姐妹今日来你绣坊里送绣品,家里人是知道的,你说谎没用,我听着你在害怕,孙娘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家姐妹出了事情。”
苏桐听着门内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紧接着门内的烛火重新点亮,孙娘子隔着门继续说:“你找错了,我家绣坊没有人来,你在去别地方找找吧!”说完,干脆不在回话,转身回了楼上。
苏桐叫了几声,听不到里面有人回答,暗自将牙咬得咯吱直响,孙娘子肯定知道什么,否则也不会听到她敲门就吓的将蜡烛都丢到了地上。眼下她躲到楼上去了,不管她怎么叫门孙娘子就是不应声。
她气坏了,孙娘子肯定知道香枝和苏映梅的下落,她们两个姑娘,若真有什么事情,可是会让人急死的。想到当初她和香枝落到了人牙子的手里,跑出来那么艰难,眼下香枝还带着苏映梅,两人若是再次落到人牙子的手里……
她心急如焚,左右看了看,寻到地上的半块青砖,拿起来就砸门,边砸边说:“孙娘子,你若是不跟我说实话,我就报官将你抓起了,告你拘押良家女子做苦工。”
夜半十分,她拿青砖砸门的声音非常响亮,以至于将绣坊旁边店铺人都惊醒了,却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呵斥,生意人也是怕有抢匪什么的。
第57章 祸不单行
苏桐砸了孙家绣坊半天的门, 孙娘子不搭话也不下楼,气愤之余,她拿起手头的青砖照着阁楼的的门窗砸去。她在山里劳作习惯了, 又练了近一年的花拳绣腿, 膂力大,那半块青砖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二楼窗子,里面传来孙娘子惊吓过度的尖叫声。
她心里呵呵冷笑,没有胆子,还敢作妖,这个孙家绣坊的孙娘子根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女子, 偏偏要装的很强硬,她就让她知道点厉害。俯身又捡起半块青砖,用力的往窗子砸去,同时高叫着:“孙娘子, 你若不开门,我便砸烂你的窗子,砸烂你铺子里的门, 我看你下不下来,跟我说话。”
二楼的窗子打开了一扇,蓬头垢面的孙娘子端着烛火探出头来, 看着楼下举着青砖的苏桐,哆嗦着身子高声骂道:“作死的小丫头片子,赶快走, 想吓唬你老娘, 门都没有,娘子我……”
苏桐不等她说完话,手里的半块青砖迅速的照着她的门面丢了过去, 孙娘子尖叫一声,将脑袋缩了回去,片刻,就听见屋里传来呜呜的哭泣声,夹杂着咒骂和嘟囔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甚是吓人。
而后,不管苏桐如何叫喊,孙娘子就是应声,更别提让她开门了。苏桐实在是等的心焦,心里咒骂了一声孙娘子这个孬种,拔出腰间的匕首伸进门缝里一点一点的拨动门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门栓拨开,她一脚踹开门,拿着匕首走了进去。
阁楼上的孙娘子没有一点的动静,这会子也不哭闹了,苏桐心里疑心大起,打着火折子照着亮,待看清了绣坊内的情况后,忍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孙家绣坊里被翻腾的乱七八糟,店里精致的座屏、炕屏和绣线都被被砸的稀烂,那些名贵的布料被扯得到处都是,她咬了咬牙,向阁楼上看了一眼,暗自寻思着孙娘子绣坊里被砸是不是和香枝有关。
若真是如此,那么香枝和苏映梅两个人怕是凶多极少了,孙娘子作为知情人,她肯定不会放过她的。一想到苏映梅会卖到人牙子手里的时候,苏桐的整个头“轰”的一声都快炸了再顾不得其他,抬脚噔噔的就上了阁楼。
一进阁楼的厢房门,待看清楚里面的人时她愣住了,只见屋里坐着三个彪形大汉,带着一脸的痞笑,其中一个揪住一个三十岁女子的发髻,正在扇她的耳光。被打的女子身穿墨绿色夹袄,撒花金丝线沿边的裙子,跪在地上,神色呆怔,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她眉眼之间甚是清丽,脸上被打的青紫红肿嘴角流血。看到苏桐上来,脸上凄苦之色更重,咧嘴露出一个苦笑,喃喃自语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进,跟着一块死吧!”
一个穿着土黄衣裳坎夹的男子看着苏桐阴森森地一笑说:“小丫头片子,胆子不小,敢来砸黄爷的场子,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说完,用手一指苏桐厉声呵斥说:“滚过来,说何事在外面砸门,咒骂!”
苏桐心里暗自一凛,她只想来寻香枝和苏映梅,可没想过招惹奉贤府城的这些地痞流氓,这三个男子面相凶恶,不是好人,那被打的女子相必是孙娘子了。她不露声色地倒退到楼梯处,语气冷静地冲着向她问话的男子说:“我来找孙娘子,我家姐妹来绣坊交绣活,至今未归,这位大哥,开铺子做生意也有规矩,还请将我家姐妹放出来,跟我归家,大哥铺子里的闲事,我也不会多管。”
揪住孙娘子发髻的男子邪气地哈哈大笑说:“大哥,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给你谈规矩。”说完,冲着苏桐一扬手,比了个手势说:“铺上的生意,我大哥说的就是规矩,至于你找的这个臭娘们,有人出银子要教训她一顿,这闲事也不是你个横空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管的了的。找人,我们兄弟可不知道,打人话,我们可还行,哈哈!”
孙娘子被打的眼底充血,瞧着苏桐露出一个听天由命的神色,嘴里嘀咕里一句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苏桐见她神色凄惨,心里升起一丝恻隐之心,今日之事,这孙家绣坊的孙娘子,怕是活不成了,她心里焦躁起来,香枝和苏映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她强装镇定的拔出匕首,对着孙娘子问道:“孙娘子,今日来绣坊两个女子在哪里,你若知道,快告诉我。”她边说边计算着要怎么逃出去,暗自有些后悔自己太莽撞了,孙娘子被人砸了店,香枝和苏映梅不知去向,如今来看她们都被牵连上了。
里间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襟坎夹的男子痞气地露出一脸的凶相,恶狠狠地看着她说;“小丫头片子,非得来送死,成全你,三彪带回去。”他话音刚落,从苏桐身后便闪出一个青壮的男子,抬手劈砍在了她脖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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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湾集码头卫所
裴川一早便穿戴整齐的往卫所的府衙跑,昨天他回来晚了,韦千户已经离开了卫所,想到昨天他说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他,他心里兴冲冲的,步子也走的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