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擎宴找存在感,饶有兴致地问他:“上次舞会上那个美人还好吗?周先生的眼光真是两个极端,不是找唐莺那样地下的,就是找美人那样天上的。”
周擎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陆崇不等他作答,故意找他不痛快,话中有话道:“你想什么呢,那个人叫楚楚,是周先生的继妹。连继妹都不放过的那叫畜牲,你说是不是,周先生?”
常安放下瓜子,用手捂住张大的嘴巴:“真的吗周先生?”
周周擎宴一想起楚楚就头疼,随手从果盘里抄起一只橘子朝陆崇扔过去:“你-他-妈就知道找我不痛快!不谈正事我可回去了。”
“回去?找楚楚吗?”常安懵懂的眼里夹着一丝不怀好意。
周擎宴无话可说,朝他们大吼一声:“你俩可真不愧是天生一对,都够损的!”
陆崇见好就收,继续跟他说正事。
“其实呢,基本上每一年的救济会都少不了唐世南,不是筹备善款,就是采买物资,要么就是放粮食。反正不在这个环节,就在那个环节,终归是少不了他的事。”
“唉,救济会这里面的油水可不小。”
周擎宴叹了一口气,最近几天因为楚楚的事情心烦,烟抽多了就有了点烟瘾。但在陆崇明令禁止抽烟的情况下,只能将一只未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过过嘴瘾。
“这里面可不仅仅是一点油水的问题,说是民脂民膏也不为过。唐世南多征集善款不说,他还打着赈灾的名义逼迫商家按照市场价格的一半将粮食卖给他,买的很多,但真正发放出去的粮食估计连一半都没有,剩下的他要么私藏起来,要么转手卖到别的地方。你看——”
陆崇将手中的资料反过来,随手拿钢笔给他计算:“……这一转手就是四五倍的利润,按照这样来算,每天的纯利润也得一万多大洋,这还是不加被他私藏起来的那些善款。”
周擎宴原本觉得不算太多,但被陆崇这么一演算,最后的数字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他满脸诧异:“唐世南这老头子野心确实够大,明明都半截埋到黄土里的人了,还整天净弄这些不义之财,难不成还能被他带到土里去不成?”
不得不说,这国难当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些从事商业的人实在是有钱的不得了,相比之下,他们这些行伍之人倒显得像是穷光蛋。
就这一万块大洋,光军饷就够多长时间了?他老爹一个陆军总司令的工资也才七百多块!
他家里有钱那是因为攒了好几代人,可对于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家来说,唐世南这不到一个月时间贪出来的,是他们几辈子也赚不来的。
果然,跟陆崇合作是他前半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成州那边又开始打仗了,战事吃紧可能又要征收税款了。也就是成州离江北还远,这些狗崽子们还能多蹦达一会儿。”
周擎宴叹了一口气,有人为了安宁抛头颅洒热血,但也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将穷苦人民的生命看得一文不值……
“成州啊……”陆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了周擎宴一眼,“听说去年唐老爷刚在那边花三十万大洋买了一栋别墅,估计还没住过人。”
周擎宴也看了陆崇一眼,两人相视一笑:“那好办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他尽一尽家国大义。”
常安那边吃完了瓜子,又开始吃橘子,毫不嫌弃地捡起被周擎宴丢到陆崇脚底下的小蜜橘,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跟他们透漏风声:“其实呢,我偷偷去过唐家,唐家有些奇怪,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不知道你们信不信鬼神之说,但唐家确实不一般。”
常安一边说一边抓过一把松子递给陆崇,陆崇自然不会自恋到认为那是给他吃的,任劳任怨地给她剥壳子。
对于常安说的话,陆崇自然是信的,可周擎宴不信,笑话她:“鬼神?看你这小姑娘穿衣打扮为人做派都挺新潮的,怎么还信这些东西?”
“是我高看你们了,毕竟像你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难以达到我这样的境界。”
常安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呢,唐家的某个书房里有一间密室,密室直直地通向后花园,而后花园的位置有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古代的修道之人几乎人人都十分向往找到这样的地方——”
常安怕他们不信,继续给他们讲述霍正被绑架到密室的事情,讲着讲着忽然戛然而止。
“……我记得霍老先生曾经说过,唐世南去江南拜访过他,可是……我从密室里救出霍正,好像也是那段时间,所以说唐世南早就在计划了,我总觉得霍家有危险。”
如果唐家抓霍正不是个人恩怨,而是想针对整个霍家的话,那就可怕了。
陆崇早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只是被常安这样一说,脑中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线——他原本以为唐世南只想要江北,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他对霍家的计划。
周擎宴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之前听唐莺说过,唐家好像一直供奉着一位‘老佛爷’,而奇怪的是这位老佛爷不是什么信仰,而是确实是存在着的一位人物,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因为唐家会定期大规模的往西南方向的山里运送一些物资。我原本想继续问下去,但唐莺说一切都是她父亲在操办这些事情,她自然就一无所知了,甚至连唐世南唯一疼爱的那个小儿子也从来没有插过手。”
常安皱眉:“西南方向的山?断头山?”
“你知道那里?”
“谈不上,我只知道那里有许多游魂。”
周擎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信了宁县对于这“仙姑”的传言:“那里确实死过很多人,据说山上曾经有个村子,一百多年前遭到土匪血洗,后来那座山就被占了。”
常安跃跃欲试:“改天我要去看看。”
陆崇按住常安摇来摇去的脑袋,正色道:“最近不要轻举妄动,南方有些势力在蠢蠢欲动。”
接着,陆崇顺了顺思路,讲出自己的猜测:“唐世南大概是想先把霍家内部搞垮,然后武力占领收入自己囊中。只是如今没了霍正做要挟,他可能要重新改变计划了,至于断头山——”
还没说完,陆崇看见旁边的常安乖巧地将右手举了起来,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陆崇道:“你说。”
常安低头绞着手:“真的霍正是被我救出来了,但我又在里面放了一个假的。如果单纯是绑架的话,不交流不接触,应该不会被看出来……”
“既然人质还在,那唐世南应该还会按照原计划,用霍正去跟霍家换取一些东西。至于报纸上说霍廉与他勾结一事也就有迹可循了,估计是他自己传出来的,借助霍家内部的裂缝贼喊捉贼,目的是为了让霍家狗咬狗,自己削弱自己。”
常安四处看了看,还好霍正没在家,没听见陆崇说他们狗咬狗。转念一想才想起来,霍正去了陆公馆,不知为何,他最近总跟林逸阿齐凑在一块儿。
周擎宴则是听得一脸懵,可看出自己是个外人,他们两个才是一家人了——他的思绪还停留在“真的救出来了,假的还在里面”那断。
周擎宴虽然听不大懂,但并不影响他知道大体上说了什么:“那照这样说,那老头子也太贪婪了,既想向南吞并霍家,又在江北暴力敛财。”
陆崇冷笑道:“只怕他贪心不足蛇吞象。”
“可是——”常安伸手拉了一下陆崇的袖子,脸上带着一丝迟疑:“……断头山上可能真的有活佛,传说中占山为王的土匪大概就是那所谓的活佛。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能让唐世南这老狐狸为他所用。”
周擎宴脸色大变:“所以说,如果这一切都成立的话,那活佛在操纵唐世南,野心大的不只是唐世南,还有那尊活佛……”
陆崇眯了眯眼:“唐世南倒是不足为惧,只是他背后的人大概是一股很强的势力。敌人在暗我在明,以后凡事都要小心了。”
陆崇送走忧心忡忡的周擎宴,返回来对常安说:“所以,我没有调查出来的那些要追杀你的人,大概也是那活佛派来的。”
常安点了点头:“就是不知这活佛是何许人也。”
陆崇沉吟片刻,对常安说:“这段时间先搬到陆公馆住,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
常安见陆崇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再矫情,乖乖点了点头,转身去房间收拾东西。
第36章
正如前几天陆崇他们三个人猜测的一般,几天之后霍家果然收到了恐吓。
这天早上,管家老霍按照惯例打开大门,可一打开就看到门口一片狼藉。
几个护院躺在血泊里早已经断了气,从伤口上看基本上都是被一刀致命的。
门口还摆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不知是什么。
老霍被吓了一跳,连忙喊了几个家仆过来,让他们将门口的尸体处理掉,自己则是抱着盒子去报告了霍仁海。
随着冬天的到来,霍仁海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
原本他就不是欺骗霍正的,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大行了。只是后来一想,就算几个孩子知道了又能怎样,徒增伤心罢了,于是就让老霍一起继续瞒了下去。
他坐在藤椅上,对着那盒子凝神片刻,不一会儿一边咳嗽着,一边打开了木箱子。
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放着一只血淋淋的手。
霍仁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出来打拼时不是没有受到过这种恐吓,自然不会被这些小把戏吓到。
只是看着那只手,他内心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想法,于是伸出满是皱纹的枯手,将那只断手拿了起来,翻过来一看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霍仁海看着断手手心里的那颗小痣,忽然眼前一黑,浑身发抖,紧跟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嘴唇褪去血色变得乌青一片。
老霍见情况不妙,赶紧把那箱子和手拨开,一边给霍仁海顺气,一边找喊下人将家里的医生唤来。
那医生是个洋人,身后紧跟着两个同样是金发碧眼的女护士,一起匆忙跑过来。
医生让两个手下将霍仁海放倒在地上平躺着,自己则是拿出各种用具给他做简单的检查,然后用酒精擦拭他的血管,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他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斥责道:“之前不是告诉过不能让霍先生受刺-激吗?他的心脏本来已经坏了,支撑不了很长时间了,今天经过这种糟糕的事情,剩余的寿命更加的少了!”
老霍也觉得自己是老了,越发的不中用,竟然直接就把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拿给老爷看,心里难受极了,抖着双手默默擦眼泪。
那洋医生见老霍连连说对不起,又是一副可怜的样子,也于心不忍:“我给他打了镇定剂,估计要过几个小时才能醒过来,我给他开的药记得按时吃,至于能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就要看上帝的旨意了。”
等霍仁海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医生找人将他抬到卧室的床上,躺下之后又测了测他的心跳,确定平稳之后才放心离开。
那洋医生离开后,老霍不再佯装镇定,跪坐在那只断手的前面伤心地哭了起来。
那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霍正的右手心里从小就有一颗痣,小时候不懂事经常当成芝麻去啃,啃伤了就来找他擦药,每次啃每次伤每次都不改。
这就是四少爷的手啊……
到了下午时分,霍仁海才醒过来,眼睛呆呆地看着屋顶,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聚起精神。
老霍给他到了温水,扶着他的后背将他扶起来,把温水给他喂下。
霍仁海喝了水之后舒坦了不少,精神稍稍起来不少,老霍连忙张罗着下人去给他准备午饭。
霍仁海摆了摆手,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老霍连忙将耳朵凑上去,只听见他哑着嗓子说:“快去找霍廉,让他派人去救阿正。”
老霍不明所以,霍廉虽然认祖归宗,但很少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们:“可是二少爷一向行踪不定,这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霍仁海由于着急,眼睛有些红,老眼含泪艰难地开口:“陈二爷…去找戊行码头的陈二爷…”
老管家不知道二少爷跟陈二爷有什么联系,甚至有些怀疑老爷是不是犯老糊涂了,但无计可施,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按老爷的话派人去联系陈二爷。
返回时经过大厅,老霍思忖片刻,又忙去了偏厅,拿起电话给陆公馆打电话。
前几天霍正还用陆公馆的电话给霍家打过,说是自己待在江北陆公馆,要老爷子安心。
电话顺利转接到陆公馆,是林逸接的电话,他刚从牌桌上下来。
陆崇和阿齐出去办事,常安则是喊了几个下人凑成了一桌牌。
林逸听到那边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自己是霍家的老管家,哭着求他要陆崇帮忙救救小少爷,还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类的。
林逸有些懵,打断了他的话:“小少爷?霍家的小少爷不是霍正吗?”
林逸抬头看了一眼大剌剌地将腿踩到凳子上的霍正,他分明正在那儿玩的不亦乐乎,双手双脚都十分健全,难不成霍老爷还有个私生子?
“是的,是我们家小少爷…”老管家拧了拧鼻涕,跟他说了莫名被人送来断手的事情,“那正是我们家小少爷的手啊,我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万万错不了啊……”
正在怀疑之际,那边常安开始催促他:“就差你一个了,还打不打呀?再不过来,我们就跳过你去出牌了。”
林逸堵着电话另一端,喊了霍正一声,告诉他:“说是你们家老管家,不知是真是假,说你的手被砍了,还被送到了家里去。”
霍正敛下笑容看了一眼常安,常安也在看他:“你没跟家里说被绑架的事?快去说一声,别让你父亲担心。”
霍正挑了挑眉,总觉得自从陆崇受伤之后,常安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母了,越发像是一个女孩子。
霍正接起电话,对面的确是老霍的声音,开口道:“霍叔,您别担心,我活的好好的……那只手也不是我的。跟老爷子说,这一切都是唐家的阴谋,最近看守院子的护卫多派一些,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