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君然握紧曲瓷的帕子,眼睫扑簌,小心而又郑重问:“曲姐姐,若是我能高中,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阿瓷。”有人突然道。
叶君然循声望去,一辆油棕马车行过来,里面的人撩开帘子,露出一双狭长淡漠的凤眸。
他认得,是去年高中的那位探花郎。
陆沈白开口:“上来。”
叶君然:“……”
曲瓷应了声,让叶君然好好备考,就朝马车走去。
孟昙将人请上去,然后一甩鞭子,赶着马车走了。
马车里很宽阔,但一没暖炉,二没软垫,除了一张小几之外,就只剩下陆沈白和书了,非常符合陆沈白的审美。
陆沈白倒了盅茶递给她:“那是叶侍郎的公子?”
“你认识?”
“略有耳闻。”
“嗯?”
“听说,这位叶公子,”陆沈白顿了顿,“艳诗写的不错。”
“咳咳咳咳咳咳——”曲瓷被呛到了,不自在道:“他那是生活所迫。”
陆沈白笑笑没说话。
曲瓷如芒刺在背,将喝过的茶盅放回小几上,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起初她没意识到,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又抬头看了回去。
枣红小几上,只有一壶一盅。
那她刚才用的,是陆沈白的茶盅?!
意识到这一点后,曲瓷脸瞬间烧起来。
陆沈白见她盯着茶壶:“还要?”
“不不不不,不要了。”曲瓷立刻弹开,脸上染了胭脂色。
陆沈白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花楼碰见的。”曲瓷张嘴就答,答完后才意识到不对,想解释,刚说了个,“我”,又猛的停住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她是什么样的人,陆沈白不是很清楚么?
陆沈白叹了口气:“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曲瓷等着他的后半句,陆沈白却转了话题:“看看这个。”
说着,递过来几张纸。
是巷子里截杀她的那伙人,及混进牢里那两人的口供。
这两拨人都说,是有人出银子,让他们找曲家的麻烦,但那人当时戴着帷帽,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是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说话带有晋中口音。
等曲瓷看完后,陆沈白又说了宋守备查到的结果——是印寡妇纵火所致。
“张行?”曲瓷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现在在你们庄子上。”
陆沈白话刚落,孟昙在外面道:“公子,到了。”
曲瓷撩开帘子,发现到了她家庄子上。
管事的匆匆迎了出来,曲瓷说明来意,直接去看那帮灾民。
“阿瓷,”陆沈白叫住她:“分头行动如何?”
“行啊,张行归我。”
“……”
陆沈白迅速撤回提议:“那还是一起吧。”
但最后,两人还是没一起。
因为曲瓷把张行让给了陆沈白,自己去问那些妇人了,毕竟有些话,同性之间好聊。
鹊桥巷失火后,朝廷只发了点微薄的赈灾粮,就不管这帮灾民了。是曲家心善,不但给他们发了补偿银,还给了他们容身之处,让他们安心过了个年。
听管事的说,曲家小姐亲自来看他们,灾民们个个感激涕零,对曲瓷问的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曲瓷从灾民住的院子出来时,陆沈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不知道孟昙说了什么,陆沈白脸色不是太好。
曲瓷走过去:“怎么了?”
陆沈白:“要下雨了,路上说。”
中午出来时,太阳还很好,现在却是铅云厚重,冷风习习,看着确实像要下雨。
马车行驶后,曲瓷开口道:“我打听过了,大家对印娘子印象不错,不像是宋守备口中,那种儿子患病无望,会拉着街坊四邻陪葬的人。”
“印象不错?”
曲瓷斟酌了一会儿,刻意避开一些敏感词:“孀居,漂亮柔弱,带着患病的儿子,靠做绣活为生,街坊四邻觉得她可怜,平常会帮衬些,他们邻里关系很和睦。”
陆沈白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柔和,没有半分芥蒂,但曲瓷却只想赶紧跳过这个,直接总结道:“他们形容的印娘子,跟宋守备说的判若两人。”
过了片刻,陆沈白问:“阿瓷觉得她是哪种人?”
“……”
曲瓷瞪了一眼陆沈白,她又没见过印娘子,她怎么会知道。
陆沈白淡淡笑开,说回正事:“她儿子患有不足之症,须得一直用药养着,光凭她做绣活,不够的。”
曲瓷心里咯噔一声,陆沈白也听到那些闲话了?!
刚才有人隐晦说,提起印娘子和丰来酒馆的掌柜之间有猫腻。
可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印娘子又怎么会选丰来酒馆放火?!
若她是被迫的,再加上儿子患病无望,想要报复掌柜的,倒是有可能,但……
陆沈白:“印娘子的儿子叫印宝,可她丈夫却并不姓印。”
曲瓷:“?!”
陆沈白将孟昙刚查到的东西递给曲瓷。
看完之后,曲瓷都要裂开了。
印娘子的丈夫不但不姓印,人家还活的好好的呢!是印娘子与人偷情,被撞破后,带着孩子偷跑了。
而与她偷情那人姓印,叫印四。
陆沈白继续道:“死在这场走水里的,有三个人,印家母子和丰来酒馆的掌柜,孟昙去刑部打探过,印家母子死在失火前。”
“怎么死的?”
“他杀。”
“印四呢?”
陆沈白摇头:“还未找到。”
曲瓷想不明白。
杀了印家母子,烧了鹊桥巷,还要不断找曲家麻烦,那人到底图什么?!
印家母子,跟他们家会有什么牵扯?
帘子被风吹吹起,有水落在脸上时,曲瓷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陆沈白压住帘子:“买凶那人穿的是皂靴,应该是官邸的人,先从曲伯父这边查吧。”
京兆尹一职被形容为辇毂,鸡毛蒜皮的事管,王孙公子的事也得处理,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由陆沈白去打听,确实最为妥当的。
“好,万事小心。”顿了顿,曲瓷又道:“这事就别告诉我哥了。”
曲砚马上要去赴任了,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增担心而已。
陆沈白轻轻颔首。
平叔发现曲瓷不见了之后,都快急疯了,正要遣人出去找时,孟昙驾着马车朝曲家行来,见画眉也在他身侧坐着,平叔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车停下,陆沈白和曲瓷下了马车。
“陆公子好,”平叔冲陆沈白打过招呼,就去催曲瓷,“哎哟,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赶紧回去吧,要是让公子发现你偷偷出门,他非……”
“谁让你出门的?”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死亡三连问:“嫁衣绣好了吗?规矩学会了吗?让你看的书看完了吗?”
“陆沈白约我出门的。”曲瓷果断甩锅,脸上没有半分心虚,但在陆沈白看过来时,迅速冲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曲瓷!你手干什么呢?”
陆沈白微微一笑:“曲兄,是我约阿瓷出门的。”
曲砚:“……………………”
这两个人是当他瞎吗?!
第8章 成亲 这一日,仿佛整个盛京,都在恭贺……
“嘭!”
五彩烟花于夜空一瞬炸开,纷灿流光如星急坠,行人如织,衣香鬓影手提花灯,整个盛京都是热闹繁华。
上元节过后,便是曲瓷和陆沈白成亲的日子。
这一早,天还没亮,曲瓷就被拉起来上妆。
贺瑛早早过来,亲自盯着大小事宜,她的闷咳声时不时从外间传来,听来低哑又令人安心。
过了会,外面筹备妥当了,贺瑛进来。
曲瓷坐在铜镜前,早晨的光洒进来,溜进铜镜里,照得曲瓷一双眉眼又艳又娇憨。
她是开心的。
贺瑛心中百味陈杂,曲瓷扯住她手:“婶娘,你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曲瓷幼年丧母,对于母亲的印象微乎其微。
但在这样的早晨,烛火半亮摇曳,一众侍女退出绣房,立在外面说说笑笑,人影窗纱如浮光跃金。
她在这一刻,终于察觉过来,她幻想的、期待的、她以为遥不可及的婚事,已然到了她的面前。
她仓惶而欣喜,又有种落叶归根的宿命感,以后岁岁年年,不管境遇如何,她在这一刻里,要将自己交给陆沈白了。
“阿瓷——”贺瑛拿起梳子替她梳理长发。
贺瑛心中不舍,但知这是曲瓷想要的,便不再说丧气话,只将为妇之道低低告诉她。
曲瓷一一应了。
末了,贺瑛又道:“还有九公主,虽说她现在不在盛京,但……”贺瑛说到一半,长眉一蹙。
“我信沈白。”
贺瑛一怔楞,她看着铜镜里的曲瓷。
她还是个姑娘,未经世事捶打,在言情书网的曲家长大,心思透灵而瑕净,她不知晓世人多打算,俗世多难堪。
她相信她所嫁之人,便是终身良人。
也罢,也是得偿所愿。
贺瑛淡淡笑了,又不大放心地捏捏她的肩膀:“婶娘永远在。”
一句不高不低的承诺。
曲瓷笑开:“谢婶娘。”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开。
“快盖上。” 贺瑛将红盖头递给曲瓷。
曲瓷才盖上,画眉已经兴高采烈扑进门来:“姑爷到了!”
“来了。”贺瑛难掩激动。
一堆侍女跑进来,喜气洋洋乱成一团,贺瑛并不呵斥,由着她们闹。
众人忙乱间,曲瓷得了片刻宁静。
忽然有人一把推开窗:“嘭——”
风吹进来,卷起曲瓷的红盖头,她眼尾上挑一瞥,就见日光璨璨,绯窗大开,院里披红挂彩,树上扎了各色绢花,姹紫嫣红一片,像是一瞬间到了夏天。
鞭炮声炸响里,鸳鸯戏水盖头又突然兜头落下,一下子遮住了世间百色,只剩下喜庆耀眼的红。
嘈杂声里,有侍女突然嚷道:“来了,来了,姑爷朝咱院里来了!”
曲瓷瞬间坐直身子,眼睛被遮住,听力一下子变得敏锐起来。
侍女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话。
“姑爷穿喜袍真好看!”
“那是!”
蓦然之间,曲瓷听见陆沈白穿过院子,在一堆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迈了进来。
真是奇怪!曲瓷心想,这么多人,她怎么就知道是陆沈白呢?万一——
但——
一步、两步、三步……这人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就是陆沈白。
喜娘涌过来,围着他们说了几句福话,曲瓷握住一截红绸,就被人搀着起身了。
从院里出来后,又去前厅拜别父母。
曲文正今天很开心,在他们行礼时,不住抚掌大笑:“成亲好,成亲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啊!”
周围人一顿唏嘘,曲瓷忽而眼眶发酸。
贺瑛适时握住她的腕骨,轻轻捏了捏:“出门吧,别误了吉时。”
曲砚背着曲瓷登轿,轿帘才一放下,曲瓷突然掉了眼泪。
她就这样,离开父兄,去另一个人的身边了,自此以后,她不再是曲小姐,而是陆夫人了。
她想着,伸手将轿帘偷偷掀开一角。
大街上,上元节刚过,一众装饰还未撤掉,彩带飘帛迎风招展,花灯遮天蔽日绵延至天际,炮声和喜乐声中,夹杂着人们的笑论声。
这一日,仿佛整个盛京,都在恭贺他们的大婚。
曲瓷的目光落在陆沈白身上,他肩宽腰窄坐于马上,背影清隽却不显孱弱,一身大红吉服,被风吹拂,一派艳光流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轿子终于停了。
轿帘再度被掀开,喜娘扶着曲瓷下了轿:“娘子,到了。”
曲瓷能看见的,只有盖头下的方寸天地。
下轿后,便是繁琐的礼节,曲瓷心里惴惴不安,却又欢欣雀跃,跨过高高门槛,走过热闹人堆,最后两人对拜。
直到傧相拉长的一声:‘礼成,送人洞房——’。
随后,曲瓷被扶进新房。。
新房里面热闹依旧。
曲瓷被搀着坐在喜床上。
在一众女眷的笑闹声中,陆沈白握着喜秤,在她面前站定。
“是要掀盖头了。”曲瓷心里默念。
她有些紧张,手扣紧自己的袖角。
但一瞬间,曲瓷又释然: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她在期待些什么?
曲瓷手刚松开,面前豁然开朗,她惊了一下,一抬头,猝不及防就装进一双笑眼里。
“我——”曲瓷愣了一下。
方才在轿子里,她只看见了陆沈白的背影,当时她只觉得郎君骏马骄行踏落花的恣意潇洒,但到了此刻,她和他如此近距离地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