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沈青青顺着声音瞧去,少年因病身材清瘦,腰背却挺得很直,他坐在床上,眼上蒙着块厚实的布条。
她能感觉到,对方正警觉地看向这。
阿洲说少年伤了眼,需要护目养着。
从那夜后,少年就一直戴着布条。
可这不是她家么?
怎么搞的像是她偷摸进了别人的宅子。
“是我,这是我家。”青青鼓着嘴,宣示主权。
“……夫人?”
话既出口,萧应立刻觉得不太妥当,虽说她同小公爷成了夫妻,但夫人二字,一个村妇怕是命格太轻,担不起。
好在下一刻,沈青青笑着说:“夫人二字听着太老气了,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看着比你大,叫声姐姐就够了。”
“……姐、姐?”
萧应敏感的想,他哪儿有什么姐姐,他的亲人都死光了。
住在国公府,不是同僚便是前辈、主子,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叫出亲昵的称谓。
而且如此一叫,小公爷岂不成了他哥?
萧应被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寒而栗,听有人朝他这处走来,浓浓的葱花香味扑鼻,暂且把哥哥什么的抛之脑后。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我听你咳嗽的声音小多了。”沈青青说完,自觉这话有点歧义,解释道:“我可不是刻意听的,是房间不太隔音,夜里又太过安静。”
萧应脸唰的红了。
房间何止是不隔音?!
而且夜里……哪儿有不安静了?!
萧应本就因听力、视力过人,才被国公府培养成探子。
两间房中的那堵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可想而知,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几日遭了多少罪。
得亏小公爷扔给他的是棉被,还能揉俩棉球堵耳朵,多少得些清净。
隔音不好……
沈青青也想到什么,旁敲侧击的问:“这几夜风雪大,你晚上休息时可觉得被吵到?”
萧应了然对方所问何意,摇了摇头,“不曾,我天生一个耳朵听不见,不是姐姐现在同我这样的距离讲话,我是听不见的。”
沈青青稍松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怜惜,这孩子挺可怜的,天生耳背不说,这次眼睛还伤了,小小年纪,以后可要怎么过活。
“饿了吧,今天阿洲不在,我来喂你吃些东西。”沈青青说话一向棉柔柔的,让人听着舒服,但话音刚落,见少年像是被什么吓到似的,猛地摇头。
“不必了,我不饿。”他不想、不敢、也不能同这女子有任何干系。
萧应在国公府的位置较为特别,他虽是小公爷一手栽陪起来的,却不是他的亲卫。
平日里,绝大多数时间,萧应同府内养着的幕僚在一处,几乎没为国公府的主子做过什么。
自小公爷出事后,他虽主动请缨,却没被启用,直到三个月前,才接到老国公爷的密令出来寻人。
萧应虽说年轻没经验,却深知探子的底线在哪儿。
小公爷说过,探子用尽其能去看、去听,甚至可以残忍下手,去逼问想要得到的信息,但绝不能同任务目标有过深的交集,更不能成朋友。
用感情去探得的信息,会害死用信息的人。
更会害死拿到信息的探子。
这是不光是探子的底线,也是性命之线。
他的目标虽是小公爷,但在一切还没搞清楚前,同小公爷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最有嫌疑。
他的怀疑不无根据。
踏进这院门前,萧应就找人打听过了,小公爷同她是入夏的时候搬进来的,也不知是从哪儿来,只知双方上无长辈,下无子女。
小公爷目前只是失忆,但他的家人都在汴京。
可小公爷身边的女人,听起来不大,却是孤身一人,这一点就足矣让萧应起疑。
更何况,这个女人在爷失忆的情况下,还同他成了亲。
萧应粗略猜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这女人是对方势力安排,为了什么不可知的目的,用女色暂时唬住小公爷。
要么,她其实知晓爷的身份,以成亲来谋取钱财。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的身份都很可疑。
所以他才想出生病的法子,混进来守着小公爷,顺便查明真相。
萧应正要说些重话回绝,恰在此时,闻到香味的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
房间内很安静,这一声对方肯定是听到了。
他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沈青青多少瞧出些少年的性子,他不爱麻烦人,有事也自己扛着,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两日几次听见他咳的厉害,让阿洲去看了才知道屋里连杯水都没有了,却不喊人,硬扛着。
沈青青想了想,对方这样清冷的性子,自己硬要帮也不好,便把面汤先放在一旁,闲聊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青青,绿水青山的青,你呢?”
萧应自是不会同她讲真话,拟了个谐音:“小应,大小,顺应。”
“你不是三溪村的吧?往日没见过你,若是近乡的,我让阿洲给你送回家。”
少年眉头一紧,垂下头,话在口边停了一下,又被他咽了下去。
萧应有些意外,方才有一瞬间,他竟话赶话的,差点把自己的事情交代出来。
“抱歉。”沈青青捏了捏袖口,不想戳到少年痛处,心里愧疚。
在古代医疗科技都落后的情况下,人的平均寿命不长,更何况再遇到个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更是死伤无数。
萧应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试探地问:“姐姐你呢?”
“我啊,跟阿洲差不多,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
扯谎。
萧应心中暗暗想着,这女子绵里藏针,拿失忆的事搪塞他的问题。
“不过最近我突想起了以前的事,虽然还没完全记起,但我知道我家人在很远的地方生活,一时半会,我也回不去。”
她失神的想着,脑袋里一个念头不停地翻涌,就这样,沈青青鬼使神差地小声说出了这个压在她心头已久的想法。
“其实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我想和阿洲在一起。
萧应听她这话没头没尾的有些奇怪,顺着话锋问:“你是异国人?”见她不答,又追问道:“金元国的?”
他看不见对方,并不能从容貌区分,不过单从口音来说,她的发音是同当地人都不一样。
“不是。”
是更远的地方,不是异国人,而是异世人。
沈青青知道穿书者的身份后,心里平添了几分异世者的孤苦,不过有阿洲陪着,这种小情绪被埋得很深,几乎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却也在心底埋下了忧虑。
这段时间,她一直惴惴不安,总害怕某一天一睁眼,自己已经回到现代,再也见不到阿洲。
可她又是矛盾的,她在那个世界还有亲人。
面对二选一的必选题,沈青青不知道该要怎么选。
“你在哭?”
两人沉默许久,萧应听到几声不易察觉的抽噎,似乎很隐忍。
若不是萧应提起,沈青青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她悄悄抬袖擦了擦眼,闷声摇头,平复片刻才小声说:“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哭呢。就是面片汤还挺烫,我吹了吹而已。”
她将将面片汤塞进他手中,“好了,现在应该不烫了,你先喝汤,自己一个人吃,别弄洒了。喝好了只管把碗顺着榻边儿放地上就行,若有其他需要帮忙的,不用嫌麻烦,只管喊我。”
萧应听到带着些许哭腔的话,起先有些无措,直到她关上门,才不自觉的抬唇笑了笑。
不管是敌对势力安排的,又或是贪图国公府的势力银钱,这小娘子都是不个按套路出牌的聪明人。
她的言行举止,总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放下戒备,相处不过一小会儿,他己有些心软。
萧应扯下眼罩,盯着手里面皮汤,悄然将心底泛起的柔和压了下去,默默开吃。
这次的面皮汤,做的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吃,萧应早就饿了,端起碗来三两口吃完。
不知不觉的,被他压下去的那点好感,又悄然冒了出来。
沈青青这头出了偏房,见天上飘着雪绒,院内白花花的一片静谧,忽而起了玩心。
少时,王婶抱着个竹筐,带着个高瘦的少年,敲了敲隔壁院儿的门,很快,院门开了。
王婶同少年站在门口皆是一愣。
开门的是沈青青,她今日穿着件泛白的浅色紫袄,脖子上围着个兔毛围脖,不知她方才做了什么,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眼尾、鼻尖、耳垂、连带着半露在外的一小截颈子,都红扑扑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枝桃花,娇嫩的动人心魄。
“王婶,有什么事吗?”沈青青盯着她抱着的那一筐腌肉,咽了咽口水。
同一时刻,二人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也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大事,这不是前两日亲家上门么,那家当家的是个读过书的,恰巧见了你写的对联,喜欢的紧,我家当家的也觉得有面儿,正好昨日又腌了些肉,便让我把这些送来,正好你家男人也回来了,拿着吃吧。”
王婶满是笑意,见沈青青让开路请她们进去,便带着少年进了院儿。
跟在后面少年沈青青没见过,听王婶介绍,才知道是她二子红牛,平日里送到镇上的书院读书,这两天才回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壮壮实实的,已经高出沈青青一头。
红牛暗自瞪了眼自家母亲,怨她怎的没把亲家大爷看完对联又加了一头牛做嫁妆的事说出来呢。
王婶自然不知儿子所想,进屋扫了眼后,问:“你家男人在不在?”
“阿洲去帮忙修屋顶了,王婶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小事……”王婶有点犹豫,觉得这种事还是亲自拜托她男人好,转述什么的,显得没诚意。
想着,王婶捞起放在桌上的腌肉,“那这样,等晚上你男人回来了我再带着红牛来。”
“娘,这腌肉不是给哥嫂带的么?你……”红牛看她抱起腌肉就要走,顿时羞愧难当。
王婶想瞪这傻儿子一眼,又不好太明显,只得道:“她家都是男人掌勺,等你西洲哥回来了,再给也不迟,你操什么闲心。”
“王婶说的是,我手笨做不好的,我们夫妻先谢过王婶了。”
红牛回头,面带歉意,只见女子浅浅一笑,乌亮的眼睛像块宝石,闪闪发光。
他出了屋,见院里堆着个小雪人,脑海冒出个倩影。
“娘,不如你同西洲哥讲讲,让我同嫂子练字好了,嫂子的字,若出自男子之手,怕是能卖不少钱银呢,盖房子这种粗活,我做不来的。”回了家,红牛酝酿半晌,把小心思讲了出来。
王婶顿时拍桌起身,怒声道:“你以为我是真让你同那傻小子学盖房?还不是因为他东家是饶州权贵,听说挺瞧得上西洲的,让你同他多走动些,回头拖他把你送进饶州的书院读书,你这屠户的身份,只能指着读书来改变了。”
说着说着,王婶眉头一皱,拧了拧鼻子,“娘跟你说,别惦记隔壁家的,她是长得美,但长得美的女人生在穷苦人家是祸,不是无权无势的人能消受得起的,你懂不懂?”
红牛摇头。
“傻儿子,你且看着,隔壁那小娘子可不止一人惦记,到时候有的是麻烦找上门。有空多读书,不是说书中……自有美人?”
红牛没心思搭话,念着心头萦着的浅香,回自己屋看书去了。
第5章 怪梦 如果还有十五天……
“几位快歇歇吧,干了一上午的活儿,我家炖了锅白菜粉条,还有刚炸的猪肉丸子,先吃饱了再干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仰头看向正在房顶上忙活的壮汉。
李伯年纪大了,年轻时家底厚实,宅内盖了三间屋,如今独子住在正屋,孙女住一屋,他住在东头那间。
前夜屋顶就塌了小半边,昨日又下了一天雪,待西洲来时,房顶大半都已被毁,只能拆了重修。
“你们去吃吧,我把这点做完,下午就不来了。”西洲扭头对几人说完,转身继续干活。
这次他主要负责搭梁和上泥底子,其他几人负责后面铺席子,上麦秸泥。
临近年关,出去的人大都回了村,人手充裕,又多是熟手,上午很快修好一家,李伯是第二家。
里正家长子郭兴也在,他没怎么干过粗活,说是被他爹发配来搭把手的,其实跟混子没什么两样,心里盘算着靠此事在乡邻中捞些声望。
干了一小会儿,郭兴就累的发懵,早闻见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儿,趁着旁人不注意,蹲在正房门口喝茶,就等着李家人叫吃饭了。
吃上了白菜粉条炖菜,他心情不错,捧着个饼子啃了两口,巧在这时,李家孙女端着盆刚炸好的肉丸走出来。
“李伯,您太客气了。”众人闻着香味起身,要去夹时,身后挤进来一个人。
郭兴个头不大,眼疾手快拿起筷子先给自己碗里夹了四五个。
干活的多粗人,心有不快,也没表达出什么,更何况郭兴是里正独子,娇气些也算正常。
“西大哥,你也下来一起吃点吧。”郭兴吃的满嘴是油,招呼还在房顶上铺席子的西洲。
“洲子哥不会吃的。”
“为啥?”
“他要回去给他媳妇做饭,一起吃。”有人半开着玩笑说了出来,其他人跟着笑笑,似乎都习惯了。
郭兴一听,笑着道:“哪儿有爷们给媳妇儿做饭的,那要婆娘在家干啥?”
“嘿,这你就别管人家日子咋过了,反正洲子哥乐在其中。”
“当”的一声,西洲把手里的工具重重一摔,随意拿布包好,方才讲话的几人瞬间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