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雕弦暮偶
时间:2021-05-09 08:37:22

  一路历经,又来到姑苏——宣珏那晚难得失态,许是和林敏夫妇有关。
  没准,上一世,这对夫妻俩也是遇匪而亡。
  怎一个命运堪言?
  她是真的不信这些菩萨神佛。曾经寒山寺那老秃驴,捏腔作势地扯着嗓子,说她莫要强求。
  两败俱伤后,求解无门,只能上香祈祷,老和尚又来了句:“因果有定数。”
  后来重生,轨迹更是……难寻难捕捉了。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江州司一敲谢重姒的脑壳,“天塌下来,也不过一卷铺盖,一觉睡过去罢了。想多了,容易老。”
  师姐虽断臂失舌,但在鬼谷长大,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经历过明枪暗箭和轻重权衡——那种生不得、死不得、爱不得、恨不得的两难相全。
  谢重姒自知没法说清,摇了摇头道:“哎知道啦。我这就去睡。桃子也早点休息,比起锦官,它看上去离夜枭更有血脉关系,这个点儿都精神抖擞的。”
  江州司:“……”
  她无语地接过兴奋蹦跶的小鹦鹉,开始赶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血脉关系。赶紧儿回房去!”
  谢重姒抱着汤婆子,回了房,简单洗漱后睡去。
  与此同时,宣珏和白棠归长阳山庄。
  白棠还有几分奇怪:“主子,姑娘都醒了,也差不多该好了,咱不回府中吗?”
  宣珏将缰绳递给白棠,瞥见山庄院落里,依稀可见的一盏清冷灯火,道:“我留了灯未熄。”
  公子答非所问,白棠却似懂非懂,牵马去厩了。
  他不是宣家奴仆,早年和弟弟被公子救过一命,便一直效忠。
  白棠安置好马匹时,再抬头一望,那盏灯已经熄灭了。
  主子应该已入睡。
  他便抻了个懒腰,也回自己房间了。
  宣珏睡得并不安稳。
  他本就浅眠多梦——上一世留下的毛病。
  言辞的交错重叠里,他回到了不算太久远的曾经,满打满算,距今两年。
  朝服未退的帝王踏步上山,白棠跟在他身后,道:“主子,娘娘早就醒了,身子骨也差不多养好了,咱们不去宫里,反而……”
  反而来这荒郊野岭的吗?
  宣珏没理,径直走进寒山寺,推开大殿门,住持仿佛早就在等他。
  住持给他倒了杯热茶,问:“下棋么?”
  “不了。”宣珏皱眉,出神地望着香案上供奉的经卷,“她来……做了什么?”
  住持回道:“问了几句话,抄了几卷经,给小殿下祈福。”
  宣珏眸光瞬间沉了,半晌出声:“问了些什么?”
  “又多又杂,贫僧不大记得了。”住持双手合十,“但贫僧回她,‘因果皆有定数’。”
  “还有么?”
  住持摇头。
  宣珏不再停留,提步要走,住持却唤住了他:“陛下。”
  宣珏猛地顿住脚步。
  住持这次没打他那稀奇古怪的“和尚”腔,神态如供奉于台的佛像,悲悯怜惜,声音低沉:“戴上冕旒,你无法爱人。抛却权柄,你无法护人。”
  “两全其美只是虚妄,两手空空——才是人世常态。”老和尚身披袈裟,长叹一声,倾身跪拜,“所以,陛下,你要知足惜福。”
  一路追随宣珏的白棠瞳孔微缩。
  主子如今有何福祉可言,这老秃驴,简直是在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他本以为宣珏会发作,可凌厉铁腕的君王,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沉默许久,留下一句:
  “事已至此,毋须多言。”
  住持没有抬头,直到帝王銮驾离去,才缓缓起身。
  弟子慌忙扶住踉跄的师傅,住持就着弟子的手,回头望去。
  漫天神佛目露慈悲,捻花盘坐。
  却又无悲无情。
  只余山间林鸟轻啼,婉转悠扬。
  “啾!”
  桃子叫了声,欢快地扑腾翅膀,对着齐岳道:“你怎么来了?”
  齐少爷看起来情绪来得快,调整得更快,又恢复那浪荡子的不着调:“来看大小美人。哎离玉在哪?”
  江州司直接屏蔽了那句“大美人”,伸手一指:“估计在对弈。”
  齐岳就大尾巴狼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隔着老远,江州司都能听到他拉长的尾音:“哎小美人,你今儿能看清我了不?上次来你好像看不大清楚。”
  江州司:“……”
  还在沉思棋路的宣珏:“……”
  坐在宣珏对面的谢重姒:“……?”
  齐岳顶着宣珏凉飕飕的目光,脸皮厚比城墙,巍然不动地在旁坐下,故意抛给谢重姒一束木芙蓉,笑嘻嘻的:“美花配美人,家里开的花,姑娘莫嫌弃。”
  宣珏不动声色地捏裂了两枚掌心的棋子。
 
 
第53章 旧宅   第二个亲亲√
  木芙蓉不轻不重地落到谢重姒怀里, 她捻茎拾起,浅浅笑道:“多谢,很好看。”
  她本就生得姝色艳绝, 几日病痛折磨, 肤色莹白如雪凝结,像是珍藏帝阁里的绝世美玉,无端添了脆弱轻柔。
  齐岳对声色犬马之道,算得上见多识广,烟花女子和寻常贵女,上至四十下至十四, 在他眼里都不算新鲜。
  之前只是窥见美貌,他浮想联翩, 宣珏定的未婚妻也好, 养的外室也好, 甚至是捡的扬州瘦马也罢,他都猜测了个遍——
  毕竟世家弟子,在京中不敢肆意妄为,在外面流连声色不是稀罕事。就算是宣珏这种清身寡欲的, 也有可能举止出格嘛。
  但今日见过这位姑娘的容貌气度,齐岳心下一凛,多了几分揣摩推测。
  帝王将相家里, 白龙鱼服出游凑乐子的小姑娘, 也不在少数。就是不知这位是什么身份了。
  他下意识以为江州司是和宣珏熟识, 没往谢重姒身上想,只道这个浑身稀奇古怪的江湖女侠,是宣珏请来照顾这病弱小姑娘的。
  齐岳心里想事,目光就留在谢重姒身上没挪开, 等反应过来有点唐突后,宣珏已是将棋子一撂,看了过来。
  他神态和缓温澈,清隽如玉的面容朦胧在茶盏浮起的蒸气中,眸光却晦涩不明,不辨情绪地轻轻开口:“成岭,你来做什么?事情处理妥当了吗?”
  齐岳立刻面露菜色。
  他爹是个比他更不着调的,作息养老,大清早起来打拳逛园。
  齐岳好不容易起了回早,去蹲守他爹,三纸无驴磨叽了大半晌,试探地道:“爹,我想痛改前非,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明儿,不,今儿就去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和三哥一起参加明年秋闱。”
  他爹拎着华丽鸟笼子,疑心自个耳朵出问题了,就听到齐岳扯了一堆,又试探道:“所以,能不能借您几个人手?”
  他爹慢吞吞的:“做你想做的事,爹都支持。”
  齐岳盈眶热泪还没到眼角,他爹悠悠来了句:“不过,你有本事就去说动你大伯,让他给你人手去。或是自己有本事,拉拢住得力手下。否则三天两头朝你爹我要人要钱——我可只想晒个太阳,不想跟你一块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齐岳面无表情收回感动的泪水,一转脚,就到了长阳山庄。
  他爹说的没错。
  但齐家其余的奴仆他不敢动,这些年他交友来往,都是些狐朋狗友,没准儿背过头就把他给卖了。
  思来想去,还是找宣珏比较靠谱。
  一想到这,齐岳就头大,知难行易,拍胸脯、下狠心、立远志是一回事,做起来寸步难行又是另一回事。
  他瞬间有气无力:“……没。”
  他想说清楚昨儿情况,但瞥了眼谢重姒,不太确定要不要在这姑娘面前说。
  谢重姒却先一步,很是亲切柔婉地问道:“这位就是齐岳公子吗?”
  宣珏提壶续茶,修长的手指拖着瓷杯,垂眸道:“是,之前提到的齐锦姑娘,是他亲姑姑。”
  齐岳暗道不对,再亲近,宣珏也不会这么全盘托出,俨然没留半点底,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谢重姒抬眼朝他看来,雍容浅淡地道:“齐公子,节哀顺变。和锦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夫妻二人都很好,唉……可惜了。等新坟立起,我也该是去烧柱香的。对了,我姓谢,出身淮北。”
  谢重姒顶替堂妹的身份,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倒是齐岳,听到那个皇姓“谢”字,陡然一惊,又听到淮北,电光火石间想到了军旅出身,但腿伤告治的淮北王——原来是位郡主吗?
  那宣珏看在皇家身份上,一路照看,情有可原。
  齐岳匆匆见了礼:“原来是郡主,这几日唐突叨扰了。日后若是需要在下帮忙的,尽管提及,在所不辞。”
  谢重姒没把这些公子哥的奉承话当回事,只道:“远在京外,不想太多人知道身份,还望公子保密则个。”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齐岳连连道,他再也无法忽视一旁凉飕飕的视线,赶紧转过来和宣珏说正事,“再借我点人手呗。我想去义庄,挑一对身量仿佛的尸体,替换掉姑姑他们。然后过几天选个日子时辰,动土开坟进行安葬。”
  宣珏垂落的长睫挡住情绪,他温声轻道:“成岭,你还是说说,昨晚你回去后,发生了什么吧?”
  齐岳一僵,但求人在前,只好耐着性子,挑重点的讲了。然后分析了下齐家的局势:“苏州刺史出自大房,以齐孟为首;二房主要联络往来较多,反正认识的人五湖四海,我猜没准他们在庐州也有熟识,才早早得知锦姑姑离开之事;然后三房,唔,可能结交些不大体面的江湖朋友,具体我不是很清楚;四房你也晓得,靠我大伯撑着,就管管钱啥的……所以,如果我想做族长,还得先在四房做得出色,再一步步来……”
  闻言,谢重姒挑眉,语气古怪:“族长?”
  瞧不出来,还怪有志气的。
  勇气可嘉。
  宣珏不置可否,却问了句:“你爹什么态度?”
  “他?”齐岳头疼,“老头子随我胡来,他不管事。”
  宣珏轻轻“哦”了声。
  那就是也知道了。
  他放下杯盏,唤来白棠,道:“让兰木去调人,听成岭吩咐就是。”
  白棠恭恭敬敬地附身,道:“是。”又对齐岳道:“齐公子,有安排尽管告之。”
  然后就领着齐岳离开了。
  齐岳不记吃也不记打,被宣珏眼风凉凉扫过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去,还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起身时,笑嘻嘻地对谢重姒道:“过几日再带点别的花来。金菊秋桂,蔷薇百合,美花配美人才合适嘛!姑娘下次见哈。”
  闻言,白棠赶紧加快脚步。
  他怕再磨磨唧唧待下去哪怕一瞬,主子都要转变主意,让他把这活宝扔出去,而不是给派人手。
  齐岳简直就是个活宝,将院里本来有些宁和清漠的气氛,搅得渣都不剩。
  谢重姒有意多试探宣珏的棋路,她总得摸摸这位前驸马的心思,现下却也没了多少兴致,道:“先不下了,改日吧。”
  宣珏眼底深处有几分被人打扰的不愉,但压制得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他也有要准备的事,又见谢重姒精神不佳,像是困倦了,自然不好打扰,将棋子拾回棋盘,便也暂时离开了。
  桃子没有锦官那么惧怕宣珏,扯着嗓子告别:“回见!回见!”
  江州司在用清油润滑左臂机纽,没空出的手去按住桃子,等听不到脚步了,桃子才停,江州司也忙完手头活,对慵懒靠在一旁蒲团软卧上的师妹问:“你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
  江州司不入凡尘,但不是眼瞎,“他对你也忒好了吧。就算是臣子,也不需要这么日夜照顾着。我看人家没准喜欢你。所以我问你,什么想法?”
  谢重姒狐疑地一挑眉:“这么明显吗?”
  “我说不准啊,但我之前看到过这种的,早就成了,孩子都抱俩了。”江州司皱眉,“齐家那个招财猫少爷,好像也说过,觉得宣珏对你不大对劲。”
  谢重姒眯了眯眼,将手上没翻看几页的话本搁在一旁,严肃地道:“是吗?”
  江州司被她陡然严肃吓了一跳,“……啊。是吧。”
  谢重姒沉默起来。
  之前在扬州,宣珏还算内敛克制,她不觉太大异样。
  之后陡然听到那句坦言,她又先入为主,只是震惊,倒没觉察这些对他来说算是出格的举动了。
  确实……算是明显。
  谢重姒决定了,待会再看到宣珏,就先问问他,这玉佩哪里来的——她不能全然做一只和前世反应不同的睁眼瞎,否则以宣珏的敏锐,迟早被他瞧出不对劲。
  可她等到下午,宣珏也没来。似是没在长阳山庄,有事要办。
  三味丹的药效差不多都祛除,谢重姒无病一身轻,开始百无聊赖起来。
  正好,见江州司也要出去,谢重姒叫住她:“还是去探看呀?姑苏氏族大大小小,有近百个,师姐摸查多少了?”
  “大概半数吧。”江州司略一思索,“今晚查个二三十个,明晚再查剩下的,就差不多能结束了。”
  谢重姒托着下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江州司一看,就知道小师妹在屋里闷不下去了,同意道:“好。我拎你飞,你穿得厚实点,晚风凉。”
  谢重姒笑得弯了眼,眸光潋滟:“谢谢师姐,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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