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熬的太狠了,粮食的事情让他急的五内俱焚,自从领了兵,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抢攻林州府,拿下凤城、陶冶,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因朝廷用人不当,错信了石靖,大意之下失了林州府三个城池。如今中了慕容晟的金蝉脱壳之计,朝廷大军又被算计的即将断粮,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他哪里有心照顾自己的身子。
这段时间,他几乎彻夜不眠,乏累之时便以烈酒提神,他也知道,若在这么强撑下去,别说跟慕容晟打仗了,累也能把自己累倒了。
程邵伸手将案几上酒壶拿了起来说 :“将军千万不要在饮酒了,虽然军中有诸多的事务要处理,但将军也得顾好身子。你若是不好,属下这些人都别想活,慕容晟那厮狡猾奸诈,不如我们一鼓作气,直接发兵林州,将粮食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裴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莽夫所为,他慕容晟等的就是你送上门去,现在军中的粮草还能坚持三五日,等到了林州府,兵困马乏,哪里还有力气打仗,直接送命还差不多?”
程邵干笑了一声,慌忙给裴川倒了杯热茶说:“将军别动怒,属下还不是着急吗?你先喝盏热茶,休息片刻。属下让人去请那神医给将军治病,病好之后,咱们在商议对策,今日关在牢里的富户招供说,穆家军的粮草和蔬菜瓜果这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南坝村的苏家供给最多。属下已经让人去苏家催粮了,若他们推脱不给,直接抓了关起来打上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违抗军令。”
奉贤府南坝村的苏家能有哪个,裴川揉着发疼的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脑海中突然想起苏桐倔强白皙的小脸,说起来,他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自从穆王反了之后,苏宝田作为程言忠的亲外甥,被祯元帝严加看管起来,应该说是变相地囚禁。起初,他和苏桐还有书信来往,但自从慕容晟占了奉贤府之后,书信便再也送不进去了。奉贤府内的暗探报给他消息,整个南坝村防卫森严,是因为慕容晟看上了苏家的小姐,想要将神医美貌的嫡传弟子纳为妾室。
接到暗探的密报,他勃然大怒,五个日夜不停歇的骑马赶路,从边疆魏城到奉贤府,路上跑死了三匹马,累的精疲力竭,却进不了城。无奈之下,他不得不转回京城,向祯元帝请命领兵平叛。
如今,他重新回到奉贤府,却近乡情怯,不敢去见她,整个奉贤府的豪门富户都被他抓进了大牢,唯有苏家,他没让人动。
李梧吩咐侍卫出去后,转身回来又权裴川说:“将军还是先躺会吧,你几日夜没休息了,如今有病在身,再这么拖下去身子要累垮了。军中还有诸多事务需要你决断,这时候你可不能倒下了。”
裴川无奈地点了点头,闭眼歇息了一下,再度睁开时,眼睛明亮了许多,他抬头看向李梧和程邵说:“苏家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可鲁莽行事,既然有神医在,便备好重礼让人前去相请,你们二人各自约束手下兵将,不可扰民,欺辱百姓,违者斩立决。”
李梧和程邵见裴川一脸郑重的神色,两人那些想要杀鸡儆猴,烧杀劫掠的话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穆家军撤的无声无息,南坝村的许多百姓在城外,并不知道城内已被朝廷军占据的情况。
李梧和程绍派出的人到了苏家不由分说,便把人全部抓了起来,按程绍的想法,苏家给穆家军供了一年的粮食蔬果,家底肯定很是丰厚,裴川之所以不动苏家,估计是因为那程神医的面子,不想逼迫苏家。
可这奉贤府里的豪门富户都被下了大狱,现在除了苏家兴许还有粮食之外,别的富户都几乎被榨干了。裴川既然说不让他们动苏家,两人也不敢触霉头,便暗地里商议,先让苏家吃些苦头,熬不住他们便会自动的拿出粮食来。
苏桐一早便带人去了后山,新粮刚收下来,就被慕容晟带人搜刮的一干二净,因为安置了太多的流民,粮价不停的上涨。去年的时候每石粮不过三五百钱,今年竟然涨到了每石五两银子,就这样高的价格,还买不到。
苏家三个庄子被安置了尽千户流民,幸亏她经营有方,没有粮食还有家禽肉食、果脯、蛋类果腹,好歹能让庄子上的百姓熬到秋收。
苏家后山的存粮已经被搬空了,现在里面存储的是新存放风干的肉干,腌菜、咸蛋,勉强够苏家人撑到秋收。
“运完这一趟,恐怕就不能出城了,现在到处缺粮,朝廷的军队进了府城,慕容世子将粮食都带走了,他们没有粮食,可苦了奉贤的百姓,城里的富户都被抓进大牢了,前两天听说还死了人。”柴旺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苏桐,声音沉重地说。
苏桐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五年前她便让人买下了至阳县松江村的整个后山,连地带山林尽三百顷土地。其中有田地一百多顷,剩余的全是山林,她让人种了果树,改良了稻米种植,从开始的亩产一百多斤到四五百斤,五年来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收获也很好。
她接着便让人建了窑厂,粮仓、酒窖,将这些年建的粮食都储存了起来,果子做了果脯,酿了果酒。她本来想用粮食来酿酒的,没想到碰上了穆王造反,战乱开始,粮食就更重要了。权衡之下,她便将计划延后,任谁也想不到,深山里会存有那么多的粮食。
瞥了一眼山洞了新放的粮食,柴旺自言自语地说:“穆王若是登了帝位,战乱明年便能止住……”
他话音未落,就见外面有人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说:“姑娘,柴管家,快些下山吧,不知为何,南坝村来了好些官兵,将苏家的人都抓起来了,还吵嚷着说要找神医,给朝廷的什么将军治病……”
“柴叔你带人处理后事,我回去看看!”
苏桐说完,软轿也顾不得坐了,转身便往山下跑去,
苏家的院子里,只见几十个手持刀剑的兵士将苏家团团围了起来,苏家老小都被人用绳子捆绑住,小六、小七被吓的大哭不止,小八绷着小嘴一声不吭,苏映雪和苏映梅姐妹两个抱在一起嘤嘤哭泣,周芸娘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向那个站在一旁的兵士哭诉:“我们确实不知道神医在哪里,你们要找的人兴许是我大闺女,她医术高明,经常被人请去瞧病,就连穆家军都请她上门医病”
“周氏,你胡说什么?”程言忠气恼地怒斥周芸娘说:“桐丫哪里是什么神医……”
周芸娘瞥了他一眼,恨恨地说:“官爷,我那大闺女若不是神医,穆家军能那么礼待她,穆王世子能对她另眼相待。”
那官兵闻言斜眼瞪视了程言忠一眼,拿起手里的鞭子毫不犹豫地抽了上去说“人在哪里?快说,不说打死你个老东西。”
“不许打我舅爷!”苏小七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冲着那官兵撞了上去。
“小七不可……”
苏桐进来是便瞧见苏小七的被人鞭打,她想都没想地便冲了过去,将他护在身下,那鞭子便“刷”地一下抽在了她的背上,打得她闷哼一声,差点叫出声来。
周芸娘看到苏桐出现,顿时喜出望外,声音高亢地对那官兵说:“官爷,她就是我那经常给穆家军瞧病的大闺女,也是我们苏家的当家人,官爷想让苏家拿粮食,找她就行……”
“你就是那个神医……!”那官兵头目,看了苏桐一眼,收起鞭子,邪气地笑了笑说:“看不出来,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还挺厉害。”说罢,用手一指苏桐说:“来人,将苏姑娘带回府衙给将军治病,其余的人都给我守在在里。”
“慢着,若让我给你们将军治病也可以,不许对我的家人动刑。”
“少啰嗦,带走!”
苏桐被那人动作粗鲁的推了一把,她避让了一下,扭头看了周芸娘一眼,冷笑了一声说:“人说,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娘,你这心比那黄蜂尾上针还毒,我若是有什么事,你以为你能活着,弟妹们能活着吗,你这榆木脑袋……”
马车一路疾驰,驾车的马夫只管赶路,丝毫不顾忌坐在车里的人,苏桐被颠的东倒西歪。
事情来的让人措手不及,一路上,她做了最坏的打算,朝廷委派来奉贤府的五军都督定是四皇子的人。纪明月嫁给了四皇子做侧妃,因为向老夫人的缘故,对苏家的恨意很深,若是如此,苏家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了。
苏桐心乱如麻,想了许多脱身之策,柴旺说奉贤城内的豪门富户都被抓进了大牢,威逼他们将粮食交上来。实在不行,她便将后山那些刚运来的粮食交出来,好歹能让苏家老小活命。
到了府衙,苏桐被人带着进了后院,看着那暮色中的四合院,这院子她来过三次,一次是因为向南辰,当时这是向南辰的书房,第二次是慕容晟,他把这当做办公的地方,第三次了,则是朝廷这新上任的五军都督。
四周虽然景色依旧,如今却物是人非。
“什么人?”一道粗声粗气的呵斥声传来,随即走过来一个满脸虬髯的军将,看到苏桐上下打量了一下说:“做什么,这里是将军办公的地方,不得私自乱闯,违者斩立决!”
苏桐停住脚步,转身看了身旁带路的丫鬟一眼,却见她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嗫嚅着说:“这……这……是…….大夫……”
虬髯将军冷冷地看了苏桐一眼,分别用手一指苏桐和那丫鬟说:“你跟进来,你下去,无事不得在此闲逛,否则格杀勿论。”
院子里的这些下人还是府里遗留下的那些仆从,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会煮饭烧茶,只能暂且先用着,杀鸡儆猴的吓唬了一番,下人们敢怒不敢言,为了活命,只能老实的干活。
那丫鬟慌不迭的点了点头,立刻提裙跑了出去。
苏桐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提了药箱,跟着他走了进去。
她眉眼不动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只见院子的地上、墙角屋缝处有不少的血迹,檐廊柱子上则面布满了刀痕,可见这地方曾经厮杀惨烈。
第158章 将军你请尽兴
裴川意识不清地躺在书房的榻上, 他本来只想眯上一会,没想到精神气一松,竟然发起了高热。在加上他胡子拉碴, 脸色蜡黄, 整个人瘦的脱了相,以至于苏桐坐在榻前给他诊脉时,并没有认出他来。
苏桐心里憋着气,根本没仔细看他,给他诊完脉,开了药方递给身旁的侍卫说:“先将药抓了, 三碗水煎成一碗喂他服下,退了高热在换别的方子调理身子。”
李梧一边让人接了方子去抓药,一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川说:“你先别走,等我们将军醒来再说。”
苏桐听到这话, 眉头紧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她知道此时跟这么个粗鲁的军汉什么也说不通, 还不如等着这病的要死的什么狗屁将军醒来在说。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瞧着这狗屁将军病的这样厉害,就算她医术在好,他也得二三天能下床。
下人不多时便将药抓来了, 李梧不敢耽搁, 让人盯着熬好端了进来,吃药的时候却又遇到了麻烦。由于裴川高热的厉害,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书房套间本就地方窄小,他和侍卫都是男子,身材高大健硕,往那一站,半尊铁塔一般,别说给裴川喂药了,进去根本转不开身。
李梧暗自骂了一句娘,让人将裴川身子扶起来靠坐在榻上,用手一指苏桐说:“你过去,给我们将军喂药,别耍什么花招,否则让你们苏家满门陪葬。”
苏桐深深地缓了口气,按捺住摔了那药碗的冲动,从侍卫手中将药碗接了过来,躬下身子,抬起裴川的后颈,把药一点点的往他嘴里灌去。
身为医者,眼里除了人的性命在无其他,什么男女之别,在苏桐看来都没有命重要。否则,当初她也不会给慕容晟诊治那等重伤。如今,面对眼前这个病的人事不知的男子,她一样心无波澜,唯一不同的是这人的下属抓了苏家老小一大家子威胁她给他治病,让她心不甘情不愿。
女子的力气毕竟有限,就算苏桐习武出身,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也是累的难受。更何况,来府衙之前,她背上还被人抽了一鞭子。那等粗野的军汉,力气可想而知,一鞭子下去,抽的她身上衣裙破裂,血水瞬间浸湿了里衣,紧接着便将她带来此处给眼前这个狗屁将军医病,处理伤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苏桐心里异常恼怒,这鞭子若是抽在小七身上,他小小的孩子,焉有命在,这仇她记下了,若有机会定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此时,她躬着身子给这狗屁将军喂药,背上的伤口疼的她心都痉挛起来了。
时间一长,她拿着药碗的手都在抖,等这狗屁将军将最后一口药喝完,她便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身上,手肘好巧不巧地压在了他两条腿上。
裴川闷哼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苏桐,见她脸色惨白,一脸尴尬神色地压在他的身上,他心里突地一跳,眉峰一凛,出口问道:“桐丫,你在做什么”
蓦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苏桐倏然抬头,恰巧对视上他凌厉的眸子,两人眼睛对着眼睛,鼻子贴着鼻子,能闻到彼此呼出的气息。看到眼前有些熟悉的眼神,她手里一松,只听“当”的一声,药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狗屁将军叫她“桐丫”瞬间意识到什么,她心里一慌,再次跌倒在他身上,压到不该压的位置,敏感部位被压到两次,裴川疼的心里一抽,手握成拳,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
缓过神来,苏桐顾不得其他,嘴里面不确认地喊出声:“你是裴川!”说完,顾不得背上疼火辣辣的伤势,腾地站起身,把他脸上的络腮胡子扒拉开,将他的模样看了个仔细。
眼前的男子虽然瘦削的可怕,肤色蜡黄,眉眼塌陷,眼窝下面青灰灰的一片,但依然能看出四五分裴川的模样。
一时间,苏桐心里五味繁杂,又惊、又喜、又忧、又悲、又气,种种滋味掺杂在一起,让她差点失了理智。反应过来,她一手拽住他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手握拳用力的向他脑门上猛砸过去,边砸便骂:“裴川,你个混账王八蛋,你害的我好苦,你让人把我们都抓起来,你还要杀了我们全家,你还要杀了我,我打死你个王八蛋……”
被她这么一闹,裴川混乱的意识渐渐清醒,想起昏睡前吩咐的一些事,忽然心神一震,眼眸蓦然一睁:“起来!”
苏桐被他的呵斥声惊到,瞬间停下动作,圆睁着两眼看向他,却见他嘴唇紧抿着,神色间带着狠戾,她气的差点哭出来说:“裴川,你个混账王八蛋,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么对苏家,就算是爹不同意咱们的亲事,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因此生恨。小六、小七、小八还是个孩子,他们懂什么,雪丫、梅丫从小叫你裴大哥,养伤的时候照顾你,给你做饭,你怎么忍心让人欺负她们……你算计舅爷,算计我还不算完,竟然还想要我们全家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