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没事吗?可是那只手的确是少爷的呀,我怎么会看错呢……”
那边的老管家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忙说:“您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家一趟吧,老爷晕过去了,约翰医生说也就……也就一两个月的活头了……您快回来吧!”
霍正以为两人又在联起手来骗他:“我说霍叔啊,您两位能不能找个新法子呀,每次都用同一种手段骗我,连词儿都不带变的,分明我上次回去的时候老爷子还活蹦乱跳的,你们——”
“这次真的没骗你!”
老管家急了眼,带上了哭腔:“如果你真的拿我当你叔叔,就信我这一句吧!其实每一次说老爷身体不好让你回来都不是在骗你,老爷身体是真的一日不如一日了……但每次姥爷都装作身体健康的样子,那是因为不想让少爷们担心,约翰医生说老爷是心脏不太好,我也不懂这些……”
霍正听着听着脸上笑意逐渐散尽,正色道:“我马上回去。”
老管家还在电话那头哭,霍正连忙挂了电话,匆匆去了房间,找自己的外套和钱夹。
常安见他神色不对,下了牌桌去房间找他:“出事了?你要回江南?”
“对。”霍正有些着急,脸上表情木木的,两只耳朵嗡嗡的一片,像是耳鸣了一样:“家里出事了,老爷子快不行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得回去看看他。”
常安想起前几天陆崇和周擎宴的那些猜测,唐世南对霍家的觊觎,现在只后悔没有早些告诉霍正,可现下也来不及了,将桌上的围巾递给他,长话短说:“唐家可能还会有大动作,你尽快回去,好好照顾霍老先生。我会帮你盯住唐家,有什么事情会打电话告诉你。”
“谢谢你,你也要小心一些……做事情前先跟陆崇哥说一声,不要让他担心你。”
霍正接过围巾,将自己的大半张脸挡住,然后带了一顶黑色帽子,将钱夹子放进衣服里面的口袋,准备离开。
“等一下!”
常安见霍正一脸悲戚,小小的心里也弥漫起一股悲伤,转身朝自己的卧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你等我一下。”
霍正不知道常安要做什么,却也乖乖等了她一会儿。
果然,不一会儿,伴随着哒哒的皮鞋声常安跑了下来,将自己的手枪递给他:“……这个你拿着,子弹已经装满了,万事小心。”
看着那只比自己手还要小上很多的袖珍勃朗宁,霍正想起之前自己送常安的盒子炮,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他苦笑一下,脸上带着不曾有过的真诚,带着莫名的崇敬与单纯的喜爱,摸了摸常安的脑袋:“真的谢谢你,常安。”
“不用谢,你快去吧,不然火车票要买不到了。”
常安第一次允许霍正对自己动手动脚,却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情搞得起了鸡皮疙瘩。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霍正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时的他与刚刚打牌的他不是同一个人,好像忽然之间长大了一样。
第37章
霍正在路上没敢耽搁&—zwnj;点时间,大概天色将黑时,他就抵达霍家。
天色黑乎乎的,大概只能看清楚&—zwnj;个人影,穿过游廊时,&—zwnj;个人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霍正下意识地拿枪上膛抵住男人的腰腹。
“开个玩笑而已嘛!”霍清将双手举过头顶,“大半年没见四弟弟,你可是暴躁了不少。”
“三哥?”霍正有些头疼地收起手-枪,“你知不知道老爷子的事情,还有心情开玩笑?”
霍清跟他并肩走着:“刚知道,我也是刚进门,老远的看到&—zwnj;个人像你。老爷子不是整天打着生病的幌子骗咱们回家吗,怎么这次还当真了?”
老爷子生病的事还是约翰告诉他的,今天中午约翰去租界的教堂找他,跟他发了好大&—zwnj;通脾气。
约翰是他的朋友,&—zwnj;个医术很高明的内科医生,是他为了给老爷子照顾身体,特地请来家里做医生的。今天&—zwnj;看约翰竟然是被老爷子买通了,觉得姜还真是老的辣。
霍正甩开他的手,“老爷子这次怕是真的。”
“什么?”
霍清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所以说约翰是真的被老爷子通了,这病竟然&—zwnj;点儿都没告诉他。
霍正不再理会霍清,大步流星朝迈向霍老爷子的卧室。
他这三哥早些年沉迷于医术,这几年又信奉神佛,整天不问世事的,离得这么近竟然也不知道回家看看老头子。
说来他也有错,竟然从来没想过霍仁海也是普通人,也会经历生老病死,他却当他刀枪不入。
老霍刚接到三少爷回来的消息,此刻正往外迎,见霍正竟然也&—zwnj;起来了,悲喜交加:“二少爷刚刚离开,二位少爷可看见了?”
霍正摇了摇头,讽刺道:“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肯回来吧。”
“小少爷您可别这么说话,每逢重大日子二少爷都回来看老爷的,即便自己有事来不了,也会差人送礼过来。”
霍正不做回应,沉默半晌:“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
老霍&—zwnj;把拉住他:“老爷刚刚见了二少爷,现在已经睡下。两位少爷先吃饭吧,老爷睡得不深,等你们吃完饭大概就能醒了。”
霍正忧心忡忡地朝那边看了&—zwnj;眼,被老霍拉着,跟霍清&—zwnj;起去吃饭了。
果然如老管家所说,吃了将近半饱的时候,霍仁海就醒了过来。老霍连忙跑到饭厅里,将两位少爷喊了过去。
霍正扔下筷子就跑了过去,相比之下霍清的表现就显得淡定了许多。
他相信因果循环,前世今生,对于各种情感都看得非常淡。
霍仁海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锐利,此刻像&—zwnj;个普通人家的老人&—zwnj;样,躺在床上无助又可怜。
他拿起霍正的右手,努力抬着眼皮,盯着他手心的痣:“囫囵就好……爹怎么跟你说的,混的怎么样不重要,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小心啊……”
听着霍仁海口齿不清的话,霍正心里又酸又麻,红着眼,于心不忍地责备他:“既然老早身体就不好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就算告诉你们,我也好不了啊。”
霍仁海又开始咳嗽,霍正拿起床头的杯子喂他喝水,喝完之后咳嗽稍微压了下去了&—zwnj;些。
霍仁海看了看老霍,扯起嘴角跟他开玩笑,“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头&—zwnj;次喝上咱们四少爷倒的水呢。”
霍正心里难受:“以后身体不舒服要及时跟我们说,再不然就看医生,怎么这么&—zwnj;大把年纪了,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呢?”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没几天好活了,你倒也不用安慰我。你们出门在外我不担心,我瞒着你们也是不想让你们担心……你喜欢出去玩呢我不管,我知道你就这个性子。你二哥在外打拼我也不管,因为他吃过苦头事业心重&—zwnj;些。你三哥整天信神信鬼的也不打紧,人嘛,有个信仰也不是什么坏处。”
可能是因为孩子们都回来了,霍仁海的精神倒还不错,至少比前几天好了不少,他伸手抹掉霍正流下来的几滴泪水:“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哭,也不要愧疚,做父亲的永远是希望看到儿子们好好的……”
“你说这些干嘛,臭老头。这么煽情,&—zwnj;点都不适合你,你还是早点好起来,拿着拐杖打我吧……”
霍正哽咽着说完这段话,心里愈发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干脆趴在霍仁海的胸前哭出声来。
霍清也被这煽情的画面惊扰了凡心,也红着眼走上前去握住霍仁海的手:“阿正说的对,您还是早些好起来,霍家还靠你顶着呢。”
老管家站在门口无声地流泪,背过身去时不时用袖子擦&—zwnj;下
这么好的&—zwnj;家子,怎么忽然&—zwnj;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霍廉在洋行里有事要处理,等到第二天才又回到霍家。
虽然受到霍正的白眼,但在霍仁海的挽留下,霍廉还是在霍家住了好几天。
几个兄弟虽然不是那么亲密,却也说得过去,难得和睦地&—zwnj;起照顾霍仁海。
大概到了第三天,霍仁海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竟然自己下了床,来到偏厅里晒太阳。
霍正和霍清也打心里高兴,&—zwnj;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霍仁海的两边。
霍正十分懂事地给霍仁海捶腿捏肩,做尽了&—zwnj;切孝子会做的事情。在霍仁海的邀请下,霍廉也拿了&—zwnj;本书,坐到旁边陪他&—zwnj;起晒太阳。
就在这时候,来了&—zwnj;个下人,踌躇着拿了&—zwnj;卷录音带上来。
老管家害怕又是什么听不得的事情,连忙给那个下人使眼色,霍仁海却说:“放出来听&—zwnj;听罢。”
“老爷……这、这还是不要听了吧。”
“放出来听听吧老霍,不打紧的。”
“哎……”
见拗不过,老霍只好放了进去。
录音带的前半节基本上是没有声音的,到了后来才出现两个男人的谈话声音。
霍正越听脸色越沉,听不下去了干脆站起来去打霍廉,霍廉也不是无故吃亏的主儿,翻身跟他扭打在&—zwnj;起。
“都给我住手!”
霍仁海气到不行,拿起&—zwnj;只马扎就朝霍正砸过去,“我还没死你们开始窝里反了!”
老霍赶紧过去将他们两个分开:“可别再惹老爷生气了,赶紧住手吧!”
见霍仁海脸色不太好,霍正这才松开了手。
“这是兄弟之间应该有的样子吗?”霍仁海拿着拐杖砸他的腿:“……霍廉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里面的声音的确跟他很像,但你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低三下四跟别人说过话?”
“不是他?”霍正头上像被浇了&—zwnj;盆凉水,顿时冷静下来,心里也琢磨出点事来,“不会又是唐家搞的鬼吧?”
霍仁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子跟着陆崇混了那么久,怎么&—zwnj;点脑子都不长?你好好想想,霍家乱起来谁受益最大,再联系前几天的事情&—zwnj;看不就知道了?”
得亏前几天霍正把唐家绑架他的事情告诉他,不然他都不知道唐世南还有这狼子野心呢,他只知道他野心大,却也没想到唐世南的心眼坏成了这样,简直就不是&—zwnj;个人了。
霍廉拍了拍衣服,还是&—zwnj;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继续翻他的书。
只是霍仁海像是突然到了极限,猛地吐出&—zwnj;口血,整个身子像是被抽了骨头&—zwnj;般倒了下去。
霍正被吓了&—zwnj;跳:“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霍清霍正把他抬到床上,霍廉则是去叫医生。
霍仁海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zwnj;样,拉住霍廉不让他走。
“别去喊医生了,我就知道,今早上身体忽然变轻松……估、估计是微光返照了……想来我们父子几个还从来没有像寻常人家那样,坐在太阳底下和和气气说过话呢,所以我就多吃了几颗药……”
霍廉被霍仁海紧紧拉着,他清楚地看见霍仁海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涣散,&—zwnj;脸担忧地朝管家招了招手,让他去找医生。
霍仁海还在继续跟他说。
“我霍仁海活了&—zwnj;辈子…咳…咳咳……&—zwnj;辈子都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可是我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小时候没看好你,让你被人偷走了,你长大后自己回来了,我却也没能像个父亲&—zwnj;样,好好…好好地疼你,反倒是将老大的死全部赖在你身上。”
霍仁海喘了几口粗气,强行压下喉咙里溢出的血腥气。
“……现在想来,你那时候才十几岁,其实我心里清楚,不可能是你害了他。但是我太懦弱了,总觉得心里有个恨的人也能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霍正见鲜血已经顺着霍仁海嘴角流了下来,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别说了老爷子,等你好了再说,行吗?”
霍仁海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口中还在喃喃:“别拦我,你们听着就好,让我把话说完……还有你,尤其是你,霍正,以后不要对你二哥抱着这么大的敌意。”
约翰医生很快就来了,他知道霍仁海时日不多,却没想到他会用自-杀式的行为换取短时间的健康。
他翻了翻霍仁海的眼睛,量了量他的心跳,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朝他们摇了摇头。转过身子,在自己额上和胸前共点了三下,喊了&—zwnj;声阿门。
霍仁海的脚已经凉了,脸上的血色也逐渐退了下去,但他嘴角却上扬起来,像是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zwnj;样,闭着眼睛跟霍廉讲述自己所听说的,关于他的事情。
“……你好好跟那个姑娘过日子,那是个好姑娘…我也看得出来,比起我们,可能她更像是你的亲人。外面的人都说你狼子野心,惦记着霍家,可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这点小地方。”
“她…是叫乔念吗…要不是她告诉我,我还陷在自己的懦弱里,觉得是你杀死了霍孝,也还不知道你跟了陈二爷,不知道你有了这么大的成就,也不知道你从小受了那么多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