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饿得简直想吃自己!
被饥饿折磨着,他睡都睡不着,握起拳头用力砸床,发泄着怒气!
可恨的妖人!别落在他手里!
他饿得难受,无比期盼能回去。饥饿感与强烈的恨意交替折磨着他,令他火大又煎熬。
就这么煎熬了半夜,他迷迷瞪瞪中昏过去一次,很快又醒了。
睁开眼,感觉到硬邦邦的床板和粗劣的棉被,他就知道自己没醒过来。
那妖人难道是要饿死他吗?!
他真的要活生生饿死他?!
若是如此,他不如自己结束生命!
眼睛一闪,果断掀开被子下床。
也许,死了就能回去了。
至少,他不会再做王大根。
那妖人想继续折磨他,也得换个身份给他!
走到厨房,摸索着拿过了菜刀。
手指摸了摸刀锋,想试试锋利程度。这一摸,不禁身子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只见月光下菜刀上生满了铁锈,不知道多久没磨了,刀锋钝得厉害。
他若是用这把菜刀自尽,除非力气大到把头砍下来,否则不会死的。
根本割不破皮肤。
裴九凤死死盯着手里生锈的菜刀,一时间不知是怨恨多一些,还是绝望多一些!
第56章 暴君的花瓶8 他从未如此满足过。……
一抹轻云遮住弦月, 投下一片阴影。犹如裴九凤的心,此刻蒙上浓浓阴霾。
竟然连死都死不了。
那他能做什么?
他能够做点什么来摆脱困境?饿得绞痛的肚腹令他没有力气思考,一股绝望渐渐涌上心头。
就算是年少时最艰苦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如此苦过。
那时候, 每天都有饭吃, 虽然是残羹冷炙, 但好歹可以裹腹。但是现在,不是他不肯屈辱地吃残羹冷炙, 而是没有残羹冷炙给他吃。
那会儿他的寒冷,是没有合身的棉衣穿,但他可以套上一件又一件的单衣来御寒。而现在的寒冷, 是没有衣服可以穿,单衣也没有。
他明白那妖人的意思, 是在指责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底下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
但裴九凤不能认同!
他受到的委屈, 仅仅是吃喝穿用吗?他还常常被人欺辱!连卑贱的奶娘、太监都敢打骂他!
那时候, 谁护着他了?!
王大根虽然穷苦,但他也有护着他的姐姐!辛苦一天, 挣口吃的还要想着他!
他被人欺负时, 谁护着他了?!
恨意如火,灼烧在心头, 火舌一点点舔舐着他的心脏,传来痛不可当的剧烈痛楚。
他愤恨地将生满铁锈的刀扔在地上, 很不讲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空气寒凉, 地面冰冷坚硬,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他紧紧绷着唇,脸上绷得面无表情, 不愿承认眼眶变得发烫。
不能哭。被人欺负了绝不能哭,否则欺负他的人只会更加得意,愈发欺负他!
只是,视野到底模糊了,一滴滴眼泪落下,砸在腿间的地面上,发出微弱的轻响。
幼年时受到欺凌,还有喘口气的工夫,他费些心思也能躲上几日。可是现在,他躲无可躲,根本不容人喘口气!
他抬起手背,抹了把泪。
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大根?”这时,东屋的门却打开了,恰时轻云飘去,弦月再次露出来,淡淡月辉洒在少女瘦巴巴的脸上,遮去了营养不良的面色,五官竟显出几分灵秀来,“你怎么坐地上?”
裴九凤一声不吭。
紧紧绷着唇,憋着泪,不让她看到脆弱。
“是饿了吧?”谁知,她却说道,“那你知错没有?”
裴九凤想要冷笑一声,孤何错之有?然而肚子实在是饿,他懒得费这些力气。
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块顽石。
韶音见他不吭声,转身进了屋。
裴九凤没抬头,但却听得到她的脚步声往屋里去了。心里冷冷的,硬硬的。
神情渐渐转为漠然。
永远不会有人在意他,他早就知道。
眼底划过孤掷一注的狠色,那妖人想用驯服他,是在做梦!
他就算死,也不会叫他如意!
“风儿轻,月儿圆,我的大弟不吃饭……”
清唱小调响起,脚步声又传来,渐渐近了。
裴九凤的耳朵抖了抖,她要做什么?
在少女的身形擦过身畔时,他无声地抬起头,只见她端着一只盆子,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将半盆白粥倒进去。
而后蹲坐下来,生火。
他一怔。
塌着的脊背不由得直了直。
这是要给他吃饭,还是……她狠毒到半夜再吃一顿,当着他的面?!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粥香,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口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咽了一下又一下。
“大米饭,香又甜,没人不爱大米饭……”
韶音一边哼着,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禾。
随着白粥的温度渐渐升高,米香气愈发浓郁。对于整日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说,无异于毒药的诱惑。
韶音将米饭温热,然后盛了一半出来。
端在手里,走到裴九凤身前,说道:“吃吗?”
裴九凤没动。
也没吭声。
只是鼻翼翕动,贪婪地吸收着碗里的香气。
月光下,简单的白粥,却仿佛世间至高的美味。
他想说不吃,孤不稀罕,你们别想孤会低头。然而口水分泌得更厉害了,寂静的夜里,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咽口水的“咕咚”声。
“吃不吃?”韶音将碗往前递了递,又问道。
裴九凤的脑子还没妥协,但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双手如闪电般伸出去,捧向粥碗。
“你想吃?”谁知,粥碗又被收回去,他捧了个空。
她耍他?!
僵在半空的双手缓缓收回,单薄的胸膛因为怒气而激烈起伏,唇渐渐抿紧,愤怒地抬头望向她。
“那你知道错了吗?”她居高临下地问道。
裴九凤抿着唇,猛地别过头,嘶哑的声音道:“滚!”
想让他知错?做梦!
他没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但你从前不这样的。”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爹娘都不在了,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血脉相连,是至亲之人,我们本该互相扶持,一起过日子。可是你现在脾气大了,什么都不帮我,自己的衣服不洗,让你跟我出去捡柴禾,你只是睡大觉。我捡好了柴,你又不肯背。”
“你是我弟弟,我应该包容你的,我也愿意包容你,平时你少做一点事情没关系,我愿意让着你。但是你什么都不做,让我像伺候大少爷一样伺候你、养着你,那不可能。”
裴九凤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说的“知道错了吗”,是妖人在借她的口问他,知道这个皇帝当得多么不合格了吗?
没想到她是说这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粥碗上,而后上移,落在她的脸上。
她是站着,而他是坐着,便显得她的姿态有些居高临下。
而她背对着月光,面上的瑕疵皆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模糊的轮廓与五官,竟是清丽灵秀。
裴九凤从没觉得女子好看,再好看的女子,在他眼里也是披着红颜皮的枯骨。
但是刚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他竟然觉得这个穷苦寒酸的少女有些好看。
“你知道错了吗?”他不说话,她就又问一遍,“肯好好过日子了吗?”
粥香萦绕在鼻尖,令裴九凤不停地咽口水,他不想承认错误,但他想填饱肚子。
“行!”他索性无赖地说。
本来就是她欠他的,她和妖人一伙的,设套给他,让他落得这般惨状,他吃她一碗粥又怎么了?
等他从梦里醒来,立刻寻高人捉妖,从此再也不会入梦,就不算食言了!
“你说话算话吗?”她没有立刻将粥给他,反而说道:“你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说话算话吗?”
对食物的渴望,令裴九凤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手撑地面站起,看向她的眼睛。
他比她矮半个头,此刻是微微仰头看她。
只见她眸光明亮,莹莹清润,有点严厉,有点坚持。
还有些什么,他说不清楚,但心里明白——那是身为家中长姐对小弟的管教与养育之责。
一点微弱的酸楚在心头漫开。
他说不出那滋味儿,更不肯承认自己堂堂天子,居然羡慕起了穷苦寒酸,连一件蔽体衣物都没有的王大根。
王大根穷酸又卑贱,乃世上最可怜的人了,可却有一个管他的姐姐。
“算话!”他哑声说道。
他自问不是好人,残暴、凶狠、卑鄙都没冤枉了他,但他不会出尔反尔。
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背弃承诺,那种虚伪之人,他一向厌恶不已。
“好。”韶音点了点头,将粥碗递给他,“吃吧。”
裴九凤以为自己还有几分天子的骄傲,然而事实是他飞快抢过碗,仰头就往嘴里倒,呼噜噜,吃得别提多香!
热乎乎的白粥下肚,熨平了饿得绞成一团的肠胃,而后将它们填满。
裴九凤吃得太快,都没尝出味道来,一碗白粥全都下了肚。
他不由得咂了咂嘴。
难以言说的饱腹感,让他一时有些落泪的冲动。
他似乎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空洞的身体内有什么被填满,从此他是一个完整而富有的人。
“把碗洗了。”韶音对他扬了扬下巴,“把锅盖上,剩下的是我们明天的食物。”
顿了顿,“如果明天没找到吃的。”
裴九凤没说什么,走过去将碗洗了。
吃饱后,他觉出精神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与饥饿对抗了太久,令他一时有些懒怠。不论是妖人的算计还是少女的支使,他都不想计较了。
刷碗时,只听得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天我去找事情做,你去城外捡柴。多捡点,拿回来卖钱。行不?”
“行。”裴九凤点头。
如果明天醒来,他还在梦里,那他只能去捡柴。
他不想再尝到饿肚子的滋味了,对那妖人恨也好、怒也罢,他首先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行吧,去睡吧。”韶音说道,率先进了东屋。
裴九凤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往堂屋里走去。
肠胃里暖洋洋的,令他整个人也有些懒洋洋的。慢吞吞地走进屋里,蹬掉鞋子躺进被窝里。
这下不仅不饿了,也暖和了,他喟叹一声,满足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只可惜,还没睡饱,就被人摇醒:“大根!大根!醒醒!该起了!”
被摇醒的裴九凤,不悦地睁开眼睛,就见到床前站着一名皮肤暗黄,头发枯结、明显营养不良的少女。
昨晚清丽灵秀的模样,果然是错觉。
“知道了。”他没发脾气,掀开被子起床,“我的衣服呢?”
韶音将一件外衣抛给他:“勾破了两处,我都缝上了。”
一听,就是没洗。
裴九凤拿过衣裳,检查了下,果然看到几片枯枝碎屑。
他没说什么,自己揪扯下来,然后胡乱穿在身上。
“包袱也补好了,你拿上麻绳,这就出门吧。”韶音吩咐完,自己率先出了门。
这一天,她先去市集撞运气,捡了些别人丢弃的果蔬。
又去城里的几个大户人家门前敲门,问人家要不要洗衣裳。
还去餐馆后门处,跟一群乞儿挤在一起,盯着进出的伙计,看看有没有倒掉不要的饭菜。
裴九凤则在城外捡柴禾。
他昨晚吃了半碗饭,其实睡觉的时候就消化干净了,米粒不多,不过是个水饱。
但到底有了些力气,他捡了两趟柴禾,背回家里,高高的一堆。
他倒也不想如此卖力气。但他担心自己还要在梦里生活很久,饿肚子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了,能做点事情就做点事情。
傍晚,韶音回来了。
姐弟两个清点今日的收获。
韶音捡了一点别人丢掉的菜叶子,然后给人做粗活换了两个窝头,并在餐馆后门处跟别人打架抢到一根没啃干净的鸡腿。
鸡腿很香。
但是裴九凤沉默了。
“你吃吧。”他别过头,不去看那根被啃了大半,只有一点点肉丝的鸡腿。
他就算死,也不吃别人吃剩的!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韶音没强迫他。
将粥热了热,姐弟两人分了。
韶音将鸡腿上仅剩的一点肉撕下来,放进自己碗里。于是,白粥就变成了鸡丝粥。
当然,不是别人吃剩的。
那不过是对裴九凤的障眼法。
她吃着鸡丝粥,那么那么香,香得裴九凤直咽口水,更在心里鄙夷起来。
倒不是鄙夷韶音,在他想来,这日子太苦了,她又没读过书,有的吃是不会讲究的。
他鄙夷的是自己,居然馋得直咽口水。
次日,韶音和裴九凤背着柴禾去卖。
卖了三十文钱。
“我们买米吧?”裴九凤两眼晶亮,期待地说。
韶音拿出五文钱来,给他道:“想买什么,去买吧。”
将另外的二十五文放好,转身道:“我去李婶儿家还钱。”
裴九凤一愣。
紧追上去,问道:“什么?!”
“五年前我们爹娘去了,借了十两银子安葬,还剩下八两银子没还,我们得还钱啊!”韶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