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妻子在故意示好,西洲依旧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对于妻子的所有,他是一丁点脾气都没有。
沈青青想到来找他的目的,讨好似的摩挲起他的手。
“阿洲,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我第一个喊你,断不会自己逞能了。”
“你啊……”西洲长叹口气,沾过水的手往围裙上仔细擦了擦,随后为她拢好碎发。
“青青要记住自己说的话,若是再遇到这事,你便跟昨夜一样,抄起个家伙给他撵出去,断不能再把人当猫啊狗啊似的往家里领。”
方才若不是她实在没力气给少年拖走,来喊他帮忙,否则等他发现时,怕是人都让她弄回屋里去了。
所以他气。
却不是气青青不谙世事,是气自己没能甩开萧应,让他尾随回了三溪村,更气自己未听见动静,让他进了院,吓到了青青。
在一切没有确定前,还不能把身世之事告诉妻子,让她忧心。
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唇角却含着笑意,西洲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又讲轻了。
他思来想去,委实不知要如何才能让她既开心,又能受教。
对他来说,沈青青不止是她的妻子,也是救命恩人。
她是纯洁无瑕的玉,让他一辈子捧在手心暖着,呵护着,都觉得不够,更不要说重言警告,他做不到。
但她同旁人没有防备这一点,必须要改。
想着,语气顿时重了几分,“这人若是坏人,伤了你,你要如何?”
沈青青抿了抿唇,回味着鱼汤的香气,见他难得严肃一次,自己也跟着严肃起来。
说到底,阿洲把她当成纯洁无瑕的小白花了。
她像,但不是。
发现有人趴在院内雪地时,她有在第一时间搜身,对方除了些碎银子和几块牌子,没有武器。
况且少年已神志不清,并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不过在这点上,沈青青不打算解释。
她享受阿洲给她的照顾和关心,是男人对妻子的爱护。
同样的,阿洲也希望他的女人能依靠他。
方才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时,沈青青就明白了。
沈青青挺胸抬头,立起三根手指,起誓道:“阿洲放心,只要阿洲多给沈青青煮鱼汤,那么我保证,沈青青再不会随便捡人回家了。”
西洲见她难得一板一眼的认真起来,心中一喜,再听那言语调皮可爱,稍稍硬下的心又被软化了。
本想严厉点让她记到心里,终究是忍不住俯身吻上她额头。
“去屋里歇着吧,饭快做好了。”
沈青青点头,方才她扫了一圈,阿洲已经将菜码都备好,连用过的砧板也已洗净,实在没什么能让她留下帮忙的。
“那我去收拾下餐桌。”她回身,还没跨出门,听阿洲嘱咐道:“不许去看那人,他的饭我已经留好了。”
沈青青有点无奈,不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么,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虽这么想,嘴上应了下来,阿洲给她新买的小棉靴一脚踩进雪地里,染上半边雪绒。
有鱼汤喝,她心情好,哼着小曲儿往屋里走去。
*
萧应是让一捧冷水冰醒的。
醒来的时候,屋内烛火昏暗,他烧的有些发懵,脑子昏昏沉沉,不过已经比白日里舒服些了。
眼睛干的厉害,稍稍定神,察觉到自己被反手捆了起来。
余光中,一个极具压迫性的身影就在身侧,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憋死过去。
“咳咳——”萧应猛烈地咳嗽着,忽而脸前一黑,身后一沉,男人捂着他的嘴,将他推了起来,轻轻拍着他后背。
“小声点,我娘子已经睡了。”
男人声音清冷,压得很低。
片刻间,屋内的声响被闷住,只余窗外风雪萧索。
萧应以为自己听岔了,半晌才回过神,哑声问了句:“您说的是娘子……?”
这等消息,怕是比他当初知道主子遇刺之时还要让他惊恐。
“……您成亲了?”萧应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竟追问起来了。
西洲眉头浅蹙,下一刻,又恢复成如常,他没回答,冷声问:“你是怎么追来的。”
他明明有刻意多绕了几个村子,再三确定无人尾随后,才回的三溪村,这小子怎么会这么快就找过来。
萧应不敢不答,“使了银子,辗转几人问的。”
“问了谁?”
“饶州您干活的东家,也问了您常去的面摊儿,还有……给您开药的大夫。”萧应见他脸色越来越暗,忙解释道:“其实几家都没说清楚,有一半是听您同行人的口音猜的,绕了三个村子,才找对地方。”
西洲不知道,萧应其实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探子,追踪术得他真传,听人辩乡音,甚至毫无差别的模仿,都是看家本领。
要不然,老国公爷也不会把寻找儿子的重任,寄托在一个少年身上。
西洲猜到少年应有些他不知晓的过人本事,所以给他捆好,省的再出其他乱子。
“就你一人?我在三溪村的消息可有同第二人讲过?”
“爷,就我一个人,本想着传信,可您也看到了,我病得厉害,无意跌进院里,就这么昏了过去……”
见西洲搭话,萧应心中慌成一团。
虽是西洲一手培养起来的,但萧应是最怕他的。
如今爷没了记忆,如何取得他的信任,是个大难题。
正想着,脖子忽觉一凉,一把磨得蹭亮的菜刀正架在颈子上,随后人被他拽下了床。
萧应眉头一松,带着几分哭腔,小声说:“爷,您这是干嘛啊……”
“不讲实话,留你有何用?”西洲不威自怒,语气如常,可每个字,听得萧应是心惊胆战,“如今天寒地冻,砸个坑给你扔进去,你说你能找到出口么?”
方才听到娘子二字,萧应曾怀疑过自己一瞬,但听了这办法,这人绝对是他家爷,不会错!
“爷,我真没骗您啊,真没来得及给府里报信……”萧应虽在求饶,却谨遵西洲的吩咐,声音压得很低,挣扎之余,脖子上的刀突然撤了,西洲三两步将人又丢回床上塞进被窝,动作一气呵成。
萧应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眼前一黑,被蒙住了。
“敢说话,以后就都别说了。”男人附耳威胁,萧应只觉得舌根一颤。
同一时刻,房门开了。
“阿洲?”沈青青掌着灯,披着西洲的青袄,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是不是吵到你了?这孩子咳得厉害,烧倒是退下些了。”西洲捂着少年的眼,不露一丝光。
躺在那的萧应听见自家爷语气突变,声音不大不小,又轻又柔,额头瞬间浸出层冷汗。
看来他家爷……脑子真的坏了!
“你不在,睡不沉的。”
沈青青揉了揉眼,见少年脸颊上满是汗水,稍松口气,“烧退了就好,这孩子是不是还没吃饭呢,饿不饿?姐姐给你煮点面吧。”
萧应看不见对方,听着声柔柔弱弱的,满是关切,说不上为什么,一种奇怪的情绪从心口漫出,这声音明明从未听过,却让他怀念。
一时间,笼在少年心口上压迫与恐惧瞬间散去。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身边传来一声粗气。
他家爷怕是生气了。
不过当着这位女子的面,爷也不敢怎样吧。
似乎因短时间内受到了太多次死亡威胁,少年看淡生死,怀揣着这点小心思,斗胆让爷的女人去煮面。
即便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那头,沈青青心中正打着小算盘。
大概率阿洲会拦她,然后让她照顾少年,他去煮面,这样她就能蹭顿夜宵了。
谁知道,阿洲没有动,只嘱咐了句“小心炭火”后,继续照顾那孩子。
“好!”沈青青笑着应下,“阿洲也来一小碗做宵夜吧。”
“……嗯。”
听那头应了,沈青青笑的更甜。
她终于有机会给阿洲做一次饭了!
*
“咳咳……”
沈青青见少年吃一口咳嗽几声,有些担心的拽了拽西洲,小声问:“阿洲,他不会是肺痨吧?”
沈青青不懂,只知道古时肺痨致死率极高,有咳嗽的症状。
“不是,他就是冻的。”说着,西洲暗中掐了少年胳膊一下。
萧应疼出了泪花。
“粒粒皆辛苦,都吃完。”
萧应心里苦,眼上蒙着布不说,关键是这碗面……又呛又难吃,天知道她放了多少胡椒粉。
这时,耳边传来喝汤声。
“青青的面做的越来越好吃了,劳烦再给我盛一碗吧。”
“好!”沈青青暗道自己刚刚没吃就对了,下少了,她若吃了,阿洲就不会回碗了。
萧应:???
看来爷的味觉也坏了!
“吃啊,不是想吃面么,我娘子做的好不好吃?”西洲冷睨少年。
“……好吃。”萧应硬着头皮都吃完,随后碗被人拿走,换了个沉的。
“好吃就把我这点也分给你吧,即是病了,多吃点才能早日康复。”
萧应:“……”
沈青青见西洲如此体贴,心头一热,“阿洲心是最善的,不过面下多了,还是够你们二人吃的。”
萧应:“……”
西洲:“……好。”
两人照顾少年直至夜深,待他出了一身热汗,烧全退了才回屋。
沈青青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泛起方才小寐时看到的记忆。
怪梦频率不减,都是现代生活中的琐事,乱糟糟的拼凑在一起,惹她心烦。
想着,她翻了个身,腰间一暖,她抚上去,是阿洲的手。
“青青有心事?”
西洲贴上妻子柔软的发丝,淡淡的栀子香引他悄然落下一个吻。
“还好……”沈青青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异世者的事,她要怎么说的出口?
“那小子病好了我就让他走,不要你忧心。”
“不是他……是我自己,这几日不知为何,有些患得患失。”沈青青盯着映在墙上的光点,失神的说:“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太过幸福,像梦一样,我真怕,若有一日我们因故分开,我要怎么办,你又要怎么办?”
她不想回去,可理智告诉她,那才是她应该在的世界。
可她舍不得阿洲。
西洲听她讲时,先是一怔,后觉得夫妻同心,妻子竟同他烦恼到一处去了。
他也怕同妻子分离。
但他没想过两人会分开。
因为他不许。
他打听过,显国公家的小公爷是独子,年纪虽轻,却已坐上将军高位,手掌兵权。
即便不仰仗家世,这位小公爷也是个有话语权的男人。
如果他真是小公爷,那他一定要为二人计深远。
确保万无一失可以给妻子接回国公府,他才会带他走。
他要沈青青为妻,一辈子,只要她一人。
旁人若敢干预他后院之事,他便让他们不能舒坦!
“小傻瓜。”西洲翻身压下,额头抵上她下颌,“我西洲对天发誓,一生一世,同沈青青绝不分离,否则……”
话未说尽,沈青青压下他的头,堵住他嘴,不让说了。
“大晚上的,你胡乱起什么誓……”她倒抽了口气,“你、你别乱来。”
沈青青臊得把头别过去,抬手顺进他发丝,求饶似的捋了捋,“阿洲,侧屋可还住着人呢……”
“不管他,我看是青青太过清净,不如我们生个娃,看青青可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这句话在沈青青脑子里顿时炸开一片清明,她低眼,就着屋外白雪折进的光,对上他乌黑明亮的瞳。
眼眶一下就酸了 ,但下一刻,又顾不上这些。
风声萧萧,听屋内的姑娘情深意浓的“嗯”了一声,再之后,便只有细碎的,拼不成完整一句的响动了。
第4章 交集 她不是异国人,是异世人……
昨夜睡的虽晚,沈青青心里惦记着早起给阿洲做顿早餐,摸着天刚亮,起了个大早,却不想人醒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了人。
她摸了摸阿洲那侧的床榻,已经冷下,还被他整理过了,平的连个褶都没有。
窗外天还没亮,只飘着层青白。
他是什么时候起的呢?
以为不用去外面做工,阿洲能在家好好休息一阵,不想几日风雪不停,给村子里不少房顶都压坏了。
昨夜临熄灯时,郭里正家的儿子郭兴来了一趟,说是明日雪势会小,让他领着平日出去干活的几位工友为大家修葺屋顶。
沈青青在屋里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阿洲一定会应下。
阿洲心善,这天寒地冻,没了屋顶可是要冻死人的。
她抬眼,看自家屋顶牢牢实实,风雪大时连个响动都没,想来是阿洲加固过了。
阿洲第二日虽要忙,却还是将要孩子的想法,身体力行的实践下去。
翌日他早早走了,沈青青也不想懒床,起床洗漱,去厨房里下了一小锅香葱面片汤,特意窝了两个鸡蛋,给住在偏房养伤的少年端去。
少年在家中住了三日,沈青青到现在连句话也没同他说过。
不确定对方醒没醒,她悄声推门进去,“咔”的一声,沈青青还没看清,一块指甲盖大的石子掉在地上,虽然没打到她,但威慑力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