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不必担心,女儿是金元的公主,为金元分忧义不容辞。”沈青青话语坚定,起身为父皇奉上一盏暖茶,“倒是父皇,旧疾难愈,还要保重身体。”
近日图尔苏部的情况不容乐观,早在几个月前,九儿同大阏氏在乌里沁部小住时,就发生过几次流民暴动,他屡次派人赈灾,效果都不佳,为此,贺兰睿没少操心,引得旧疾加重。
图尔苏部的天灾,成为当下金元朝堂最棘手的事。
原因无非有二。
其一,图尔苏部处于金元东北之境,位置偏远,且气候寒冷多变,一旦遭遇旱情,便难以支援。
其二,此地与耀云接壤,子民多是两国融合之后,文化复杂,几次暴动后的强行镇压,导致怨声载道,此时再以强权压制,势必起到反效果。
朝臣之所以提议让九殿下北上慰问,只因当地民众虔诚信奉,知晓九殿下从神庙传奇归来,分外拥戴,甚至众筹了一座九殿下的雕塑。
大君本是不愿意,可半个月内屡次收到信报说图尔苏部内震荡不断,邻国耀云蠢蠢欲动,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此时最温和、最有效的办法,便是让颇受百姓爱戴的九公主同赈灾大臣一同去慰问流民。
他这次不过一问,并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去,却不想女儿会答应的如此干脆。
大君慈爱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感叹道:“咱们的九儿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是啊,大君。”大阏氏话虽这么说,但一想到女儿要远行去图尔苏部那么久,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母亲莫要担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屈膝窝进大阏氏的怀中,轻轻抚了抚她已见褶皱的手背。
就在这时,一名内官从外疾步走来,对着几人行礼后,禀报道:“大君,方才南璃的驿馆来信称南璃太子今日启程前往耀云,这是南璃太子奉上的书信。”
大君听是南璃太子要走,无甚好感,遂而挥了挥手,淡淡道:“知晓了,让礼官按照礼制安排妥当便是。”
无人注意到,贴在大阏氏怀中的小殿下,水润润的圆眸微微一颤。
*
沈青青出发去图尔苏部的行程很快定下,恰是七日后。
虽说是七日,事出突然,一切准备起来也很仓促。
大君亲自为女儿挑选了一支精锐的护卫队,这支队伍中,加入了几位皇子为妹妹特地安排的亲卫。
临行前,大君、大阏氏同几位哥哥本欲亲自送行,沈青青提前一日,同父亲母亲用膳时,婉转表达了想要低调出行的意愿。
出发的那一日,贺兰明纾一路将沈青青送到普尔图木外十里处的驿站才停下。
要不是沈青青拦着他,她觉得二哥能一直给她送到百里开外的兴布城。
待车队继续北上了三十里地,彻底出了普尔图木最后一个关卡后,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金元境内宽大的河流很少,故而无法走水路缩短时间。
车队带着粮草与银钱这样晃晃悠悠去到图尔苏部,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因有部分赈灾粮食与钱银,随行的有一名拓拔家的年轻将军——拓拔穆。
他是普尔图木的三大贵族世家拓拔家的子弟,容貌俊朗,能文善武,恰巧大沈青青两岁。
此次大君从各家挑选侍卫时,拓拔穆的表现最为出众,他唯一的不足便是出行经验太少,不过他的弱点,都被他之前的表现掩盖住了。
众贵族之所以争先恐后的抢破头也要挣得这次与小殿下同行出远门的机会,一来是小殿下尚未婚配,他们这些贵族血脉的,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二来,金元谁人不知小殿下受天神护佑,与其交往也算是积攒与天神的福缘。
正因这个机会难得,一路上拓拔穆昂首挺胸,颇为威风的走在车队最前面。
马车內,沈青青就着外面光线好,取出父皇临走前交给她的书册细细看着。
这本书是父皇亲自抄录撰写的,其中介绍了图尔苏部的风土人情,言语轻松幽默。
除此之外,父皇还特地写了不少赈灾时与民互动的小技巧。
看的沈青青有滋有味,彻底入迷。
太阳落山前,由于近日雨水多,路上泥泞走得慢,马车几次出了故障,导致他们没能按时到达最近的城镇,甚至附近连个能落脚的茶寮都没有。
拓拔穆本欲加快步脚,快速穿过前面的山区直接进入另一侧的城落脚时,却听小殿下命令就地休息。
拓拔穆自是领命要保护好小殿下,可听她如此吩咐,他走过去表明了自己的主张。
沈青青耐心听完,道:“不必了,拓拔将军,今夜就在这宿一宿吧。”
“殿下金枝玉叶,怎么能宿在荒郊野岭,不如在马车多待一会儿,二更前肯定能赶到。”
“不必,今日大家都乏了,况且路途泥泞,有落雨之势,不便进山,还是在原地休息吧。”沈青青坚持己见,又重复了一次。
拓拔穆正欲据理力争,倏然,打前锋的探子折回来禀报道:“殿下,将军,前方一里处有一家客栈,虽不算大,但足够让小殿下落脚。”
拓拔穆眼前一亮,却又带着狐疑反问道:“十天前还路过此地,并没有这间客栈,你可有调查清楚?”
“是,属下查明,这是家夫妻店,小本买卖,并无不妥。”
拓拔穆听罢,下令行进至客栈修整一夜,沈青青这次没拒绝,但见到客栈的一瞬,她也有点懵了。
这家客栈……好像真的有点小。
加上店家自己住的屋子,一共才三间。
打前路的探子为了保证有房间给小殿下住,特地提前订下另外两间。
此处离山口已经很近。
疾风呼啸,卷的沙土蒙蒙,遮住了前方视线。
空气中漫着潮湿的水汽。
真的要下雨了。
沈青青同赤月冒着风沙进到小客栈中,见房内二人正在收拾菜干与腌肉,她笑着同那两人寒暄道:“今日多有叨扰。”
夫妻二人都是村里出身,哪儿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进到屋子里的一瞬,两人便震惊在原地,细细打量,却又不敢靠近。
只因这面纱下的女子,眼眸若秋水潋滟,生的实在水灵,让人一眼入魂。
“这就是方才小哥说的小主人了吧,您同我这里请。”年轻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领着沈青青去到客房。
迈进门的一瞬间,沈青青怔愣在原地。
这房间怎么同三溪村的家……有点像。
她眸色一动,侧首问店家,“店家是南璃人么?”
“不是,咱们是金元人。”
沈青青默了默,随即打消掉心底的怀疑。
孟西洲已经启程去耀云有一段时间了,不可能是他的手笔。
不过自从那日见了孟西洲后,她的状态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都能让她想起曾经的人和事。
沈青青静了静心,听那妇人极力推荐她们家的腌肉小菜,便给她和拓拔将军各自点了一桌子的菜。
待她碰了一筷子菜品后,沈青青眼前一亮。
这农家小炒肉看似普通,可味道却是一等一的好,咸辣适中,猪肉的口感肥而不腻。
不止如此,这位店家夫妇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赤月见小主人扫完了小半盘的小炒肉和一碗米饭,也有些吓到了,赶紧劝她少吃些别积食。
沈青青酒足饭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倒在床榻便睡着了。
这一夜,竟是她回到金元后,睡的最香的一晚。
翌日一早,她刚梳洗好,准备出发赶路,不想那年轻妇人端着备好的早餐来送。
“小姐,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凉拌野菜和今晨刚熬的白粥,您用些再走吧。”
沈青青担心自己会耽误行进速度,本欲拒绝,听赤月小声劝道:“您身子骨弱,早晨要用些热的才不会不舒服,还是留下来用些再走吧。”
沈青青见她与妇人眸色切切,不好拒绝,简单吃了些后,浑身暖融融的,有了力气。
之后她便同赤月出了屋,准备整装出发。
一出屋,便见到拓拔穆在院中伸展筋骨,正揉着自己的颈部。
似乎脖子有些不爽利。
她走过去关切道:“拓拔将军昨夜休息的可是不好么?”
拓拔穆能休息的好么,他睡了一夜的石板床,又冷又硬,蚊子还多,到后半夜,他实在受不了了,跑去属下的帐篷将就了一下,才熬了过去。
如今脖子落枕,浑身上下酸痛不已。
他见小殿下神清气爽,眉头不由得一蹙。
这么硬的床,小殿下竟然没事?
他带着一丝犹豫,问:“您……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沈青青莞尔一笑,眉宇间落着晨光和煦的暖阳,温柔和顺。
“我休息的很好,多亏了暗探发现此处,真是很不错。”
她留意到拓拔穆眼底发黑,不由得好奇道:“难不成将军休息的不好么?”
拓拔穆见公主这般坚强,自己哪儿还敢矫情,连连称好。
一队人出发后不久,小客栈里的年轻妇人,去房间整理东西。
她麻利的将床榻上的单子掀开,露出素面的蚕丝褥子,蓬蓬松松的,整整垫了五床。
第58章 058
普尔图木的夏日又干又燥。
绕过喧闹的市坊, 往城西走去,皆是下三流的人居住的地方。
巷口狭窄曲折,来往行人或是衣衫褴褛,或是锦衣罗缎, 大家似乎并不看重身份, 拥拥簇簇的挤着一起往巷内深处的空地走去。
空地上支着个黑帐, 其内喧嚣冲天,正在进行一场特殊的死斗。
这是金元国长久流传下来的习俗。
不分年龄, 不分贵贱,只要是有血性的汉子愿意入局,便可以参加私斗。
只是愿以生死相抵的死斗, 非常少见,特别是今日参加的, 并非只有下三流的贫民或打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场内连胜三场的那个壮汉身上。
他方才脱下锦衣时, 大家都瞧见了。
只看那料子, 便知晓身份不凡。
一旦知晓有不怕死的权贵来参加死斗, 消息流传便很快。
故而今日围观的人很多。
火辣辣的日头下,众人满头是汗的吆喝鼓劲, 坐在人群最前面的孟棠嬴抬着扇子抵在鼻息间, 只能看清楚半张脸,他盯着栅栏里光膀子的两个汉子, 正赤手空拳的殊死相搏,气氛颇为紧张。
“嘭”的一声巨响, 那权贵一记猛拳下, 对方直接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倒下,虽是死斗, 贺兰煜并未真下杀手,只折身去一旁喝水,场上倒下的人很快便被拖走了。
孟棠嬴留意到青石板上残存的血痕,他蹙眉扭头不看,低声对张内官嘱咐了两句,便起身走了。
少时,如潮的哄闹后,场内缓缓走进来个干瘦的少年。
他模样文静,模样不过二十,面容瞧着同方才参加的人都不太一样。
贺兰煜打量他片刻,浅笑道:“小兄弟,这场子是给金元男人准备的,你一个外乡人,还是算了吧。”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冷冰冰道:“大人,我想试试。”
“这可是生死局。”
“我知道,不过大人刚打了四场,不如再等等。”少年淡淡一笑,随即向后退了半步,似乎真打算等一会儿贺兰煜恢复体能。
贺兰煜瞧出对方是南璃人,不由得轻蔑一笑,摆摆手道:“那倒不用,来吧。”
此时围观的人也瞧出这少年是异乡人,纷纷发出嘲笑,就在这时,少年一个箭步奔上前,以极快的速度,给了贺兰煜颈下一掌。
这一下,快到很多人都没看到。
与此同时,贺兰煜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噗”的一口鲜血喷出,随后倒了下去。
跟着贺兰煜的侍卫瞬间惊呆,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下,侍卫一股脑地涌了过去,将少年团团围住。
少时,缓了过来的贺兰煜双眼发懵的看着被擒住的少年,眉头压低,厉声道:“都给我松开。”
少年微微一笑,随即挤出人群。
此刻周围的人也傻了眼,窃窃私语着。
贺兰煜自是心中不爽,但又心服口服,他捞起衣衫囫囵一套,随后跟了过去。
贺兰煜跟着那少年出了巷子,一路尾随至巷尾茶楼,见他对着端坐在内的锦衣公子深鞠一躬,随后扭身看向自己。
“原是个鱼饵。”贺兰煜迈步向前,跟在一旁的侍卫低声道:“主子您知道还要去么……”
“呵,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来意,我不去问问又怎么行?”说着,贺兰煜大步走进茶楼,向着孟棠嬴走去。
*
一夜暴雨过后,万里无云,毒辣的日头又重新冒了出来。
待沈青青一行人走回官道时,地面上的泥泞已经差不多干了。
他们走了没多久,便进入山区中的峡谷地带。
今晨拓跋穆活动半晌,落枕的脖子丝毫不见好转,却又不好在小殿下面前展现出虚弱的一面,只得干挺着脊背骑马,此时腿上又被蚊虫叮咬,瘙.痒无比。
走了不过两个时辰,车队缓缓停下,沈青青掀帘一瞧,见山谷之中,一大片淤泥阻挡住了去路,不由得眉色一沉。
拓跋穆停在原地,眉头紧蹙,忽而明白昨夜小殿下为何执意不进山了。
原是她早就想到,此处山上多泥石,遇到暴雨容易滑坡。
若是他执意赶路,按照昨夜急雨的情况,车队很可能就碰上天灾了。
拓跋穆挠了挠头,折身往马车那走,正欲禀报这则消息时,见马车上微微颤颤地立着个清瘦的倩影,他眸色一紧。
这上面站着的,不是正小殿下么?!
“殿下,您怎么爬到马车上面了?”拓跋穆见她绾起裙子,露出半截藕段似的小腿,晃的他不敢睁眼,只得红着脸侧目回避。
沈青青并未理会拓跋穆,她抬手遮阳,冷静的指着西边一角道:“拓拔将军,我瞧着那边有一条路,应该正好能过马车,先找探子去看看路能通过么,若是可以,咱们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