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被砸得生疼。
无边屈辱在裴九凤心中激荡,令他一时红了眼,再也忍不住:“我跟你们拼了!”
去他的裹腹!
他乃天子!尊贵之躯!
那妖人将他困在此处,想要折辱他,休想!
他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挣开了两名仆人的钳制,捏着拳头朝王李二人砸去!
刚刚踏出一步,忽然面前景象扭曲,近在咫尺的王李二人身形扭曲,越来越远!
而裴九凤的愤怒嘶吼声也渐渐不可闻,一阵天旋地转,他从梦境中抽离。
“啊——”
猛地坐起身,看着熟悉而久违的寝宫,少年天子披头散发,双眼赤红,愤怒嘶吼起来!
第58章 暴君的花瓶10 皇上圣明!
骤然脱离梦境, 裴九凤一点也不开心!
这是离开的时候吗?
平时他那么想离开梦境,妖人不放他。在这种时候,他被人戏耍,想要为自己出口气, 偏偏他将他踢出来了!
这不是玩人吗?!
“孤一定要砍了你!!”他仰起头, 冲着空气吼道。
可恶的妖人!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头, 还如此戏弄于他!他死定了!
外头等候伺候的宫人们,听到这一声吼叫, 不禁瑟瑟发抖。
谁又惹到皇上了?上天保佑,皇上今日千万别杀人。
发泄过一声,裴九凤渐渐平息了怒气。
不管怎样, 他醒过来了就是好事。
沉声道:“进来!”
宫人们顿时鱼贯而入。
捧毛巾的捧毛巾,端水盆的端水盆, 伺候裴九凤洗漱更衣, 换上朝靴。
“朕睡了多久?”裴九凤问道。
总管太监一怔, 小心翼翼地答:“皇上睡了四个时辰单一刻。”
他昨晚十点钟睡的, 现在是早上六点多,也就是八个钟头。
裴九凤拧了拧眉, 手指不自觉捏了捏。不出他所料, 不论梦里度过多久,现实中都不过是一晚而已。
其实不影响现实生活的话, 谁会在意做梦怎么样?
也就是那妖人的手段太通天,叫他沉浸入清晰逼真的梦境, 哪怕醒来后犹记忆如新, 仿佛那半个多月的经历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裴九凤不想再做梦了。
实在太恶心了。
尤其是坐在餐桌前,看着摆了满桌子的各色早点,酸的甜的咸的, 荤的素的,红的绿的,又好看又好闻,他口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现实中的他没挨过饿,可是梦里烧心灼肺的饥饿感似乎烙印在骨子里,令他看到佳肴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他足足吃了平时两倍的饭量。
宫人们都惊呆了,难道是今天的早膳格外好吃?可是御膳房的大厨没有换啊?材料也都是那些,没有变过。
不论如何,只要皇上不杀人,他们对什么都无所谓。
裴九凤用完早膳,便去上朝。
昨日,有臣子提起西南三郡赈灾的事。裴九凤破天荒地同意了,那名大臣便伙同自己的同僚们连夜拿出了详细方案,今日早朝时将具体实施计划提出。
裴九凤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臣子们拿捏不准他在想什么,忐忑地等待着。
寂静。
针落可闻。
偌大的宣明殿,百余位朝臣,没有一个人发出杂音。
裴九凤坐在龙椅上,身子懒散靠在椅背上,一手支腮,心里不大痛快。
他在梦里生活了半个月,自然知道那是青县,乃西南三郡的一个县。那妖人费那么大劲,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让他同意赈灾?
他不是不能答应。
只是,被人要挟着答应,总是不大痛快。
可是不答应的话,再被拉入梦境,那么穷苦艰难的生活,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他。
“可。”他开口道。
那名大臣闻言,登时喜不自胜,忙下跪道:“皇上圣明!”
接下来又讨论了一些其他政事,裴九凤如往常一样,不大吭声,任由他们安排。奸臣胡搞,他不管。忠臣拼命争取,他也不管。
任他们打破头,他只当看戏。
下朝后,裴九凤留下几名老臣,问道:“你们可知道高人仙师的下落?”
老臣们闻言,面面相觑:“佛法精深的有两位,一位在护国寺,另一位云游天下,不知踪迹。道士有三位,一位出身青云观,另外两位没有门派,自成一派。”
这几位高人仙师,有的生来祥瑞,譬如引动彩霞漫天,仙鹤盘绕啼鸣。有的在民间展露过一手,如断案、抓凶等,故而名望颇高。但要说他们真有呼风唤雨之能,几位老臣是不信的。
活得年头久了,几人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世人皆凡人,没有什么高人、仙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名望,不过是为着名利,使的聪明手段罢了。
但是当着裴九凤的面,谁敢说出真相?
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几位老臣自然保守着说。
“将他们全都宣进宫!”裴九凤没回答他们的问题,直接吩咐道。
待几位老臣应下,便命他们退下。
略坐了坐,摩挲着黄金打造、镶嵌宝石的龙椅,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华丽尊贵的天子衣袍。
干净整洁都不能拿来形容这些,这是昂贵的、至高无上的、荣耀的、用金丝银线绣出栩栩如生图案的衣物。
他在梦里做王大根的时候,穿着不足以御寒的单衣,因他每日劳作,那单衣一天下来都脏得不成样子,还时不时勾破出口子。
他一开始还忍着疲惫,晚上吃过饭后洗一洗,让王大春补一补。
后来,不洗,也不补了。
他此刻是温暖的。
天底下最好的织物拿来给他做衣裳,里里外外都精细,柔软贴身保暖。
天子朝服缀满宝石珠子锦绶,穿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却给他带来安心之感。
他坐着坐着,不知怎么,又觉得饿。
明明早膳用了许多,可是或许被梦里的王大根影响,他总觉得饿,胃里仿佛有小虫在啃噬。
他离开宣明殿,回到寝宫,命人盛膳食上来。
吃吃喝喝。
他没能吃多少。
因为他不是真的饿,他只是心理上饿。
只吃了两块点心,用了半盏羹汤,便觉得撑了。这饱撑的感觉,是身体传来的,告诉他吃不下了。
裴九凤捂着满胀的胃部,脸色很不好看。
他好好的天子,被那妖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不免又想,不知高人、仙师何时能进京?在那之前,他再落入梦境怎么办?
虽然赈灾钱粮批下去了,但那妖人真的会放过他吗?裴九凤心里没底。
吃不下去东西,胃里撑得慌,他索性出去走动。
去御花园,赏赏花,消消食。
跟狭窄、破旧、脏乱的青县相比,御花园的奇花异草、假山水池、亭阁楼榭,简直如天上仙境。
裴九凤走进去,望着美丽的景致,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居住在这等仙境之内,百姓们却生活在水火之中,没得吃、没得喝,那妖人真的会放过他吗?
“皇上为何愁眉不展?”一个关切的柔顺女声传来。
裴九凤抬头一看,是他后宫里的一个美人。
有点面熟。
仔细想了想,是画出深渊涂鸦的美人。
其实只有几日不见。
但是在裴九凤心中,却是很久很久了。
在梦里的日子,极其难捱,度日如年,他只觉得有数年没见她了。
“你有事?”他问道。
对于不爬床的女人,他没那么反感。
只是,看着她白皙滑嫩的皮肤,柔软纤细的身段,以及身上穿的漂亮裙子,不知怎么想起了王大春。
他有些明白妖人的心情了。
同为年轻女子,王大春辛辛苦苦讨生活,这些女人凭什么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用做?!
长得这么好看,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神情不满,并不吝于展现。
“这狗犊子,怎么见到你就摆脸色?”脑中灰灰的声音响起。
韶音说道:“我不知道呀。”
并且一点都不好奇。
暴君对谁有过好脸色吗?臭着脸才是常态。
“见皇上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些担心。”韶音神态柔顺,面容关切,“皇上眼下淤青,是不是没睡好?”
他当然没睡好!
或者说,根本就没睡!
在梦里吃了半个月的苦,能叫睡觉吗?
裴九凤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不耐烦地道:“滚!”
韶音:“……”
滚就滚。
“是,皇上保重龙体。”她福了福身,莲步退下。
脑中,灰灰气呼呼地说:“他居然叫你滚!等晚上,他睡着了,我们叫他好看!”
“不急。”韶音说,“让他过两天好日子,免得他忘了好日子的滋味。”
灰灰不解:“为什么?”
“一直吃苦不叫苦。”韶音耐心解释,“有苦才有甜,有甜才有苦。不让他过几天皇上的美好生活,他怎么更深地体悟到王大根的苦呢?”
像王大根,他一生中都不觉得苦。
他只是觉得饿、冷。
因为他没甜过,无从对比,不知道苦。
裴九凤忐忑了几天,每到晚上就不敢入睡,生怕再次被拖进梦境。
甚至用针扎指尖,让自己时刻清醒着。
一天,两天,三天……从来都是失眠的裴九凤,感受到了浓浓的困倦,并且好端端地坐着都能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每次昏睡过去,醒过来时都特别惊慌。等到看清周围的环境,还是皇宫,才松了口气。
几次下来,他渐渐放松了。
也许,赈灾的事情后,妖人打算放过他了。
这一晚,他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满心欢喜地打算好好睡一觉。
他好几天不沾床枕了。
心神放松下来,他只觉得自己会香甜地睡上一觉。
直到一股微弱的,但却不容忽视的,犹如水波涌过身体的感觉传来,裴九凤顿时惊到,拼命挣扎起来!
他不要做梦!!
他用力挣扎,然后就醒了。
入目,是大春大根两姐弟的家。
那个破屋子。
“嗯哼!”腿上传来剧痛,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下来了。
“别动,让你别动!”少女焦急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你腿都断了,刚刚接好,你还乱动,想以后变成瘸子吗?!”
裴九凤一愣。
他的腿断了?!
抽离梦境前的记忆,瞬间回归脑海,他想起自己要跟王李二人拼命。
“他们打断了我的腿?!”他怒不可遏地坐起身。
自然,又牵动腿伤,疼得他唇都白了。
“你疼糊涂了?”少女训斥一声,端了漆黑的药汁过来,“让你去捡柴,你不去,居然抢人家的钱,被人家打断腿,我好容易将你抱回来,现在为了给你治腿,又欠了二两银子!”
裴九凤一听,勃然大怒,一把挥开她端来的药碗,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愤怒地拔高声音:“他们说我抢钱?!他们是这么说的?!”
胡扯!!
第59章 暴君的花瓶11 摸了摸他的头。……
韶音被他拨了下, 手臂顿时一晃,碗里的药汁差点洒出来。
她瞪起眼睛,看向他道:“你干什么?一包药好些钱呢!”
裴九凤哪有心情吃药,愤怒得脸上涨红:“我没偷钱!他们胡说八道!我给他们画了一幅画, 他们本该给我最少二两银子, 但是他们不想给, 还想白要我的画,我才跟他们——”
说到这里卡了下。
他没有那时的记忆。
中间一段都是空白的, 究竟怎么被打断腿,他无从得知。但是,事情的经过不可能错, 就是他们想昧下他的画,还不给钱!
韶音皱了皱眉, 唇瓣抿了抿, 端着碗往床前近了近, 低声道:“先吃药吧。”
“你说的话, 我都信。”她见他不动,便坐在床沿, 用勺子舀了黑乎乎的药汁, 喂到他嘴边,声音低低的:“你怎么敢偷人的钱?他们人多势众, 你不敢的。只是,他们都这么说, 那就算了吧, 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裴九凤听她说信,本来张口肯吃药了。
听到“算了吧”, 顿时又怒了,一把挥开她的手,药汁顿时洒在被褥上,他也顾不上,愤怒地道:“怎么能算了?不可能算了!”
韶音皱起眉头,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地说:“不然呢?要怎么办?我们去说,谁相信我们?就算相信我们,又能怎样?谁会为我们两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出头?惹急了他们,说不定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听到这里,裴九凤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右手攥紧拳头,狠狠捶着床板,将床板捶出“砰砰”的声响。
“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他怒吼道。
韶音见他扑腾得跟脱水的鱼似的,连挣动断腿所带来的疼痛都顾不得了,就知道他实在气坏了。
“好了好了,你别乱动了。”她劝道,“你先把腿养好,讨公道的事慢慢提好不好?”
裴九凤折腾了一会儿,就累得没力气了。他很习惯这种滋味,因为吃得少,人就是没力气。
他气喘吁吁,额头上凉飕飕的,都是刚才挣动间冒出的汗。
这会儿不动了,就愈发感觉腿上疼的厉害,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半支起身,劈手夺过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