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的新春。
这个冬天,杨家过得并不好。
家里闹得风风雨雨,虽然已经把老三一家子赶出去了,但杨家的日子并没有因此而消停。
苗氏短暂地压倒家里一切反对的声音,卖了三亩地,把杨大江欠的债都还清了,可这一切不过是混乱的开始。
家里损了几亩地,可杨耀宗还在念书,过年给先生的年礼,开年的束脩,这都需要银子。之前田兰花把先分地的事甩锅给何桂兰,真的就代表她心里不这么想吗?
并不是,哪房没有自己的小算盘,不然能给何桂兰‘当枪’?
这一切的一切,都致使杨大江在杨家的地位急剧下降,甚至连苗氏,都偶尔要受两个儿媳妇的阴阳怪气。
每天鸡毛蒜皮,争嘴斗嘴从来没少过,而开春后村里人都开始春耕,当杨家人发现自家卖的地,竟然转到了古亭手里,这更是让他们气急败坏。
主要还是苗氏和杨老汉过不去,到古亭手里,不就等于到了芽儿她娘手里?
虽然古家盖了新房子,房子在村里是头一等的好,但都没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被一个‘弃妇’买走了更让杨家人大动肝火。
苗氏甚至找到了里正家里,因为当时卖地他们是找了里正。
“你家卖得急,又是一下卖三亩,几十两银子谁家能一时半会就拿出来?只有古小哥。我当时也不想卖给他家,怕你两家又起矛盾,可当时你来催几次,又是哭又是喊怕老四出事,我就想先解决了你家要紧事,也不拘被谁买去了。”
第46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四十四) 如果我说,……
里正说的是实话。
当时苗氏打何桂兰手里地的主意,那欠的帐就一直拖着,麻四本来就放话只给五日时间,之后又拖了一回,人家就放狠话——再不还别说去见官,打折两条腿再去衙门。
苗氏也被吓着了,就总让杨老汉来催里正。
话都说成这样了,再说里正到底是里正,苗氏还能说什么,只能蔫蔫地回家。之后回去因为心里不痛快,又跟儿媳妇拌了几句嘴就不细说。
另一头,古亭虽然买了地,却没打算自己种。
晚香也不太想让他种地,虽然两人现在是乡下人,可她能做胭脂卖,古亭能打猎挖参,怎么都能弄来钱,还用得着种地?
本来王长安说他帮着种,也被拒了,两人的打算是找人把地佃出去。
这事可就容易了,乡下人历来只有嫌地少的,没有嫌地多的。地有数,人的力气挤挤总能有,多几亩地就能多不少进项。
所以当古家放出消息要把地佃出去,不少村民风闻上门。
各种说好话套交情就不提,村里议论得风风雨雨,杨家人也被拿出来嘲了一遍,本来杨家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太好,这大半年又闹出这么多事,等着看笑话的人太多了。
最终,晚香和古亭商量着把地佃给了村里一个出了名的人老实家里壮劳力多的人家。
租子也不多收,六/四分,晚香这边只得四成,但是佃户包交税子。这都是老规矩,附近有地主往外佃地都是这么个算法,不用多说。
这边把地的事安排完,山里的花也开了。
春天一般猎户是不打猎的,野兽饥荒了一个冬天,春天正是调养生息的时候,除非必要不打猎,这已是约定俗成。可春天也是百花盛开的时候,正是做胭脂的好时候。
晚香和古亭把家里都规整好,带齐了应用之物,就带着两个孩子还有王长安进山了。
照例还在小木屋落脚,留下王长安和两个孩子及小山在木屋,古亭带着晚香和大山开始了在山里一边游玩,一边寻花之旅。
开始晚香看见新绽放的一片片野花还会激动,后来直接麻木了,也是古亭对这片大山太熟悉,他总能精确找到花最多品种也最适合的地方。
期间,古亭还带晚香去见了老猎户。
老猎户已经上了年纪,很少再出去打猎,古亭提出接老猎户出山养老,被老猎户拒了,他虽然没有儿子,但有个侄子,侄子会给他养老。
不过对于古亭现在搬出山,还娶了个漂亮的媳妇这事,老猎户很高兴也很欣慰,让两人早点生个大胖小子,给古家传宗接代。
提到大胖小子,晚香不禁又想起自己一直没动静的肚子,不过出于对古亭的信赖,她也仅仅就只想了一会儿而已。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没有看见的角落,古亭的目光略显有些深沉。
*
黄掌柜再度迎来了晚香一行人,对此她简直喜出望外。
去年晚香送来的胭脂,让她赚了不少银子,赚银子是其次,关键是这等胭脂别处没有。
别处没有,只有她这里有,这就是商机。
甚至因为她这胭脂卖的多是县里的富户,一个传一个,经常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倒为她成衣铺拉了不少生意,当然这是题外话。
基于这些,不等晚香细说,黄掌柜就很爽快地说了这批胭脂她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晚香倒也不诧异黄掌柜是这等反应,她做胭脂卖,别人买,只看其态度就知东西卖得不错,至于怎么卖的她不管,不过这次她也是有备而来。
之前她就打算好,胭脂这生意能做出来,以后必然要分品类。有普通品,自然也有珍品,一个品格一个价钱。
所以这趟来之前,她就让古亭找人又做了批瓷罐,比去年做的那批更精美华丽,胭脂她也调制了新的颜色,甚至所用材料更好一些,她相信黄掌柜尝到甜头,肯定不吝给她一个满意的价格。
两个妇人因为这事进里屋去谈,古亭则借口去买药材出了店门。
现在晚香每天一副药,这些调养身体的药都是古亭一手经办,晚香也知道这事,倒也没多问。
去了药铺,掌柜不在,不过伙计对古亭是熟脸。
古亭经常会来此卖参,这药铺从他手里买过不少上年份的老参,要知道普通药材易求,品格好的老参却难求,自然熟悉。
“古大哥,我家掌柜不在,要不你把药方留下,等下我家掌柜回来帮你配了,你到时候过来拿,或者说个地方我给你送去都行。”
其实普通的药方,伙计帮忙配了也不是不行,可古亭的药方据说很复杂,这话是药铺掌柜说的,所以小伙计也不敢经手。
“你家掌柜要多久回来?”
“家里有些事,回去有一会儿了,应该用不了多久。”
“那行,我等会儿过来拿,还有这参,你也收着,等会儿一并算。”
伙计接过木盒和药方,响亮地哎了声,目送着古亭离开了。
古亭去了糕点铺子,买了些糕点和果子,经过一家首饰铺,又进去挑了根银簪。
他今天带来的参,除过药钱,再买一根簪子绰绰有余,还能剩下不少。古亭卖过不少次参,什么品格什么价钱都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那么放心的把参留下。
回到成衣铺时,晚香已经和黄掌柜谈好了,两人面上带着笑,见古亭来了,晚香招呼他让他帮忙清点胭脂。
今天铺子里就黄掌柜一个人,带来的胭脂又多,还要每个都查看,自然人手不够。
除了黄掌柜自己亲自动手外,晚香和古亭齐上阵,帮忙每个都打开盖子给黄掌柜过目,这样也能节省时间。
就这么忙着,期间古亭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又见东西还有一半之多,一时半会肯定结束不了。
正想着,这时王长安带着两个芽儿来了。
之前看见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小芽儿吵着要买糖人,王长安就带她们在糖人摊前等,估计还带她们去玩了什么,两个芽儿小脸红扑扑的,满脸带着笑,手里一人捏着一个糖人。
“长安,你帮我去药铺把药拿回来,还有卖参剩下的银子,掌柜会帮忙算好,你一并带过来就是。”
“好,那姐夫我就去了。”
之前王长安跟古亭去过那药铺,倒也是熟门熟路。
到的时候,掌柜已经在那里了。
他也认识王长安,跟着古亭来过几次,便也没遮遮掩掩,和他说了参算了多少银子,药材一共多少银子,剩余多少,让他回去跟古亭报数。
王长安面上点头,心中咋舌不已。
他以为姐夫打猎就够养家了,没想到挖参更来钱,一根毫不起眼的野参,就能卖几十两银子不等。
不过这事古亭也没过瞒王长安,还跟他说等他打猎手艺上来了,就教他挖参。其实挖参并不难,难得是怎么在大山里生存,以及寻参。
这都得本事傍身,是急不来的。
其实让王长安真正咋舌的是晚香吃的药钱,以前他只知道大姐在调养身子,汤药每天都吃,可吃什么药,需要花费多少,他心里没数。
可今日他看不过十来包药,便去了近二十两,这哪里是吃药,吃的是人参吧。毕竟姐夫送来的人参,也不过只卖了四十多两。
当然这一切都是心里的活动,面上王长安倒是没表现出什么。跟在古亭身边久了,他也懂得一点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以免让人瞧不起。
长安把余银揣进怀里,拎着药,辞别了掌柜,刚转过身,那老掌柜迟疑了一下,叫住了他。
“小兄弟,这药是给家中妇人吃的吧?”
王长安停下脚步,转过身:“不错,您老怎么问起这?”
老掌柜抚了抚胡须,有些犹豫,又有些欲言又止。
“老朽见古小哥拿这药方来配药,老朽问他,他只说按着配就是,老朽也不好多问。可这药里有一味药乃避子之用,老朽见古小哥年纪轻轻,又见你叫他姐夫,想必其妻便是令姐,年轻夫妇,自当以传宗接代为上,为何……”
“等等,什么叫避子?”王长安突然出声打断他。
老掌柜一愣,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规避子嗣……”
话还没说完,又被王长安打断了,“你的意思是说,这药吃了是让妇人不怀娃娃的?”
“也可以这么说……”
王长安脑子一片空白,陷入沉默中。
老掌柜见他脸色不好,心想自己是不是多嘴了,便解释道:“按理说,人来配药,药铺便按方抓药就是,可我与古小哥也算结识有几年了,他向来寡言少语,又多有主见,老朽就算有疑也不好多问。又见这药方甚是奇特,以滋补为主,但又附带避子之效。
“老朽自知医术有限,也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敢过多质疑……可这味药虽含量少,到底不宜长年累月服用,便想提醒一二,莫不是家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边还在酌量着说辞,殊不知王长安早就方寸大乱。
但他也知这是家事,再加上他绝不信姐夫会害大姐,自然不好表现出来。敷衍了事听着老掌柜一通说,又道自己回去会问问姐夫,就匆匆忙忙而去了。
留下老掌柜内心忐忑自己是不是不该多嘴,当然这是题外话。
*
“长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县里时就见你魂不守舍?”
这趟从县里回来,晚香极为高兴。
胭脂卖了好价钱,这一趟赚了不少,按照当地物价以及他们日常花销,这次所赚至少够吃一两年,也就是说做一次顶一年,可做胭脂肯定不是一年只做一次。
再加上之前和黄掌柜交谈,对方言语之中已经透露出这门生意大有可做,甚至有示好双方联手将生意做大的意思,一切都进入正轨,晚香自然高兴。
等高兴完了,自然想起弟弟的异常之事,这不就寻着问起来了。
“姐,没什么。”
晚香皱起眉:“还说没什么,你是我弟,我还不知道你的,是有什么心事了?还是碰见什么事了?对了,你放心,姐赚钱了,这里头也有你一份,你看是姐帮你攒着,还是给你你自己放着,还是让你姐夫帮你置办田产?买地这事,姐早就跟你姐夫商量好了,就是得碰好时机。”
看着是晚香在开解弟弟,可她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可恰恰是她这样,才让王长安十分犹豫和痛苦。
回来的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姐夫看似只是个山里的猎户,但是挺神秘的,似乎什么都会。姐夫对他姐好,是毋庸置疑的,可恰恰是这份毋庸置疑让他不能理解为何姐夫要瞒着姐干这事。
药方是姐夫拿来的,药是他管着配的,甚至是每次熬药都是姐夫一手包办,姐夫只差把药碗端到他姐嘴边喂着她喝了。
还别说,古亭对晚香的好,每每让王长安惊叹,他长这么大,甚至在他的身边在附近十里八乡,他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哪家男人能像他姐夫这么侍候自家女人,说捧在手心里都不为过。
可到底为什么呢?!!!
就是因为打从心底信赖古亭甚至崇拜他,王长安一点都不信这药方是哪个郎中唬骗了他姐夫,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姐夫心知肚明。
不敢去质问古亭,这不就纠结上了。
“还说没事,我看你明明就有事,我是你姐,你难道还要瞒我?”
“姐,我不是……”
“那就赶紧说!”
王长安狠狠地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道:“那姐我说了,先说好你要冷静……”
等听完,晚香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像一阵风似的甩门而去。
*
古亭看出晚香的情绪有些不对。
只是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在,又在吃饭,他自然不好当面问。
饭罢,收拾残局的活儿被心虚的王长安揽去了,晚香回了屋,古亭犹豫了下,交代大芽儿带着小芽儿出去玩,跟着也进了屋。
进门就见晚香冷着一张脸坐在炕上。
“香儿……”
一张纸扔到他面前,而后缓缓飘落在地。
古亭定睛一看,正是那张药方。结合晚香的冷脸,以及之前王长安的异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同时也有些恍惚,一瞬间脑海里回忆起无数的画面。
良久,他在心里喟叹了一声,想了想道:“我去书房,一刻钟以后你来。”
是的,书房。
虽然这种东西在乡下很罕见,但古亭还是把东间置办成了书房,里面书案书橱笔墨纸砚都俱全,也是提防晚香偶尔会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