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蹭个“御风而行”的机会,让谢重姒瞬间就把应付宣珏,抛在了脑后。
心情大好地随江州司闲逛唠嗑,不过江州司带着人,不方便打手势,多数是她听,谢重姒说。
又逛了几家祠堂,打扰了一堆老祖宗安息之后,谢重姒踩在屋檐上,问江州司:“哎师姐,如果真的找到了,你打算做什么呢?”
江州司不假思索:“宰了。”
谢重姒像是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打了个浅浅的哈欠,道:“继续吧,下一家是哪儿?你是照着姓氏笔画来的吗?那……”
她顿了顿,瞥见江州司那张纸。
前面都是被划拉去的,没有什么异常的家族。
再下一家,是宣家。
江州司想了想:“他家搬往望都去了是吧?估计祠堂什么的,也没人照应了,去旧宅看看吧。”
话虽如此,若是遇到熟人打照面,还真是尴尬。
谢重姒只能庆幸:“……还好宣珏这几日在长阳山庄。”
江州司上次来过旧宅,没细致入微地查看,她将师妹一放,又掠屋过顶的挨个翻看。
谢重姒基本是在一个屋顶上待的不动的,但宣家旧宅,她多少熟悉点,就让江州司放她在地,她到处走走。最后到主屋寻她就是。
上了年纪的奴仆们都早早歇息了,周遭光影暗沉,木叶扑簌作响。
主宅也是清冷空旷,偶有明泉水声,叮当作响。
谢重姒慢悠悠地走进她住了段时日的宅院,按着前世的印象,走到棵桂花树下,折了一支,推开里屋,插在瓷瓶里。
明日或者后日,就从长阳山庄走,估计还得在这住几天。先留花香在内,倒也不失雅致。
月光同样簌簌而落,斜窗洒进。
谢重姒难得心境宁和,走到窗户下的圆凳上坐下,闭上眼,等师姐搜完再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到门“吱呀”声开了。
谢重姒还以为是江州司,道:“哎忙完啦?”
来人提了盏很淡的马蹄灯,火光浅淡,还没有月光明亮,只能照出方寸之地。
没有出声。
宣珏只感觉是在做梦。
齐岳在家一通胡搅蛮缠,让四房那两位,注意到了他,今儿终于接到拜帖。请他去明月楼一聚。
齐章不是省油的灯,但齐岳不知道,他那爹,隐藏得更深。
宣珏没想一上来就说动这俩,但推杯换盏间,也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也只能勉强维持清明。他和俩老狐狸来回过招了一晚,强撑着从容离去,却不敢回长阳山庄——
怕醉感上头,真做出些什么不管不顾的事儿来。
便让白棠送他回了宣府。
白棠留在外院,宣珏没让他跟着了,指尖勾着一盏小灯,就信步走入庭院,再推开里屋的门。
却陡然见到坐在月下的人,发髻如乌,脖颈雪白,侧着的脸精致娇美,像是白雾里的牡丹盛开。
又像是万千愿景堆积起来的梦。
宣珏怕惊醒这个梦,或者这个醉酒时产生的泡沫般的幻觉。
谢重姒只听到灯盏轻轻搁在桌上的声音,皱眉回头,却落入了个炙热的怀抱。
清冽的檀香混合浓郁酒气,极浅淡又极浓烈,交杂错绕,以至于分不清到底是清淡还是浓郁,一如这个人。
谢重姒浑身一僵,格外熟悉的触感让她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
她慢慢抬头。宣珏晚间穿了身湛蓝长袍,更衬得面如冠玉。
明明白皙清隽的面上仍旧温和惑人,眸底的欲望执念却在往上翻滚,直到眼中的执拗晦暗再也掩盖不住。
宣珏一瞬不瞬地看了她许久,缓缓低头靠近,薄唇轻吻她的唇瓣,厮磨缠绵。眉眼间染了情|欲温情,沙哑的嗓音间也有难掩的荒唐:“重重,你回来了?”
第54章 亲吻 缠绵
印象里, 宣珏从没醉过。
或者说,没在她面前醉过。
单凭宣珏称得上克制的神态,谢重姒无法分辨醉酒与否, 只能从他呢喃的言语里判断, 这人不甚清明。
但她确定不了他有多醉,明日能记得多少,能否察觉不对。
那句“回来”,十有八九,他以为在做梦。
回到往岁年间,姑苏微雨下, 他们共居江南的那段韶华。
谢重姒身子都有些发僵,垂在侧面的手指, 缓慢收紧, 尚在犹豫挣扎。
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惊扰, 缓缓抬手,侧搂住宣珏手臂,轻声道:“喝酒了吗?去哪里了呀?”
宣珏不会放任自己喝醉,除非有应酬必要——估计是去见了年长位高, 他要打起精神应付的权贵。
放眼望去,整个苏州,有这个资格的, 也只有齐家人, 就是不知……是谁了。
“嗯。明月楼。齐章和齐竫二老相邀……”宣珏薄唇在谢重姒面颊上轻轻缠摩, 低吟缱绻,声音沙哑,让人耳根滚烫,“灌了我挺多酒, 不过他俩也没好到哪去……重重,我好想你……”
谢重姒被这缠绵的轻吻搅得轻颤发喘,神智都像被拉入情网中蚕食殆尽。铺天盖地的清敛檀香和浓稠酒香,将她密密麻麻围困在内,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像是也醉得不轻。
……宣珏在这种事上非常温柔耐心,太温柔了,轻缓绵长,抵死缠绵,任谁都能被勾得心猿意马。
待谢重姒回过神来,她已是被带到了床榻边,细密温柔的吻从脖颈攀上耳垂,轻轻一咬。
宣珏支起身,垂头看她,怀中人唇光水色,眼中也恍若秋水润泽,有些朦胧的视线里,她眸光温和安宁,没有几年前最后的那些复杂爱恨,也没有因冒昧唐突而产生的怒意不愉。
他有些混沌的识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果然是梦啊。
“早点休息吧,我去给你倒杯醒酒茶。”谢重姒轻轻说道,轻柔的嗓音像是安抚。
宣珏果然放开了她,清俊的眉目间躁郁散去,干净温润。
昏黄灯火被八角琉璃折成破碎的光晕,洒在他轻颤的长睫上,衬得本就浅淡的眸更为澄澈,甚至平添了几分脆弱。
他微不可查地轻声道:“不出意外的话,谢治……你哥会收到一份不小的礼……”
谢重姒在假意倒茶,闻言指尖一抖,茶盏落地碎裂。她暗道不好,回头一看,果然宣珏本快要昏沉入睡,又清醒了几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重姒赶紧再倒了杯茶,凑到宣珏唇边,喂他喝了,心里求爷告祖宗地希望他快点睡去。
可能是喝醉酒的分外不讲道理,喝完水,又想欺身上前。谢重姒心跳喘息还没平复,心想还有完没完了!干脆心一狠,摁住他说道:“还不快睡!你可是说好了明儿陪我去逛留园的!”
宣珏微惑地眨眼,眉眼间情欲未散,嗓音低哑勾人:“……留园?”
谢重姒:“是啊,要是你起不来,我就一个人去了。”
宣珏这才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任由谢重姒飞快替他摘了发冠,像是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缓缓阖上了眸。
等终于把这祖宗哄入睡了,谢重姒已经筋疲力竭。她刚想喘口气,就听到门被风风火火吹开,桃子的嗓音震彻云霄:“走……”
谢重姒:“!”
江州司刚踹开门,还没打完手势,就看到小师妹趴在床前,神色堪称崩溃地转过头,在唇间竖了根食指——示意她安静别吵。
江州司手顿住。倒不是因为这个噤声手势,而是小师妹红艳的唇瓣和微开的衣襟,还有偏散开来的发髻。
江州司皱眉,面色不虞地疾步进来,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宣珏,挑眉,手势问道:“怎么了?”
谢重姒自暴自弃地盘腿坐在床边地上,打手势回她:“他喝醉了,也不知道把我当成谁了,搂搂抱抱了一小下。”
江州司:“……”
你这……不止搂搂抱抱吧?
她见谢重姒那目光活像要杀人,不想被无辜波及,很明智地没再提这话茬,问道:“走吗?”
“嗯……等等。”谢重姒突然看到地上碎瓷片,强撑着一口气,虚弱地哀嚎,“那个地上那个,要去买个一样的来。师姐,咱们连夜去看看吧,这个点,姑苏有的店铺应该还没关门。”
江州司想说,哪里要这么麻烦,就坦白擅闯主人家了,求个原谅呗。
不过看师妹捡起碎瓷片时,阴恻恻的神色,江州司默默地收回这句话,陪她跑了大半夜,终于在城南某处大瓷器店里,找到制式一样的杯盏,给替换了回去。
谢重姒跑了一晚,头晕眼花,恨不得把前夜非得跟出来的自己暴揍一顿,她刚和江州司走出去没多久,又一惊一乍地道:“等下师姐!!!”
江州司也头大:“又怎么了……”
“月桂花,那支月桂花!”谢重姒倒吸口冷气,赶紧奔回去,将瓷瓶里的月桂枝桠抽出。
外面天光未明,琉璃盏的灯烧了一夜,只剩残火一点,勉强能看到床上的人侧脸精致如画,呼吸平缓,像是难得睡得安详。
谢重姒:“……”
感情她忙活了一夜,他一夜好眠。
想到这,谢重姒恨得牙痒痒,隔空用月桂枝点了点宣珏,像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刀宰人。
江州司拎着师妹回长阳山庄,一路上,也没敢多问。
其实吧,本来她还是有那么点微末的八卦心思的。
师妹身份尊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擅闯宅府,也完全可以治臣子冒犯之罪啊。
怎么反倒是她心虚闪躲了?
内中缘由,谢重姒没法和江州司说,憋了一肚子气回房,简单洗漱了番,褪下外衣时,突然想到什么,奔至铜镜前。
铜镜精致古朴,被打磨地光滑可鉴。影影绰绰里,能清晰地见到她脖颈上,细密暧昧的红痕。
谢重姒“咔擦”一声,掰断了手边的木梳。
“咔擦”一声,斑鸠鸟跳窜上树,树叶簌簌而动。
宣珏被鸟鸣和木叶声响惊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难得睡得安稳,见外面天光大亮,竟是有些恍惚,隔了很久才坐起,抬指按住眉心,随着思绪的回笼,逐渐皱起眉来。
第55章 异样 月桂枝不知被谁撇去了一截
昨夜怀中温软清香似是仍在, 宣珏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楚,是荒唐的美梦,还是真实的光景。
宿醉头疼, 再加上搅乱的心境, 他有些难得的慵乏散漫,支膝靠坐,指尖不急不缓地轻扣膝盖,视线逡巡过房间寸角的同时,开始慢慢回忆。
最先看到她,是在窗前圆木梨花凳上。她的举动回应, 包括会在他低吻时,微不可查地左右轻蹭, 和她习惯如出一辙——但他总觉得这梦过于真实诡异, 就连她眼角湿润的殷红冰凉, 都感触犹新。
宣珏于细节上敏感仔细,宁可查证后证明是错的,也不会放过端倪。
他将那点耳鬓厮磨拎出来咀嚼回味,神态清明冷静, 像是个全然的旁观者,完全看不出昨夜里的半点疯狂和颠倒。
然后是搂抱着她到床边,她起身倒茶, 茶杯摔碎了……
茶杯。
宣珏起身走到桌前, 抬指拿起陶瓷流花茶壶旁, 挨个摆放的四个干净茶杯。
青瓷杯盏上,描绘锦鲤莲花,簇然一新,都是最近张伯新添的瓷器。他上次来时, 偶然一瞥,是配了四个茶杯没错。
又看杯底刻字,都是去年统一出窑,太元二年秋日制。
宣珏若有所思地将茶杯摆放回去。
外面天色逐渐明亮,破窗而入的朝阳带着淡红,照在卧房的每一寸角落。
宣珏不辨情绪的眸扫向放在床榻边,木几案台上被照得发红的白玉冠上。
梦里是她取下的。可是以往,她坏笑着替他摘冠除衣,总是随手丢在一旁,规整得排在几案正中,不是她的风格。
倒是他即便喝醉酒,也会做的事。
还有留园……
苏州没有留园,倒是有清园、问政园和回园这三处不错的私家园林。
当年他们就去清园一道采过风,景色风光颇佳。
“留园”这个词,怎么看怎么是他梦里,胡编乱造出来的。
宣珏又看了圈,没能察觉出什么异样,只能归结于自个儿多心。
于是束发穿衣,换了身绣着青竹的白衫,镌刻繁复暗纹的束腰玉带上,坠着润色的双环玉佩。
仍旧是白玉发冠,长发一丝不苟地垂落身后,整个人温润清朗。
忽然,他嗅到分外浅淡的微末桂花香味,像是不知何处沾染来的。
宣珏微微一顿,走到窗前,抬开北边窗纱,果然见到外头的月桂已然盛开,茂密枝桠上尽是鹅黄花瓣。
香味愈演愈烈,浓郁得仿若纯酿。
他向来抗拒太浓烈的事物,也不喜太刺鼻的花香,正要关窗,视线却倏然一停——
月桂的西侧枝桠,不知被谁撇去了一截,光秃秃的。
宣珏迅速推门而出,来到树下,指尖抚摸过断枝,湿嫩的截面还很新鲜,看起来折断不久。
不会超过两天。
他心头一跳,猛地转身,要去问询老管家,看看这几天是否有人入内。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声猫叫。
“喵~”
“喵呜~”
一只波斯白猫从墙上轻灵跳窜下来。它年岁不小了,换成人的岁数,也该七老八十。但这白猫老当益壮,还能灵活地绕着主人走几圈,然后讨好地将花枝丢在宣珏脚边。
毛茸茸的尾巴摇晃了一下,很是乖巧。
宣珏垂眸,拾起桂花枝桠,对着痕迹比划了下,是这株上摘下的没错。
他半蹲下来,抬指挠了挠懒洋洋的白猫颈窝,低声道:“……原来是你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