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谧跟他对视两秒,又把戒盒往前拱了段距离,语气加急:“拿着啊。”
张敛情绪莫测地一笑,仍没有取回来:“你确定不要?”
见他这样好整以暇,周谧转头就将它放上中控台:“不要。”
张敛问:“你待会回家了怎么办?”
周谧回:“什么怎么办?”
张敛说:“你妈问起来你准备怎么回答,拿块石头给她,跟她说中午看到的一切都是巫术?”
“……”周谧当场哑巴,目光平移回戒盒。
张敛讥诮地笑了声,高下立判。
周谧抿了会嘴,默默把戒盒捞回来,揣回包里,重新组建自尊:“那等我们结束了我就还给你。”
张敛态度淡然:“随你。”
周谧二度被噎,咬着牙:“你放心,我肯定会还的。”
张敛说:“反悔了也没关系,这个戒指也就三十来万,就当这三个月的契约费好了。”
帽子戏法。他的“大方”让周谧第三次无话可说。
难怪,套了台宝马X3在指头上,换谁都得跟扛千斤顶似的吧。
周谧浅笑着看他一眼,嗲声嗲气:“干嘛这么破费嘛,我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的,”张敛面孔平静:“毕竟你点名想要六位数的戒指,我自然得满足。”
周谧心知在这事上杠不过他,旋即转移话题:“今天在桌上拉我手是干嘛?”
张敛回:“不准备跟我说声谢?我不拉你大概率要晕过去了。”
“不该你跟我说谢谢吗?”周谧勾了下发,大言不惭:“我们的计划能成,还不是主要因为我撑起了场面?”
张敛没有反驳,看起来还有些诚心真意地夸赞:“你今天表现确实不错。”
他不按套路出牌,周谧一愣,不自知地有点服软:“还好啦,你也帮了我一把。”
张敛话锋一转:“但我没想到你情况这么严重。”
周谧蹙眉对上他有几分审视的眼神:“什么情况?”
“类似视线恐惧症,可以这么形容么?”
周谧消化了一下这个有些专业但不难理解的名词:“有时是会这样,尤其正规场合。”
张敛眉心微紧:“你是怎么过面试的?”
“你这个怀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周谧乜他:“我跟你说过的,我准备了好几个月,才差不多应对自如。”
“你可以一直正视着人说话吗?”张敛语气端正严肃了些。
“应该吧……”周谧不大确定,摸摸额角:“没特意试过。”
张敛问:“能保持多久?”
周谧说:“我不知道。”
张敛突然半侧上身,直面她:“周谧,看着我。”
周谧心跳漏拍,疾疾闪避:“做什么?”
“做个试验,”他还是看着她:“注视我,再模拟一次工作上的沟通。”
周谧向来抗拒这种郑重其事的对视,但男人直接的目光就像往空气里抛下了无数个隐形的饵,漂浮在半明半昧的车厢,无孔不入,暗涌起伏。
她贴紧椅背,好几次被勾得情不自禁瞥回去,耳垂颜色渐浓,变成通透的石榴籽。
张敛注意到了,眯眼:“你脸红什么?”
周谧不爽:“谁被这样一直盯着看不脸红啊。”
张敛说:“我不会。”
周谧鼻子出气:“我才不信。”
“你试试?”张敛说。
周谧深呼吸一下,眉毛拧死,赌气般看回去。她眼神带着情绪,似两道应激的猫爪,要在他脸上狠挠一通。
不到十秒,周谧就败下阵来。
因为男人的双目从头至尾都很泰然,像直面一张没有内容的白纸,脸色同样镇定磊落。
但他不会给人漠视或逼视的失礼感,相反真诚且专心,进而诱导对方,掌控局面,绘上自己想要的图案。
周谧感觉自己被不费吹灰之力地捕获了,整张脸加剧升温。
她眼珠乱闪,企图从余光里揪住其他物体摆放不安。
“眼睛别到处瞟,这样不礼貌,”张敛命令般提醒:“我要开始提问了。”
“啊——我不行,这也太正式了,”周谧再难忍受,双手投降:“我放弃挑战。”
张敛笑了:“你以后怎么提案,还有问答环节,客户会全盯着你看。”
“不知道。”周谧一秒丧,恹恹嘀咕。
张敛收回视线,坐正身体,没再说话。
车厢里异常安静,像被无声的嘲讽灌满。
周谧越发无地自容,瞄他一眼,解开安全带:“我下去了。”
正要去掰门内侧把手,张敛忽然锁住车门。
周谧心脏跟着短促的音节突跳一下,警觉脸:“你干嘛?”
张敛扫来一眼,语气平淡:“什么时候搬过来?”
周谧微怔:“不知道,你觉得哪天比较好。”
张敛勾了下唇,不知是调侃还是真心建议:“要不要翻黄历看个吉日?”
周谧说:“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要跟大凶之人共处一室,我准备再买几个符随身携带,拿来辟邪保平安。”
张敛目不斜视解锁:“下去吧。”
周谧唯恐慢了地下车,大口呼吸,调节心率,慢慢往楼道走,腿脚都有点发软。
开门前,她回头看了眼,发现张敛的车还停在原处,似油光水滑的蛰伏黑兽,与小区环境格格不入。
她拉开门,奇怪地眯了下眼,没有立刻进去。
突然,车灯打了个双闪,似在谐谑。
周谧一怔,大眼睛跟着急促眨两下,而后飞速扭过头去,哐当一下带上铁门,咚咚跑上楼梯。
—
回家后,还在换鞋,汤培丽就三步并作两步从卧室冲出来,问她钻戒在哪。
周谧呵气,随手探进包里,摸出来递给她。
“你轻拿轻放好吗,怎么摘下来了?摘下来也好,戴着不安全……”她双手捧过,小心打开来近处端详其美貌,又尾随女儿往她卧室走:“这得好几万吧?”
周谧如实禀告:“三十多万。”
汤培丽惊出双下巴,有点意外又有点自得:“张敛还挺舍得给你花钱。”
周谧凉凉笑一声,没搭腔。
汤培丽瞥她那矫情样:“你也别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人家真是诚意十足了。”
周谧说:“花钱多就能代表诚意了?”
汤培丽道:“不然呢,跪我们家门口求亲啊?钱能代表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以后结了婚就知道了。”
周谧干笑:“是嘛。”
汤培丽絮絮叨叨:“还有啊,你今天饭桌上提的那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怎么都没先跟我商量下?我告诉你啊,之后住一起了别跟之前那样稀里糊涂,记得带着脑子过日子,多观察多考察你这个男朋友,成熟点,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但也别唯唯诺诺,我们条件是不如人家,但不让人家看扁不难做到……”
“知道了。”周谧心叹一息。
……
—
回家路上,张敛跟荀逢知通了个电话,对方各种催促他赶紧把他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收拾一下,买些小女生喜欢的鲜花、玩偶跟零食备着,要让周谧有家的感觉。
张敛微眯起眼:“你去弄吧,反正陈姨在那,你们还能一起重温一下少女时光。”
荀逢知语气愉悦:“可以啊,但我怕弄完你就要发飙了。”
张敛说:“不会的,我会直接搬走。”
荀逢知笑了声:“你跟周谧商量好了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同居吗?”
张敛回:“没有。”
荀逢知来了脾气:“张敛,积极点好吗?新生活就要开始了。西红柿在被第一个人品尝前大家也都以为有毒,很多事你得亲自体验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张敛没有说话。
荀逢知又严肃叮嘱:“这次千万要注意,不要重蹈覆辙,保护照顾好周谧,就算最后不是妈妈期盼的结果,我也不希望你们相看两厌不欢而散。”
张敛:“嗯。”
回家后,厨房传来水声,张敛换上拖鞋,走过去看了眼,是陈姨正在清洗油烟机。
他停在流理台旁,唤人:“陈姨。”
女人转过身来,忙用厨房巾擦干双手,笑问:“你回来啦,吃过午饭了吗?”
张敛给自己斟了杯冷开水:“吃过了。”
他抿一口,风轻云淡吩咐:“你这两天把次卧收拾下,过几天要住个人进来。”
陈姨有些意外地扬眉:“谁啊。”
“我,”他握杯子的手一顿:“未婚妻。”
“啊?”陈姨加倍诧异,还有点不解:“那怎么……还收拾次卧啊?”
张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她睡眠质量不太好,不分房睡不着。”
第23章
周一上午, 周谧整装一新,咽掉最后一口粢饭团,顺着早高峰的白领们涌流进电梯。
她特意穿了条法式小红裙, 为自己祈福红红火火新开局。
早九点, 公司里一如既往的人烟稀少, 令她自诩隆重的复工失去了小部分仪式感。
但周谧情绪并未因此下沉,反而更自在了, 差点要把走道当舞池, 滑着太空步与自己工位老友重聚。
打开电脑,周谧去茶水间倒咖啡,再回座位时, 工位附近已站了个人, 是她们总监原真, 似乎在叶雁座位上翻找东西。
周谧在不远处停下,叫了声:“真真姐。”——她总爱让公司后辈这么唤她, 说听起来像香港歌星。
原真回过半个身, 有些意外:“mimi,你回来了呀, 身体还好吗?”
周谧“嗯”了声,肩绷平,拘谨地问:“你在找什么?”
原真手一摇:“你来得正好, 手头上有事么?”
周谧靠近两步, 摇头:“没有。”
原真捋了把鬈发, 单手叉腰:“帮我去楼下找个快递, 是Anno那边寄的护肤套盒, 昨天跟叶雁说了让她领回来放座位, 估计她给忙忘了。”
周谧猛点头:“好好, 我现在就去收发处。”
说完回头便走。
原真叫住她:“你……哎,minnie你等下。”
周谧掉头,眨了眨眼:“怎么了?”
原真忍俊不禁:“你要端着杯子下去吗?”
周谧这才反应过来,脸唰得滚烫,低念一句“不好意思”,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办公桌前搁下马克杯,才小跑向公司出口。
—
周谧没想到,Anno寄来了好几只礼盒,全是春日限定樱花套装,体积出乎意料的大,几个纸箱叠起罗汉,有如等身宝塔。
收发处的婶婶瞧了眼她工牌,问:“就你一个人啊?”
周谧立在小窗前签收好单据:“对,就我一个。”
婶婶看眼地面,又瞟瞟周谧的小身板:“估计一次弄不走吧。”
周谧探高身子往里瞄,判断了下:“分两次应该可以。”
“我看也悬。”
“可以的。”
婶婶说:“行吧,你进来拿。”
周谧从侧门绕进去,先搬起一箱掂了下,说:“还行,不算太重。”
“多了就重了,”婶婶弯腰替她把其余的往上累,感觉再加一个都快高过这姑娘头顶了,便说:“还要放吗?”
周谧臂弯收紧:“再放一个吧。”
婶婶说:“好吧。”
这下真的直接挡住她整张脸,婶婶不由担忧:“还看得见路吗?别撞着了。”
“没事,这样能看到,”周谧从箱体后边探出半边脸,眼睛黑圆,像树桩后机灵的小松鼠,又垂眸点数剩下的:“我先上去,还有三个我等会下来拿。”
“你慢点啊——”看着她行动缓慢地从小门移出去,婶婶忙添了句叮嘱。
—
回到光下,周谧捧高有些滑脱的箱子们,抱牢它们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迟缓且小心。
身畔人流如梭,体面光鲜,有些会侧目留意,但绝大部分都漠不关心。
衔连的高厦像多张棱角分明的金属面罩,直拔云霄,连带着长驻其后的生命体,都渲染上一层精致利己,高不可攀的冷色调。
不算高的一段台阶,周谧胳膊酸僵,感觉自己走了快一年,不免心生悔意,早该听收发室婶婶的意见的,多分几次拿取。
好不容易熬进大堂。
周谧蹲身放下纸箱,抚了下分叉的刘海,短促地吁口气,决定先留两只在一楼,不然待会进电梯了绝对会擦撞到路人。
刚要起身跟前台打声招呼,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偏头,看到一双腿停在自己身畔,目光顺着往上攀爬……一张完全不认识的面孔。
对方是位中年男人,目测四十岁出头,肤色偏黑红,身材还算壮实,但个头并不高。
因为周谧困惑地站起来后,视线几乎能与他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