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凤可没想过冬天。
他醒后就找法力高深的道人捉妖。
才没有什么冬天。
“快走!臭小子!”韶音压根不允许他挣扎,拽着他就往外走。
裴九凤挣不过她,沉着一张脸,跟着她去了城外。
反正他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她总不能逼他捡柴。
手脚长在他身上,他说不动就不动。
两人出了城,走了二里路,寻到一处山沟沟。韶音将篮子放下,包袱拿出抖开铺在地上,捡了落叶、枯枝往里放,并招呼裴九凤一起。
裴九凤不动。
韶音便没理他,自己忙活着。
她要捡一篮子自己烧的,还要捆一捆整齐、干燥、均匀的,去城里卖给大户人家。
这一忙碌,时间就显得不够用了。
日头先是升至正空,而后又偏移。
等到午时过后,韶音终于忙碌完,篮子装满了,包袱也装满了。
裴九凤躺在避风又有太阳的地方,枕着双手,睡大觉。
“大根!”韶音找到他睡觉的地方,脚尖踢了踢他,“把柴禾背上。”
裴九凤张口要拒绝,还没出口,就见姐姐眯起眼睛:“大根,你一根柴禾也没捡,难道还想我背回去?”
仿佛只要他敢说“是”,她立刻就揍他一顿。
裴九凤便有些后悔,他该跑掉的。
不跟着她又如何?
“知道了。”他慢吞吞地道,走过来,背起了硕大的、沉甸甸的包袱。
真沉。他龇牙暗道,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忽然眼珠一转,“哎呀”一声!
他摔倒了!
随着他的摔倒,只听“嗤啦”一声,包袱皮被划破,许多柴火散落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觑了韶音一眼。
韶音看着地上散落的柴火,倒没有生气,而是抬眼看着他道:“把衣服脱了。”
裴九凤一愣:“什么?”
“让你把衣服脱了!捆柴火!”韶音生气地走过去,“啪啪啪”揍他,“不然怎么办?丢这里吗?还是你想让我脱衣服?大根,做人可要有良心!”
裴九凤被她打得生疼。
试图还手,可是不知怎么,少女打人的角度非常刁钻,他根本还不了手,吃足了苦头!
“我脱!我脱!”他吼道。
韶音这才收手。
等他脱掉衣裳,便铺在地上,珍惜地裹起柴禾,然后命他背起。
裴九凤看着那些露在外面的柴禾枝子,眉头一皱,断然拒绝:“不行!会划到我的!”
他只有一件外衣,现在脱掉了,便是赤着上身。这些粗糙干硬的树枝,摩擦在背上,想想就疼!
她要一路背进城?他的背不要了啊?!
“谁让你不中用,把包袱皮划破了?”韶音瞪他一眼,催促道:“快点背上!赶着回去呢!”
一言不合又要开揍的架势。
裴九凤不禁怀疑起来,那妖人真的是想要他迷途知返、幡然悔悟吗?
怎么看着……不像啊?
有心想撂挑子,终究是没得逞。
他打不过韶音,而她又不会心疼的样子。
硬着头皮,将枝杈外露的柴禾背起。
刚走出一步,顿时后悔了。
粗糙树枝拉过后背,火辣生疼。
第55章 暴君的花瓶7 想死都死不了。……
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凭什么吃这种苦?
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令裴九凤一下子爆发了,将柴火猛地扔到地上!
他就不背!她能拿他怎么样?
“你不背,是让我背?”韶音看了一眼被他丢在地上的柴火,而后抬起眼睛, 眉毛挑起。
他如果聪明一点, 就知道她要生气了。
但裴九凤心性高傲, 如何会对一个寒酸穷苦的姑娘低头?他高高扬着下巴,眼神睥睨。
“反了你了!”韶音将眼睛一瞪, 弯腰从地上的柴禾堆里抽出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朝着他背上就抽过去:“王大根!你真是反了天了!让你捡柴禾你不捡!现在让你背又不肯背!是指望我把你当少爷养起来吗?”
裴九凤心说,不然呢?
她和那妖人乃是一伙的, 他们想通过这等幼稚可笑的手段叫他迷途知返,那就做到底!
抬臂一挡, 只听“喀嚓”一声, 树枝断成两截。
而裴九凤的手臂上也出现一道红痕。
这点疼痛对他来讲, 不值一提, 将手臂负在身后,扬着下巴说:“我不背!要背你背!”
那妖人的脾气, 他已有所知晓。他杀了人, 那妖人就让他经历一遍同样的情景,可以知道那妖人虚伪之极, 沽名钓誉,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折辱他。
他不背柴禾而已, 那妖人不会将他怎样。
“好!这可是你说的!”韶音见支使不动他, 也不再白费力气,只道:“王大根,你背弃了爹娘的遗言, 你不肯跟我相互扶持,相依为命。你既这般,我就不认你是弟弟,从今往后我不管你了!”
弯腰提起柴禾,倔强地背了起来。
看也不看裴九凤,迈动步子往前行去。
她越走越远,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回头找他的意思。
裴九凤只心虚了一瞬,就坦然了。
他倒要看看,那妖人接下来会如何对他!
“妖人”没对他怎样。
什么也没对他做。
裴九凤在城外的旷野上站了半晌,没感觉到丝毫异样。只有秋风呼啸,吹在他赤着的上半身,激起一层寒栗。
而韶音的身影愈来愈远,只能看清一个黑点。
那捆柴禾的体积非常大,她背起来后,看不见脑袋,只能看见一截小腿和双脚。
瘦巴巴的少女背着体积硕大的柴禾,吃力地走在荒芜一人的城外,一点一点迈着步子,如此辛苦地讨生活,寻常人见了难免生出几分不忍与悲悯。
但裴九凤看着,心中毫无波动。
在他心中,这都是虚幻的。
是妖人演变出来,谴责他的暴政,试图让他悔愧的手段。
他不可能动容。
只等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荒芜空旷的城外只剩他一个人,裴九凤才思索起接下来怎么办。
他现在梦里,不知道何时苏醒,而梦里的处境非常不好。如果还要做很久的梦,他如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他现在很冷,很饿。
首先要寻蔽体之物,还要寻裹腹之物。
原地站了半晌,他发现自己只能回城。
荒郊野外是不能容身的。
来时不觉什么,可是独自一人回城,上身赤着,肚子里饿得绞痛,手脚都没有力气,裴九凤走得十分艰难。
二里路,被他走成了二十里路。
一步一步往前磨蹭,终于进了城。
他饿得实在受不住,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赤着上身行走在城中。
哪怕根本没有人看他,可他仍旧难以忍受!
他要找蔽体之物!
可是,去哪里找?
他身无分文,布坊不可能卖给他。
抢别人的?他饿得手脚发软,又能抢谁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行人逐渐稀疏,而秋风愈发寒凉。裴九凤的脸色逐渐难看下来,双拳无力地攥起。
他想找之前打他、抢他半碗白粥的邋遢男人报仇。随着饥饿久了,那半碗白粥在他眼中的价值便升高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将那半碗白粥吃下肚,再吃掉韶音给的一只窝头,现在是不是就没这么饿?
他实在太饿了。
连找邋遢男人报仇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他不是这么饿,一定不会放过邋遢男人,就算打不过他,难道还阴不了他吗?
只是,人饿到一定份上,脑子根本转不动。不论如何分散心神,用不了片刻就会转回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吃”字。
他游荡在街上,随着天色愈发昏暗,渐渐街上只有零星行人,他是游荡在其中的一个。
又冷,又饿。
他盯住了游荡的一人,待四周无人时,忽然扑了上去,将对方从后面扑倒,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并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砍在对方后颈上!
“砰!”
对方被他的手刀砍晕了。
而裴九凤因为狠狠砍了这一下,浑身失去力气,喘得厉害。
缓了良久,终于积蓄少许力气,手指颤抖着脱掉了对方的衣裳。
对方是个比他高的男人,身体沉沉的,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对方的衣服扒下。
将要穿上时,忽然鼻尖嗅到一股酸臭味,不禁动作一顿。
天色暗淡,他看不清男人的衣裳是干净的还是脏的,但是这股味道……
他堂堂天子,竟然扒别人的馊衣蔽体?!
裴九凤感到异常屈辱!
捏着对方的衣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只觉得这衣服粘腻肮脏。
“唰!”
他实在忍不住了,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将这衣服穿在身上,一下扔得远远的!
嘴唇紧紧抿起,愤怒异常!
可恶!该死!
那妖人居然如此折辱他!
难怪少女没有教导他,而是痛快抛弃了他,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他无处可去!
拳头用力攥起,单薄的身躯在秋风中颤抖!半是冷的,半是气的!
他们想要他吃苦头?做梦!
裴九凤循着记忆,快步回到了姐弟俩的住处。
刚走到院门处,想要推门,忽然鼻尖耸动,身子不自主地往前倾了倾,眼睛蓦地睁大!
他闻到了粥香!
“砰!”
他推门,却没推动,因为院门从里面拴上了。
“砰砰砰!”他用力拍起门来。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谁呀?”
裴九凤抿唇不语,只是大力拍着门。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的声音响起来:“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
“是我。”这次,裴九凤开口了。
不开口也没办法,他看出来了,如果他不说自己是谁,她不会开门的。
当然,他就算说了,她也不一定会开。
但裴九凤想过了,如果她不开,他就把门砸开!
出乎意料,里面响起门栓被抽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扇向里打开,夜色中露出少女清亮的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你煮了粥?”裴九凤往里看了一眼。
韶音是没想到他会回来的。
至少,今晚不会回来。
看他那么生气,她以为他会倔上一段时间。
“是。”她痛快点头,“我把柴禾卖了,人家给了我一斤米,我煮了一些。”
裴九凤一听,就抬脚往里进。
韶音没拦他,因为米还没煮好,她重新拴好门,转身往院子里面走去。
“没你的份,你不用想了。”走到灶边,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禾,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让你背柴禾你不背,什么都要我做,还对我耍脾气,我是不会伺候你了。”
“你不给我吃?!”裴九凤非常惊愕,情不自禁地重复一遍:“你真的不给我吃?我是你弟弟!”
难道那妖人要搞姐弟反目?!
可是意义是什么?!
他根本不会为这个而伤心,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幡然悔悟!
“王大根,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不要脸了!”韶音将柴禾往里塞了塞,确定一时半会儿掉不出来,便转头看向身后,不悦地说:“你自己说的,不要我管了,现在又要吃我的饭?!”
裴九凤脸上一热!
“我是你弟弟,我就要吃!”忍下羞愧,他理直气壮地说。
谁让他现在的身份是她弟弟呢?
而且她是妖人的眼线,就该给他吃饭!
“滚蛋!”韶音随手拿过一根树枝,朝着他就抽过去:“一口汤都没你的份!不帮我干活,跟我顶嘴,还想吃我的饭?我打不死你!”
裴九凤还赤着上身,被抽一下就是一道红棱,他不想吃这个苦头,立刻后退。
只是,手背上仍旧挨了一下,他顿时朝她怒目而视:“大胆!”
“滚你的!”韶音倾身又抽过去,“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再敢冲我大呼小叫,我连住都不让你住!”
裴九凤冷笑道:“这院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资格赶我。”
“你看我赶不赶得了你!”韶音哼了一声,说完就不理他了,起身揭开锅盖,拿木勺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粥。
随着锅盖揭开,浓郁的粥香顿时冲出,刹那间填满了整个小院。
裴九凤的肚子一下子绞成一团,口中不受控制地分泌唾液。
韶音拿着勺子,将粥盛到盆里,一口都不剩,昂首往自己屋里去了。
看也不看裴九凤。
裴九凤想跟上去,但是韶音“砰”的一下关了屋门。
“……”裴九凤。
如果不是打不过她!!
院子里残留的粥香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实在受不住,扭头回了屋里。
鞋子也懒得脱,反正被褥已经够脏了,直接躺上床,把被子往脸上一盖。
混合了异味的闷潮气味,终于将粥香阻隔在外。裴九凤感受着绞动的肠胃,在床上慢慢蜷成一团。
心里那个恨啊!
他想要醒来!不想再做王大根!
连口白粥都吃不上!
肚子饿得厉害,他今天一口饭都没吃,昨天一天只吃了个窝头,算起来两三天里只吃了那一个窝头,怎么抵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