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秦婶边给人装豆腐,边跟枝儿说话:“你秀秀姐还打算支个豆汁摊子,不过这豆汁不卖钱,是白送的。你跟你娘商量商量,要是能忙过来,不如你们接下来做,也就给人装豆汁的功夫,咱们也不用出器具,省了洗碗的功夫,到时候……”
买豆腐的人听了,插嘴道:“白送豆汁?这是你们乔家磨坊的东家有喜了?”
秦婶一听,忙呸道:“哎哟,你在说什么呢!”
这人也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引人遐思,都知道乔家磨坊的东家是个妇人,还是个寡妇,这么说不是指着鼻子说人长短吗?
便忙又道:“瞧瞧我这嘴,是我说岔了,我的意思是东家的家中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不然怎么白送东西?”
秦婶也没再计较,笑着道:“那倒没有,只听东家说这市集能建起来,离不开大家伙的帮忙,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都是乡亲,就当是酬谢各位乡亲对乔家磨坊这些年来的支持。”
“原来是这样。”
见竖着耳朵听的人不少,秦婶刻意扬着声音又道:“既然知道了,就别怪我没提醒了,明儿辰时,可一定来啊,送完就没有了。”
“知道呐。”
按下不提,通过这口耳相传,镇上许多人都知道了。
有的人不信,有的人半信半疑。
这豆汁确实不是什么好物,但架不住它做起来麻烦,就跟豆花豆腐一样,太费时费力。卖豆腐的通常不做这个,倒有专门卖豆花的摊,但一般都是卖豆花,卖豆汁的倒是少见。
且不提贵贱如何,白送?还没见过有什么东西能白送的!又不是家中的银钱多的用不完,这乔寡妇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管人们如何猜测,第二天还是有人去了。
多数是些妇道人家和孩童,还有些上了年纪的老汉,但很少,主要还是一些管着家里油盐柴米的妇人,她们一般都起得早,早起去菜市,才有新鲜的菜可以买,反正都是要走一趟,那就去看看呗。
去了一看,果然不虚。
就在那豆花摊子边上,有人支了个小摊子,一个偌大的带盖木桶,桶前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豆汁白送,限一碗,超出一文钱一碗’。
有些人是不识字的,但见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就都围了过去。
“大家别挤,人人都有,这是咱们东家为了感谢镇民,特意谢谢大家的。一人只限一碗,都别挤,都有份。”
今儿阿四也出来了,就是为了给姐姐帮忙。
姐弟俩手搭手给人盛豆汁,因着提前就知道,很多人都带了碗,还有的没带碗的,见着真是白送不要钱,当即转头跑回家拿碗去了。
白浓香甜的豆汁还冒着热气,这大清早的喝上一口,整个人都暖和了,可能不要钱的东西格外可口。有那拿到豆汁的人,一边喝着,见旁边有卖酥饼的,想着豆汁不要钱,等于白捡的,所以就算花一两文买块饼,似乎也不算花钱。
在一边卖吃食的自是高兴极了,还有那在别处卖吃食的,瞅着这里的动静,心里后悔不迭,想跟别人换个位置吧,但谁也不傻啊,没见着有人喝完豆汁,顺势就在看菜摊上的菜,没人会把好地方让出来。
这一天,市集上热闹至极。
乔家磨坊大方,豆汁可口,给的也大方,有那孩童喝完还想喝的,人家多数都不在乎顺势再给装上半碗。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你好意思拎个碗就来白吃吗?临走时总要手里多点东西,这样才能显示你不是为了白吃人东西来的。
人的心态就是如此,哪怕占了便宜,为了面子也会做个人情,且多数不会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机锋,在哪儿买不是买呢,更何况这里的东西还比镇西头还便宜。
于是,第二天来的人更多的,而乔家磨坊的东西比镇西头菜市便宜的事也传播得更广了。
*
已经是巳时了。
按照平时,正是菜市上热闹的时候,可今日却没几个人。
沿着街边摆摊的摊贩,时不时伸着脖子往前张望,似乎在疑惑这人都去哪儿了。
打从前天起,这菜市上的人便少了不少,只是当时看不出来,等到了昨天,肉眼可见少了一半,更不用说今天了。
人都去哪儿了?难道不吃饭了?
俗话说,衣食住行,食应该摆在头一位,毕竟人不穿衣裳能过,不吃食却是要死。还有俗话说,生意做千遍万遍,不如做吃,只要跟吃扯得上关系,怎么都不会亏钱。
也因此哪怕天上下刀子,这菜市就不可能没人,那人呢?
其实昨天就有人出去打听了,说镇上的人都去乔家磨坊了,现如今的乔家磨坊指的不光是磨坊,还指的是乔家磨坊那儿的市集。
听到的人大多半信半疑,又听说是因为乔家磨坊白送豆汁,所以人们都去了,就有人出来宽慰说,也就一日两日,她不可能一直白送,等不送了人就回来了。
理是这么个理,可任谁都淡定不了啊。
若是卖不容易坏掉的那些东西也就罢,可若是卖的是菜,例如各种鱼、肉以及新鲜的青菜,这些东西都不能放,放一天第二天就不新鲜了,就得降价卖。
一旦降价,亏的就是自己。
尤其是卖青菜的,这些东西从地理拔出来是最新鲜的,顶多放半日,到了晚上就蔫巴了,一旦蔫巴就只能拿回去喂猪。现如今除了一些附近的村民会来卖菜,很多都是菜贩子,都是从人手里收的菜,砸在手里,亏的都是自己的钱。
最坐不住的,也就是这些人。
“我这肚子有些不舒服。”一个卖菜的摊贩捂着肚子道。
“那你快去,我帮你看着。”他旁边一个卖鸡蛋的说。
菜贩干干地笑了两声,“还是不了,我突然想起今天家里还有事,这时候都没人肯定没啥人了,这些菜不如拿回去自己吃了,我先走一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极快的将摊子收了,挑着挑子走了,留下那个卖鸡蛋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瞅啥呢?”旁边有人突然道。
卖鸡蛋的指了指:“他……”
“行了吧,这东西可真不能砸在手里,咱在这儿摆摊是按月给钱,也算对得起了,剩下的先把东西卖完了再说,反正那边不收钱,我也去看看。”
说完,这个摊贩也走了。
本来是三个摊一排,如今空落落的留下了自己,卖鸡蛋的左顾右盼一番,想了想拎起篮子也走了。
诸如此类的事并不少,所以肉眼可见突然跑来摆摊的人多了。
这两天晚香一直在市集上,就是为了观察动静,当然另一个也是为了给磨坊里帮忙,现在她手边的人手严重不足。
快中午的时候,秦婶回来了,一同的还有宋氏和枝儿。刘叔、阿四给她们帮忙,将桌椅凳子等物都拿去边上的旧磨坊放着。
秦婶脸上汗津津的,也是日头太大,这眼见入了秋,秋老虎正盛。
枝儿也没歇,抱着一个小木盒过来了。
“秀秀姐,这是今天卖豆汁的钱。”
第74章 寡妇花事(二十六) 想来你大姐也放心……
是的,这两天不管卖多卖少,豆汁还是能卖几个钱的。
有人计较是不是白送,但也有人或是凑巧,或是喝了一碗不够还想添,却不好觍着脸管人白要。反正也就一文钱,通常掏钱买的都会多给些,哪怕你就算再想喝一碗,多数也不会再要钱了,自然也有人不吝这一文钱。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摊贩们,带来的水若是喝完了,天气这么热人要多喝水,与其到处找水,不如买一碗,能续一上午。
这些都是晚香提前交代过的,只为笼络,不要计较得失。
但还是有人计较,例如秦婶,卖豆腐的钱她都没管,先上来数那小木盒里卖豆汁的钱了。
“才五十多文。”她龇着嘴道,颇有些心疼的模样。
心疼啥?
自然是替晚香心疼送出去的银子。
这几天送出去多少豆汁,她可都看在眼里,这若是卖了钱是多少,白送出去就是亏了多少。
晚香昨儿就想开解下秦婶,可惜打岔给忘了。见此,她让秦婶把卖豆腐的钱盒子抱上,两人去了账房。
她拿出一把算盘,一边算账,一边记账。
现如今因为多了个豆腐摊,她每天都会记账,也是为了算进出。
“婶子,你看我们昨天买豆子花了六百多文,今天卖豆腐却进了二两多,这买豆子的钱也包含了豆汁在内,也就说卖豆汁的五十多文也得加上。总体来说,我们是不折本的,当然还有你、刘叔他们的工钱也得算上,毕竟是额外多干了不少活儿,得给算工钱。”
秦婶听得一愣,道:“我就是帮忙干活,还算什么工钱?我不要工钱,秀秀给你老刘阿四他们算吧,我就算了。”
晚香有些不苟同:“怎么不算工钱?您就算在家里,每月还是要给你一些银钱你自己收着,或者攒下来,或是拿来买东西。既然家里都给了,这边不可能不给,毕竟这豆腐还是你做的。”
甚至包括草儿,每个月都有月钱,这是乔家的规矩。
认真来说,草儿不算卖身给了乔家,不过是家里养不活,送出来做工,跟秦婶一样也是机缘巧合来乔家的,她家里还有人,不过草儿几乎不怎么回家,偶尔草儿的娘会来找草儿要工钱。
两人正说着,刘叔进来来,手里捧了个钱匣子。
“秀秀,这是这两天卖豆花的钱。”
“刘叔,这生意说好了你们做,钱自然你们得。”晚香把钱匣子推了回去。
“可——这豆花却是秦大姐做的,还有这豆子,都是您出的钱,这钱我们不能要。”
这倒也是个问题。
晚香想了想,道:“这样吧,秦婶的工钱你单独给一份,豆子的钱你除过,以后两边买豆子的钱分开算,剩下的你自己拿着吧。”
“秀秀……”
“行了,刘叔,这都是早就打算好的,刘阿奶常年病着还得吃药,乔家以前有过病人,知道吃药有多费钱,以后枝儿出嫁,阿四娶媳妇,不需要银子了?你知道我的性格,决定的事是不会变的。”
虽然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真拿出来说,刘叔还是很感动。他想了想,道:“那你刚才说要给我跟阿四工钱的事就算了,这工钱我们可一定不能要。”
晚香点点头:“行吧。”
等刘叔走后,晚香站起来将账本放好,又对秦婶说:“你看,我还忘了算豆花赚的钱,等于是我们拿了六百文,赚了三份银子,还给市集招揽了生意。婶子那豆汁是你做的,你难道不清楚,别看送出去的多,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那倒也是,一盆生豆汁便可以煮一大锅熟豆汁。
这么想想秦婶也释怀了,其实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上了年纪都心疼银子,再加上也没人给她算这么细的帐,她难免钻牛角尖。
一斤豆腐三斤水,这话不光是说做豆腐加水的比例,其实也说的是卖豆腐赚的就是水的钱。
豆汁可想而知。
*
且说另一边,二常中午散了学后,没像往常那样回家,而是顺着小门去了族学。
明明就隔了一道墙,两边的景色却是大变。
从屋舍的规建就能看出区别,族学这边的高大宽敞,私塾的偏小巧精致,里头的景致也不一样。
二常从走进来后,就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连步子都放轻了不少。
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一间屋舍前,走了进去。过了会儿,有个小仆模样打扮的人,端着一个托盘来了,上面放着三菜一汤。
搁下托盘,小仆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顾青砚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了一卷书,将书放进书橱后,他挽起袖子,去水盆前洗洗了手,又擦干了才来到桌前。
“坐下用便是。”顾青砚道。
“是,顾先生。”
二常鞠了个躬后,方在桌前坐下。
顾青砚持筷,二常才拿起筷子,又等顾青砚开始吃了,他才默默地跟着吃。
见他这样,顾青砚在心里喟叹一口,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平时太严肃了,以至于这孩子怕他。
这么想着,他夹了一筷子菜搁在二常碗里。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二常道了谢,默默地扒着饭,眼睛却是时不时看顾青砚一眼。
“看我做什么?”
“先生。”
“有话便讲。”顾青砚说道,并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
他这样,反倒让二常放松了许多,虽说先生在学堂上教了他们食不言寝不语,但私下并不是这样的。就像顾先生平时人前甚至威严,不苟言笑,但其实是个好人,不然那次也不会去救大姐。
这么想想,二常又放松了些。
“顾先生你为何让我跟大姐撒谎,明明私塾不管饭,是你管我饭吃。”
顾青砚抬目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道:“你大姐日里忙碌,秦婶又去给她帮忙,家中无人照料你,想来她也放心不下,不如与我在学中,我也能督促你读书。”
可为何要这么做呢?
二常总觉得顾先生的话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儿怪。为何大姐放心不下,顾先生就来照料他?
也是晚香和顾青砚的事,乔家没人知道,连秦婶和草儿都不知,更不用说二常这种小童了。也许顾青砚这话让秦婶来听,定能听出些许味道,可惜是二常。
“快些吃吧,吃罢我抽你背书。”
二常忙点点头,也顾不得多想了,只当是顾大娘去摆摊卖馄饨,顾先生也是家中无人做饭,有了这种心态,他瞧顾青砚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当然这是闲话。
*
屋中坐着四个男人。
若是有知情人便知晓,这四人正是镇西头几家铺子的东家。
一个是开粮铺的,姓乔,人称乔老板。一个姓赵,是个卖布的,还有个姓钱,是开酒肆的,另一个姓李,是卖杂货的。
这四人中又以乔老板为首,一来河田镇乔姓人居多,二来但凡开粮铺的手里就不会差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