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童话——七宝酥
时间:2021-06-01 09:38:44

  约见地点在城中一家中式餐厅,有着最正统的本帮菜,建筑古香古色,游廊迂回,山水交映,随处可见奇花佳木。
  穿过绿瀑一般的凌霄架,周谧一眼瞄见包间前长身而立的张敛。
  两人四目相碰的下一秒,周谧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她过于隆重了。
  因为张敛面色闲散,穿着也跟平常在公司几乎没差,白衬衣黑长裤。
  他多少有些不走心的态度将她乃至她全家都反衬得怪异且滑稽。
  这种对比令人心生耻意。
  周谧迅速错开视线,双颊不受控制地浮出赧烫。
  但她能感觉张敛的目光并未移走,还朝他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礼貌地同她父母问好。
  妈妈是典型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欣喜之意比头顶叶隙筛下来的光团还明朗。
  而爸爸故作严肃的敷衍回应为周谧扳回了小部分自尊心。
  张敛让他们先行,瘦高的身影罩来她跟前:“周谧。”
  “昂。”她吊儿郎当应了声,双目却平视前方,吝于对望。
  张敛稍稍倾身:“今天很漂亮。”
  这句赞美与他动作一致,刻意下压,但音量并不那么低,足够自然地踏足在场所有人的听力范围。
  大家俱是一停。
  周谧终于抬头看回去,婉约笑,措辞却无半分谦逊:“我每天都很漂亮。”
  张敛眼角眉梢的官方笑意变得个人了一点:“确实。”
  汤培丽听得快露出十二颗牙,忙半掩住嘴,克制自己。
  快到门口时,早在包厢里恭候多时的张家父母也闻声而至,走出门槛来迎接他们。
  一见自己导师,周谧立马跟被缚住手脚似的唤:“荀老师。”
  “周谧啊,就别这么生分了呀,”荀逢知叹一声,介绍起自己身侧的丈夫:“这是我先生,张昼。”
  张敛的父亲体态挺拔高瘦,架着副无框眼镜,衬衣外着灰色薄开衫,是显而易见的高知气。
  周谧弯着唇,保持住对师长的一贯敬重:“张老师好。”
  张昼淡淡一笑,同样客气:“听你荀老师提过你好几次了,终于见到本人了。”
  “张敛他眼光,”他看眼儿子:“还是很不错的。”
  汤培丽闻言,自豪之余也跟着乐呵,一团和气。
  “好了,别一直站门口了。”荀逢知抬手,揽众人进门入席。
  屋内布置清幽,如雅士文房,靠边的案榻上备着笔墨纸砚,摆有炉香茶器,墙上也都是些山水国画。
  偌大的红木圆桌居于正中,几道冷菜缓慢回旋,精致鲜明,别具匠心,像是流动的微缩画展。
  张昼做东,座椅朝南方正门,周父、荀逢知、汤培丽三人顺时针落座。
  最后才是心怀鬼胎逢场作戏的两位小辈,挨坐在一起,距离不远不近。
  身着赭色旗袍的服务生过来询问酒水相关事宜。
  张敛座位最临近上菜口,他先问周谧:“你想喝什么,有热饮。”
  周谧瞥回去:“都行。”
  张敛回头看服务生:“给她一份黑米核桃露,”接而望向其他女长辈:“你们喝酒还是?”
  荀逢知不假思索回:“我喝点葡萄酒。”
  本打算答饮料的汤培丽一顿,立马跟风:“我也喝葡萄酒好了。”
  张敛眼神示意服务生,又询问周兴:“叔叔开车过来的吧。”
  周兴勉力笑:“嗯,我就不喝酒了。”
  张敛说:“待会我可以送你们回去。”
  张昼附声:“是啊,今天张敛特地带了两瓶紫茅过来,不喝有点浪费了。”
  周兴心神一动,难却盛情。
  汤培丽不动声色剜了眼丈夫。
  他们有来有往,而周谧从进屋后就一直不声不响暗中观察,神经抻紧,面部趋于僵硬。
  等周谧饮品上来,张敛先行起身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轻放到她面前。
  周谧抿笑:“谢谢。”
  “还跟我客气么。”张敛坐回去。
  长辈们全望向他俩,表情是和谐一致的欣慰。
  没一会,开始走菜,席间气氛也逐渐热络,觥筹交错。
  张敛从容自若地参与其中,可主导,可应合,也能承上启下,全无冷场时刻。
  周谧只求当好一只端庄花瓶,等话头转来自己身上时,她才小心谨慎地回两句。
  问答内容无外乎她与张敛的种种“缘分”,被两位女长辈描绘得天花乱坠,堪称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饭局接近尾声时,荀逢知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亲切地望向周谧:“周谧,我儿子说今天有份礼物要给你。”
  周谧额角急促地抽搐一下,装傻:“什么啊?”
  张敛没有回答,径自离席去一边取来一样东西,信手摆放到她眼下。
  那是只小巧的墨蓝色方盒,上方镀有金色LOGO,圈着HW两个字母。
  周谧结结实实愣住,目光砸掉在盒身上,惊疑:该不会来真的吧?
  见张敛无下一步动作,荀逢知催促儿子:“打开啊,你还要人家女孩子自己动手拆么。”
  张敛慢条斯理取出圆盒,往两旁揭开。
  周谧被明晃晃的钻光狠刺一下,下意识眉心紧蹙。
  一秒后,她颅内开始演奏野蜂飞舞,因为钻石略显夸张的体积。
  “这么大啊,”看来受到惊吓的不止她一位,妈妈同样撑高上身,无法抑制地高叹:“花了不少钱吧。”
  “应该的,”荀逢知双手交叉托下巴,眼弯成缝:“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不是吗?”
  张敛仍不作声,径自摘出那枚钻戒,俯低上身,动作极温柔地托起周谧右手。
  周谧坐在那里,神经系统崩坏,大脑暂停运作,眼睁睁看着这团璀璨耀目的众星绕月小银河嵌向自己。
  戒圈的尺寸居然刚刚好,无一分空余也无一分压迫地卡住她无名指根部,仿佛是她的量身定制。
  同时它也是个袖珍华丽的镣铐或封印,让周谧再难动弹,只能眼往上瞟,去探询张敛的情状。
  男人演技卓绝,专心到近乎虔诚的面孔让当下一切都如梦似幻,成为《安徒生童话》里某个篇章末页才会出现的美丽插图,配文“王子和公主最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周谧毛骨悚然。
  直到——他的视线从她手背滑来她脸上,他才勾唇一笑。这个笑是背光的,与真情全无瓜葛,像锋利的钻石切面。
  黑心国王豪掷千金,只为换来这一瞬间恶趣味的满足。
  “喜欢吗?”周谧冻葡萄一样僵结的瞳仁里,张敛笑意加深。
  周谧面色血红,失语了好一阵,看起来像是惊喜害羞到极点。
  少晌,周谧机体功能复苏,近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喜欢是喜欢,但这太昂贵了,我可能……”
  “周谧,你喜欢最重要,”张敛似料定她要婉拒,不容置喙:“收下它,它本来就是你的。”
  张昼捧场地为儿子鼓两下掌,其他长辈紧跟其后。
  汤培丽几乎热泪盈眶,荀逢知则满眼愉悦与慰藉地提出:“趁此机会定下婚期吧。”
  —
  周谧瞬时回魂,两眼圆睁:“都聊婚期了吗?”
  张敛坐回原处,安静地抿茶水,不露声色。
  周谧手指硌得慌,心脏也不堪重负:“可我还没毕业。”
  荀逢知笑说:“这没关系,研究生结婚的多了去了。”
  面对亲和的导师,周谧需要用更多心力来维持镇定与清醒:“但我跟张敛谈恋爱时间还不长,马上就结婚会不会太快了。”
  这句话无疑是往在座所有长辈头上泼凉水。
  张敛一言不发,将主场交给她,隐回台边欣赏她的自行发挥。
  周谧咽了咽口水,深吸一气:“荀老师,张老师,我的确很喜欢张敛,但我也很喜欢在奥星的这份工作……”
  她艰涩地组织语言:“我选择来奥星实习并不是因为张敛也在这里。认识他之前,奥星就已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公司了。”
  “我和张敛虽然相爱,”周谧内心哇呜干呕一声,神态依旧恳切真挚:“但如果这种时候在公司发布婚讯,老板和实习生,这个身份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一个词,叫潜规则,我很担心张敛以后在公司的威信会因此大打折扣。”
  所有长辈几乎不眨眼地看着自己,周谧鼻息微微紊乱,有些卡顿:“然后……我还在实习期,就是我每天都在为转正努力工作,所以很不希望听到别人说我是靠那种……私人关系上位。你们也知道我对个人发展有多看中,不然也不会做出放、放弃怀孕的选择了。”
  发言间,周谧偷偷将双手藏进了桌肚,因为它们已经开始无法自制地颤栗。
  不仅仅是因为谎言,还有她对于聚焦点的本能恐惧,就像放大镜下的蚂蚁,炙烤般备受折磨。
  她眼眶发胀,环顾一圈:“我可以提一个个人建议吗?”
  荀逢知脸上是温和的倾听之意:“说吧。”
  “一个是考虑到我跟张敛相处时间还不够久,还没有很全面地去了解对方,还有个就是我上面担心的在公司的负面影响,所以我想我们可不可以……”
  周谧遽然哽咽,泪意险要飞跑出双眼。紧张感一圈圈将她箍紧,她几乎无法呼吸。
  突然,虚圈于腿面的右手被握住。
  周谧瞳孔骤紧。
  男人指节的力道并不重,但能量充足,传递而来的温度是悄无声息的安抚与援助。
  像片舒缓的白色药物,在血管里溶解开来,疗效立竿见影。周谧寒颤般轻抖的肢体逐渐止息,也不再心悸,她平复两秒,再度开口:“可不可以先同居试婚一段时间?婚姻不应该冲动,而是需要磨合与斟酌,如果真的合适,我们肯定会继续走下去,如果不合适,我想也不会太耽误彼此,就当是人生之中的一小段试错。”
 
 
第22章 
  一席话毕, 整张桌子如电闸短路,一时间全凝滞住。
  长辈们神色各异, 两位父亲若有所思,而女家长多少有点惋惜。
  唯独张敛一人波澜不惊,他适时放开了周谧的手,平静如看客。
  男人残留的暖意让钻戒的存在感都减弱了,周谧飞速将双手摆回桌面,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大口。
  她喉咙干涸,像条搁浅的鱼,此刻才得以起死回生。
  张昼先开了口, 表示赞同:“我认为可以。”
  他望向其他人, 笑着感叹:“周谧这小姑娘确实人如其名, 年纪轻轻考虑问题就这么全面,而不是意气行事。”
  “我也同意,”张敛赞成父亲,又侧头去寻周谧,唇角微弯:“虽然心急,但我无条件尊重周谧的一切决定。”
  周谧左眼睑微跳两下, 也冲他灿然一笑,俨如心有灵犀。
  荀逢知略阴恻地扫一眼儿子, 估摸着全是这个混账东西教唆的主意。
  但她不好发作,便寄希望于周谧父母,作出以退为进的中间人立场:“你们怎么看呢。”
  周兴自然与女儿同一阵线;
  汤培丽本就存疑,刚被大钻戒恍了心神, 此时女儿这么一提点, 人登时清醒大半, 不再犯迷糊:“既然谧谧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我们当父母的肯定还是要理解支持的,我们是有我们的想法,希望孩子早安定早放心,但他们肯定也有他们的考虑,就是感觉有点对不住你们这样大费周章的招待了。”
  荀逢知忙回:“这有什么,周谧在我心里早就是准儿媳,之前因为我儿子受了那么大委屈,我就怕怠慢了她呢。”
  虽不那么如意,但荀逢知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场宴请于他们张家而言本就是场见风使舵别有用心的骗局,现在从骗局升级为赌局,还是有收获的,远好过前路堵死,无一线转机。
  结果显而易见,五比一的碾压局,或者说是表象上的全票通过。
  周谧暗松一口气,庆幸事情远比她想象中顺利。
  —
  这个小插曲仿佛露滴坠入湖泊,并未带来多少波纹。
  大家仍有说有笑,期间还尊重“小俩口”意见,定下了同居试婚的时长。
  午宴在安稳和洽中走向结尾,双方道别过后,张敛开车送周谧一家回去。
  周谧一路都少言寡语,而汤培丽一直在跟张敛搭话,她问东问西,当中不乏刁钻难题,套娃似的层层细化,像要把他俩的事情全扒个底朝天。
  操控方向盘的男人似乎完全不会因驾驶分心,答得游刃有余,不漏一丝破绽。
  周谧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佩服不已。
  车径直驶入小区,停在周谧家楼下,后座的父母先下去,见周谧还赖坐在副驾上,汤培丽挽上面色醺红的丈夫,拍窗故意问了句:“你怎么不下来啊?”
  周谧降下半边车窗:“我想再跟张敛说两句话。”
  为两位长辈开车门的张敛立住:“好。”
  汤培丽笑眯眯的:“哎呦,桌上眉来眼去的还不够,还要再温存下呢。”
  周谧歪了下头:“对啊,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早点回家吧你。”嘴上是这么说,汤培丽还是一手死拽老公,一手提高茶酒,赶紧上了楼。
  周家父母一脱离视野,张敛色温骤降,维持了一中午的深情款款也荡然无存。
  他径直坐回车内,从好商好量知心爱人变回冷酷无情谈判专家:“说吧。”
  周谧立马掏出挎包里的戒盒,又一下摘去无名指上的钻戒,塞回丝绒戒托,啪嗒并拢,单手交出:“还你,我不要。”
  张敛一动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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