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私自赌奴之事以交出所有奴隶,又帮忙将普尔图木其他地方的暗场拔除,才算是告一段落。
至于她赢来的黄金与良田美宅,都被折成粮草和碎银。
贺兰明纾仔细看过,稍有意外。
他没想到往日调皮活泼的小妹会是个治世之才。
信函中的措施颇为高明,内容大抵是这些奴隶暂时不会被放走,他们会由齐王府暂时统一看管,跟着九妹请来的各种手艺师傅学艺。
这段时间,他们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做工赚钱,渐渐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去。
措施相当温和,且一劳永逸。
这便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小九真聪明,你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可以为金元效力。”
沈青青淡淡一笑,“我才不要做男儿,二哥不懂女儿家的好,再说了,女子也可以为金元效力。”
她拿出另一封信递过去。
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要去图尔苏部。
这段时间她反复想过原文中关于金元命运走向的线索。
图尔苏部的天灾人祸会是个重要转折。
粮食短缺,神庙被毁,耀云的入侵,金元大败。
具体的沈青青不清楚,只能通过原文配角话语中的线索,拼凑出这么一个事实。
图尔苏部地理位置特别,接壤耀云南璃,是军事要塞。
这几日她查过,早在几年前,大君便一直派人去治理,但并未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所以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贺兰明纾反复看过心中内容,脑海骤然闪过一个不太靠谱的想法。
图尔苏部大都是虔诚的信徒,若是经历被民间奉为传奇的九妹能亲临一趟,以她的聪慧与影响力,很多事或许会有转机。
沈青青见二哥开始酝酿着什么时,暗暗一笑。
两人不谋而合。
*
普尔图木城中一隅,坐落着一处幽静典雅的小宅。
孟棠嬴坐在案前执笔落墨,他此时青丝垂落,一袭素色长衣垂地,看上去颇为清心寡欲。
少时,穿着常服的张奇紧步走来,低声道:“殿下,前几日驿馆内发生的事奴才已经查清楚了,是孟西洲在外遇袭,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不轻不重?”孟棠嬴眉头一撇,“这是什么伤?”
“对方下手颇有心计,不未曾在扎眼地方留下痕迹,所有的伤皆掩埋在锦衣之下。”
“看来是皇宫里的人动的手。”孟棠嬴默了片刻,轻嗤一声,淡淡道:“贺兰煜。”
张内官眉头一压,“奴才无能,这些……尚未查出。”
“既是皇宫里的人亲自动手,做的隐蔽,又怎么可能你想查就查得出,无碍,既知道是金元皇室下的手,这不就正好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么。”
孟棠嬴淡淡一笑,随即将手下的丹青完成最后一笔。
他换了只小号羊毫,在画中女子眸子上轻轻落下,完成点睛那一步。
他看着手下活灵活现的少女,不禁抬起来,凑过去闻了闻。
仿佛他如此,便能嗅到女子清新的发香。
青青素来喜欢用栀子香的梳头水,这样他离得近了,总能闻到那股清幽的味道。
是他身上的龙涎香,遮盖不住的。
他常常梦回那一夜,一次又一次的重温极致的快乐。
月影之下,他紧抱着她,感受到她的恐惧,她的瑟瑟发颤。
小声抽噎的声音回荡在耳畔,眼前的女孩在哭着求他。
即便没走到那一步,这种快乐也是别人不曾带来过的。
那种对心爱之物完全掌控的快乐,让孟棠嬴无法自拔。
“像她吗?”孟棠嬴盯着画中的女子,极尽迷恋的问。
“像,主子画的一直都很像……”
“拿去小心装裱吧。”他收起毛笔,随即吩咐,“去查查贺兰煜的喜好,我要找机会好好同他结交一番。”
“是,奴才遵命。”
*
是夜,沈青青换了身双层薄衫,正准备入睡,听屋内风铃微咚,赤月蹙眉,紧步走来。
“殿下,有件事……奴婢得跟您汇报一声。”
“嗯?”
“岳侍卫方才昏过去了。”
“他怎么还在外面?”
赤月眉头浅蹙,颇为无奈道:“殿下是忘了么,是您让岳侍卫去守着南璃太子的呀,他……就一直守到现在。”
沈青青眼底一沉。
她以为二哥来时,宫外就已经没人了,因为二哥没提。
却不想他从晌午竟一直站到现在。而且这处离母亲的慈元宫很近,来来往往的,此刻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想到这儿,沈青青不禁有些头疼。
她默了片刻,起身对赤月道:“去给我拿件外衣来。”
院内翠竹弯了腰肢,不知方才那场急雨到底有多大。
沈青青披着月色,踏着蒙蒙丝雨,一路走到宫门口。
就着清冷的月色,她瞧清了站在宫门口不远的孟西洲与李炎。
那人此刻腰背有些弯曲,像是个泥塑,一动不动的立在那。
半日暴晒,半日淋雨。
孟西洲此刻很狼狈。
李炎忠心护主,他扶着几乎支撑不住的孟西洲,苦苦坚持。
他已经不再劝了只能尽其所能的让他减少一些不适。
正想着,耳边恍恍传来一阵窸窣。
孟西洲猛的抬头,头脑昏沉,只看到几个人影向这处走来。
沈青青穿着一袭荷叶色的薄裙,干净清丽,向他走去。
“青青,你来了。”
近乎干哑的嗓子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单薄的音节。
随即,清冷疏离的嗓音荡入耳中。
“南璃太子是有多么厚颜无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下午女官已经告知殿下,本宫不是沈青青,也不是沈知意,难不成殿下方才在这里把脑子淋坏了么?”她冷笑,话语带着些许愤怒。
她不喜欢被人逼迫,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这道理。
孟西洲喘着粗气,干裂的唇瓣上沁出一滴鲜红的血,落在青石板上。
沈青青看到时,慢慢地收紧袖笼中发白的手指。
“你们南璃是没有女人么?堂堂南璃太子,守在我金元凤阳宫门口,是想恶心我,又或是想毁我清誉,嗯?”
厌烦与冷漠毫不遮掩,讲出口的那一瞬,仿佛有人用冰刃刺进了他的月匈膛,旋即一拧,皮肉崩烂。
孟西洲喉咙泛起股腥甜,他稳住不动,死死撑着。
只要青青能消气,他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殿下怕不是还惦记着你我之间的婚约?”
一缕潮湿的夏风拂过,吹的少女墨发飘摇。
“我听说殿下早就成了亲,还恩爱有加,既是有了家室,往日婚约早该作罢,难不成殿下打算让本公主去南璃给你做妾么?”
这一句后,孟西洲滚了滚喉咙,将那喉咙里泛上的那口血生生的咽了下去。
从未想过,自己往日说过的话,重新甩回自己脸上时,是如此的可笑和窘迫。
是他逼她时说过的话。
做妾。
覆水难收。
他以极低的姿态,“我知道我让你受了许多委屈,可那时……我的确失忆,但你做什么来惩罚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只求等你气消了,我们夫妻之间能不能好好坐下开诚布公的聊一次?”
沈青青本打算再说两句,让他死心,可听夫妻二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时,是这般刺耳。
她现在,连想同他说话,对视都不愿了。
最后一丝光,消失在沈青青的眼中。
她的眸色浸入深潭之中,若死水一般平静无波。
此刻孟西洲的任何话,对她来说都勾不起半分兴趣。
她话音含笑,扭头吩咐:“来人,把南璃太子务必安全送回驿馆。”
随即利落转身,青丝垂落。
孟西洲卑微的望着她再次离开,不曾犹豫。
此刻,孟西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走了,不会回头。
第57章 057(暂修版)
朱门紧阖的那一瞬, 沈青青缓缓松开了抠在掌中的指甲。
小动作悄然无息,月色之中,没有人察觉到小殿下乌黑清澈的眸底,不知何时浸染上了月色的悲凉。
再见孟西洲, 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其实也不敢有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这个人对他来说, 就像是一根早已崩断的细弦。
再也续不上了。
她自诩才做的滴水不漏, 但看到他那般狼狈不堪,情绪再次难以自已的起伏着。
沈青青缓步走到院内池边, 心不在焉的丢了把鱼食。
赤月见小殿下困意全无,折身去端了杯温奶,“殿下, 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昨日八哥不是送来些葡萄汁么, 帮我取来点那个。”
“……那是葡萄酒呀, 小殿下。”赤月皱起眉。
“快去拿吧, 我们一起尝尝。”
沈青青睫毛沾了月色, 微微颤颤,朱唇勾起, 漾着迷人的笑催促着, 让赤月根本无法拒绝。
翌日,晨光熹微, 透着窗棂映在了内殿的粉纱暖帐上。
沈青青被女官唤醒时,感觉脑袋都要裂开了。
她昨夜不该贪杯的, 本说是饮一小杯尝尝甜味, 再就着酒意睡去,谁知道一杯杯的,拉着赤月不知喝了多少。
“殿下您快起吧, 大阏氏叫您去慈元宫用早膳呢。”一众侍女端着温水,衣服,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沈青青穿戴妥当,去到慈元宫时,大君同大阏氏正端坐在桌前等她。
“小九怎么面色看的这样差,是不是不舒服?”大阏氏起身拉她坐下,扭头吩咐:“去传太医为公主瞧瞧。”
“让父皇母亲久等,儿臣难安。”她福了福礼,温声道:“母亲,不碍事的,只是昨夜睡得晚了些。”
大君眸色一暗,问:“小九儿如此,可是因那南璃太子?”
昨日大君同乌里沁部的神官在神庙一直忙碌神子起灵之事,直到深夜回宫,才知晓南璃太子守在凤阳宫外,一片痴情,几次昏倒都不肯离开。
他纳闷,怎得一直言谈正常的南璃太子突然如此,而且据他所知,对方尚未见过小九儿。
那这一片痴情,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两国之间还有一门早已被众人抛之脑后的婚约。
因小九儿遭遇不幸,彼此阴错阳差,事到如今,两人都已各自成过亲。
一人丧偶,一人和离。
此时来看,这门婚事已经不太合适了。
这时,大阏氏道:“是啊,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看着是个君子,做起事却这般无理,昨日可有冲撞到你?”
沈青青摇头。
“九儿对他没旁的心思?”
她又摇头。
父母会这样想,只因当初年少不懂事,对少年将军的爱慕无人不知,今日算是自食其果了。
她偷瞧了父皇一眼,看他面庞带笑,大抵没别的意思,解释道:“没心思,都是儿臣的老黄历了,此刻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儿臣好不容易回来了,要好好侍奉父皇,母亲,还要承担起金元公主的职责。”
这话说的很是熨帖。
沈青青不再多谈此事,同大阏氏聊起王都内几家贵族的琐事,这时,大君沉声道:“昨日卫尉监守不力,本君已经下令严惩。”
沈青青颔首,“多谢父皇,其实今日儿臣来请安,还有一事。”
“小九直接说就是了。”
“儿臣想求父皇去书南璃,取消之前的和亲约定。”
大阏氏淡淡一笑,“你们父女真真想到一处了,你未到时,你父皇还提及此事,也是有意取消,正想问你的意思。”
“儿臣让父皇母亲费心了。”
“九儿的终身大事,我们怎么能不费心呢,起先我同你父皇还担心你对他还有想法,如今断了心思自是最好,我们可再也舍不得再让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等明年开春儿,天气舒爽些了,母亲为你组织几场赛马会……”
沈青青美眸一动,水盈盈的迷人,她挽上母亲胳膊撒娇道:“母亲,您上次还说要多留我几年的,怎么又成明年了。”
大阏氏眉眼一弯,“我若真着急,就安排在秋日了,你不必多想,只是想让你多见见罢了,不急着定下夫婿。”她拍拍女儿小手,笑吟吟道:“这一次,咱们一定给小九儿寻个十全十美的夫婿。”
“你看看,方才还说寻个疼九儿的就好,怎么一会儿一个变。”贺兰睿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大阏氏吩咐上膳。
三人其乐融融用完膳,大君早就放下筷子,坐在一旁,瞧着女儿小口小口的吃完粥,放下筷子漱好口,温顺恬静的坐在那望向自己时,才缓缓道:“方才想到一事,想问问小九是如何想的。
沈青青眼睛一眨,笑道:“女儿可否一猜?”
“父皇所想,可同图尔苏部有关?”
大君满意的点点头,明显感觉到女儿的成长。
前几日她同齐王修理了靳家赌奴之风,做的干净利索,他有所耳闻。
今晨早朝后,齐王拿了两封信函递到他手中。
信中所写策略让贺兰睿眼前一亮,同心里那个被搁置的念头不谋而合。
早有臣子上书请求九殿下去图尔苏部慰问灾民,贺兰睿本是舍不得,但看到这两封信后,他犹豫了。
“父皇知你身子不适,图尔苏部离王都较远。”贺兰睿盯着女儿看了片刻,才缓缓道,期间还轻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