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耳东霁
时间:2021-05-28 08:25:33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
  陆蔓又从腕上褪了只白玉镯,往曲瓷手上戴:“这镯子是我成亲时,我娘送给我的,当时她可开心啦,还给我做了好多首饰……”
  曲瓷无意打听陆家早年隐晦,赶紧低头,见玉镯在自己手腕上伶仃做响,她突然眼眶一酸,下了决定一般,小声道:“谢谢娘。”
  “不谢不谢,”陆蔓挥挥手,极温柔娇美,但很快,她目光落在曲瓷手上的玉镯,神色忽而变得迷茫,转头问自己的侍女:“我记得,这镯子是一对儿,还有一只呢?”
  侍女一时拿不定注意,去看陆沈白。
  陆沈白神色不改:“另一只被母亲种花时磕碎了。”
  “是吗?”陆蔓蹙眉想了一下,一时没什么头绪,便随着他的话道:“太可惜了。”
  曲瓷和陆沈白今日还有事,陪陆蔓说了会儿话,两人便要走了。
  出了院子,曲瓷又忍不住回头。
  陆蔓正蹲在花树下。
  曲瓷小声道:“娘她——”
  “时好时坏,不好的事都不记得了。”
  陆沈白说的很平静,曲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陆蔓忘了那些事情,但陆沈白还记得,他……
  “时辰不早了,”陆沈白指尖一摆,拂掉曲瓷肩头落花,他轻声道:“走吧。”
  孟昙早早侯在府门口,等他们夫妇上了马车,一甩鞭子,便将马车往城门口赶。
  今天是曲砚离京的日子,陆沈白夫妇俩要去送行。
  早晨在陆蔓院里耽搁了些时辰,时间本来就紧,可没想到,马车行到主道上没一会儿,又停了。
  “怎么了?”曲瓷撩开帘子。
  外面闹哄哄的,乌泱泱的都是人头,不少人还在往前挤。
  孟昙在外面道:“回夫人,前面好像出事了,路被堵住了,可要属下去看看?”
  正说着,几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提刀粗鲁驱赶行人,骂骂咧咧道:“挤什么挤!刑部办案,都他娘的给老子往后退,别挡道。”
  原本拥挤热闹的主道,硬生生被衙役们清开一条宽路,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立在路边,将脖子伸的老长,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陆沈白扫了一眼衙役来的方向,冲曲瓷道:“先去见父兄吧。”
  曲瓷奇怪看了陆沈白一眼。
  不先去见父兄,他们还能见谁?
  曲瓷放下帘子:“掉头,走长庆巷,画眉知道路。”
  孟昙应了声,在画眉的指示下,将马车拐去旁边的巷子里。
  城门口,群山蔓延,官道冗长,道旁的老柳树,已悄然冒出嫩绿。
  官道上,人流熙来攘往,不是疲于为生活奔波的,就是接送亲友的。来接人的,个个翘首以盼,来送人的,全都是涕泣涟涟。
  曲砚张望了许久,陆家的马车才从城里驶出来。
  他当即去扶折柳的曲文正:“爹,阿瓷他们来了。”
  “阿瓷?”曲文正握着柳枝,看过去。
  曲家马车刚好停下,一只手撩开帘子,陆沈白弯腰出来,率先下了马车,又伸手去扶曲瓷。
  日光悉数落在两人身上,远远看着,很是般配。
  “爹,哥!”曲瓷小跑过来。
  “曲瓷,不准疾行,要端庄娴雅!”曲砚拉着脸,去瞪她,却不期撞到了陆沈白的目光。
  陆沈白笑着同曲砚打招呼,曲瓷趁机跑到曲文正面前
  曲文正献宝似的,将柳枝递给曲瓷:“我刚折的,送你。”
  “谢谢爹。”曲瓷接柳枝时,顺势扯住曲文正的袖子,央求道:“爹,你不要跟哥去随州,留在盛京,我照顾你好不好?”
  “不好。”曲文正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有沈白啦,你哥还是个孤家寡人呢!我得跟他一起去,盯着他成亲。”
  “咳——”曲砚脸上挂不住,只得转移话题:“沈白,阿瓷性子跳脱,以后你多担待些。”
  陆沈白淡淡笑开:“兄长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其实到现在,曲砚对陆沈白钟情曲瓷这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盛京重逢后,这两人几乎都没见过面,怎么突然就谈婚论嫁了呢!
  但——
  同窗好友多年,他是信陆沈白的,就是有些不放心曲瓷。
  “阿瓷,过来。”曲砚叫曲瓷。
  曲瓷扶着曲文正过来,扁着嘴:“  干嘛?”
  “你如今既已嫁为人妇,日后便要端庄娴雅,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要时刻记得,夫妇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曲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要搁以前,曲瓷早就阳奉阴违打断了,但这次,她却难得乖巧起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阿瓷乖,”曲文正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道:“等你哥成婚了,爹就回来啦!”
  曲砚脸色有些尴尬,但见曲瓷神色低落,语气也难得软了下来:“大夫说,父亲这是心病所致,你就当我带他去随州散心了。”
  曲瓷鼻音浓重嗯了声,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便交代道:“到哪儿之后,爹要是不适应,你就给我写信,我去接他回来。”
  “好,”曲文正抢答,又将曲瓷的手放进了陆沈白掌心里,笑眯眯道:“我们走啦,你们要好好的啊!”
  曲瓷心下一片酸涩,蓦的,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陆沈白声色沉稳道:“岳父大人放心。”
  临走前,曲砚又想起一事,撩开车帘,探头出来交代:“听闻九公主不日将归京,你若碰到她,记得避让些。”
  曲瓷一怔,这事她尚未听说,不过为免父兄担心,她还是乖巧应了声好。
 
 
第10章 抄家   叶侍郎为何对付我爹?
  送走曲文正父子后,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又从城外返回。
  孟昙和画眉坐在外面叽叽喳喳说话,早上起得早,曲瓷稍有疲倦,但见陆沈白坐得端正,她也只好虚虚歪着,单手挑起帘子朝外张望。
  京郊荒野,不时飞过几只麻雀,寂静安谧。
  “在想什么?”陆沈白问。
  曲瓷回头看他一眼,又扭过头,语气不咸不淡:“想我父兄为官多年,临了却落得个出京无人送的下场,我身为幺女,获宠颇多,早年蒙荫能长至如此,”她想到什么,唇角微挑,划出一抹似讥讽又似心酸的笑:“可以嫁予京都贵女钟爱的陆翰林,如此琴瑟和鸣,实在三生有幸,以至于我得陇望蜀,险些也误了送父兄——”
  “喝口茶。”陆沈白单手递过来一杯茶。
  他出行一贯雅致讲究,即便是到这种出城来送人,也带了火炉煮茶。
  曲瓷正巧口干,单手接过喝了一口,但到底意兴阑珊,才要回身去放茶杯,已被陆沈白半路截胡,曲瓷也不躲,由他接了,看他行云流水将杯子放在他手肘边。
  “不怕烫到——”话说到这儿,曲瓷又自觉方才他让自己喝茶,大抵是嫌自己聒噪,于是便扁了扁嘴,不再言语,只是人借着马车颠簸的空档,往陆沈白身边挪了挪,她伸手想将茶盅挪的离陆沈白远些。
  指尖正要触及,已被陆沈白握住。
  “以后有我在,阿瓷。”
  陆沈白轻声说。
  曲瓷本想抽手,却鬼使神差不动了,但过了会儿,她还是将手抽出来,道:“非是想轻薄你,只是怕水烫到你。”
  “嗯。”
  “嗯?”嗯是什么鬼意思?!
  曲瓷噎了一下,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又靠回去,手才撩起帘子,陆沈白又开口了,这次他语气凝重,与方才截然不同。
  “我找到了背后主使,你猜是谁?”
  “谁?”曲瓷并不回头。
  父兄已经安然离京,她也婚嫁成为笼中鸟雀,知道是谁,又能如何?
  她如今好友在京的只有两人,一是同为女眷的罗湘湘,二是被父亲养在温柔乡里的叶君然。
  他们都帮不了她。
  “对方姓叶,名唤——”
  “谁?!”外面飞过一只惊鸟,曲瓷猛的回头瞳孔大张,一脸不可置信:“你说是谁?陆沈白,□□,你莫要诓我!”
  “诓你作什么?夫人方才不是说举案齐眉,怎么连为夫也信不过?”
  曲瓷垂了眼睫,转过头去。
  她不是不信陆沈白,是太信了,以至于瞬间就乱了阵脚,她也曾经有所猜测,只是她不愿联想至此。
  马车经过城门,外面逐渐人声嘈杂,卖饼的,过路的,探亲的,人声热闹鼎沸。
  在这一片热闹里,曲瓷微微蜷缩着,哑着声问:“叶侍郎为何对付我爹?”
  “鹊桥巷纵火不是简单的事故,其背后旁枝末节,指向了叶侍郎。”
  外面有惊鸟掠过,发出凄厉的嘶鸣。
  陆沈白继续说:“在一月之前,印四曾到京兆尹府衙自首,说自己偷盗主家财物,自请入狱,这个主家就是叶侍郎。”
  曲瓷道:“我曾听我爹无意提起,说叶侍郎行为不端。”
  陆沈白道:“据我所知,印四无意间抓到了叶侍郎的把柄,他便想趁机勒索了一笔钱财,给儿子治病,但钱到手之后,他担心叶侍郎权大倾天杀人灭口,便又去投案自首,想在牢里躲过杀身之祸,正巧就羁押在岳丈手下。”
  “叶侍郎做贼心虚,不敢将此事闹大,便从印四儿子身上下手?”曲瓷问。
  陆沈白点点头。
  叶侍郎派人给印宝下药,本来是想逼印四出来,但却没想到印宝一直体虚,直接病死了。
  儿子死了,印娘子觉得没了希望,也跟着自杀了。
  印四出来后,看到妻儿已死,想着叶侍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己也是命不久矣,于是,便在丰来酒馆放了一把火。
  一则,酒馆掌柜曾多次言语调戏印娘子,他要报仇。
  二则,他想将此事闹大,引起朝廷的重视,让其彻查此事,借此将叶侍郎的罪行翻出来。
  而曲父只是倒霉,因叶侍郎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落罪。
  ‘哐当’一声,马车突然停了。
  孟昙在外面道:“公子,夫人,前面的路又被堵了。”
  曲瓷的思绪被打断了,她回过神,惊觉马车已行至闹市中,外面传来粗鄙骂声。
  “呸!狗官!”
  “连灾民救命钱都贪,也不怕生孩子没□□!”
  “兄台此言差矣,”有人文绉绉调侃:“叶侍郎贪了这么多,人家哪个儿子不是全须全尾的?”
  曲瓷猛的扭头,陆沈白已经抬手,为她撩开帘子了。
  街上被清出了一条路,衙役押着一群人往前走,百姓们群起激愤,有人高声嚷着‘狗官,蝗虫’等字眼。
  昔日威风凛凛的叶侍郎,如今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枷锁缠身被人拖出来,在□□里接受百姓的审判。
  他身后跟着一众家眷,女眷哭个不停,男丁个个如丧考妣,只有一个人,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走在中间。
  是叶君然。
  曲瓷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人群中的叶君然,似是心有所感,猛的扭头看过来,看到坐在马车里的曲瓷时,先是一喜,但这喜色,在看到曲瓷身边的陆沈白时,瞬间凝住了。
  而后,他仓惶挪开视线,飞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再抬头时,神色歉然望着曲瓷,唇角嚅动说了句话。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走快点!”衙役粗鲁推了叶君然一把,将他撞进了人海里,转瞬就被人挡住了。
  刑部押着叶家人走远了,人流散开,马车继续前行。
  曲瓷觉得身心俱疲,耷拉着眉眼倚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马车一路行过,外面都在议论,叶侍郎贪污赈灾银一事。
  两人刚回府,宫里便来了人,说陛下传召,陆沈白换了官服,匆匆跟着内侍走了。
  曲瓷早起觉得有些乏,刚躺下,有侍女急匆匆跑进来:“夫人,有贵客来访。”
  “贵客?谁?!”画眉问。
  侍女吞吞吐吐:“是……是九公主。”
  画眉‘啊!’一声,立刻道:“就说夫人不在家,让管家先顶着,待会儿陆大人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说,快去快去!”画眉催促侍女赶紧走。
  曲瓷神色落寞。
  九公主——
  曲瓷听过太多次九公主的名字。
  世人都说九公主才是陆沈白的良配,陆沈白与九公主之间的事情,曲瓷很多次都想问问,但她总是问不出口。
  一来,她没有身份,她这个陆夫人的名头只是交易。
  二来,她和陆沈白之间究竟还有没有情谊她也不确定,她不敢插手他的私事。
  三来,她畏惧九公主和陆沈白之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如果九公主不来,她还可以躲一躲,但——
  “等等。”曲瓷叫住侍女。
  “小姐?!”画眉一把扳过曲瓷肩膀:“你,你好歹等陆大人回来再说啊!”
  曲瓷笑了。
  连画眉都慌了,她一直叫陆沈白是姑爷的,但此时此刻,她也喊得是陆大人。
  “我想见见她。”
  曲瓷垂着脖颈,语气平淡。
  她想看看这个世人眼中最有资格站在陆沈白身边的人,是什么样子。宅邸深深,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哪怕她也自知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是,她就是在这一刻执拗的,坚持的,血淋淋的,想要去看看。
  “我想见见。”
  曲瓷加重了语气,她猛地抬头,眼瞳明亮,犹如奔赴刑场死战一般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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