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哥哥、姐姐……不对,姐姐好久都没有回过家啦。”
陆微言想,她家里这么多人,还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出去卖鸡蛋,想来并不富裕。
小姑娘虽然还是有些怕生,但此时已和陆微言颇为亲密,她拉着陆微言的手,小声问道:“姐姐,后面这个哥哥是你夫君吗?”
陆微言脸不红心不跳:“不是。”
“诶?”小姑娘无法理解,“可是我娘赶集的时候,爹就是这样跟在后面的。”
“那你娘带你赶集是不是也牵着你?”
小姑娘点头。
“现在我牵着你,我就是你娘了吗?你还小,不懂变通,不要乱讲话。”陆微言一本正经道。
三人走了一会儿,远远看到前方一片空旷的场地,中间立了几座殿。
“社稷坛。”陆微言轻声道。
社稷坛是天子祭祀土地与五谷之神的地方,陆微言听陆明煦说过,京都是按着《周礼》建的,“左祖右社、前朝后市”,虽然市集有所扩大,但社稷坛与祖庙的位置却没有变。
为了突出社稷坛的气势,之前的帝王曾经下令社稷坛周围一里以内,房屋不得高于一丈,是以有钱人家都不愿住在这儿,久而久之,社稷坛周围就成了穷人聚居的地方。
小姑娘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妇人正坐在小凳子上择菜,小姑娘上前轻声道:“娘,我回来了。”
“回来啦,今儿个卖得挺快。”妇人道。她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典型的农家妻子打扮。
妇人抬头,看到小姑娘提着的篮子一片狼藉,放下手中的菜,在腿上擦了擦手站起来指着她问:“你怎么回事?”
小姑娘怯生生地跑到陆微言身后。
“她今天险些被人绑走,那两个人牙子已经被送去报官了。”陆微言皱眉道,“她还这么小,别让一个人出去了。”
妇人这才看见了两人,殷勤道:“哎哟,多谢二位相助了。只是她哥马上要说媳妇儿,现在不攒钱怎么成?”
那妇人见两人气度不凡,知是贵人,便毫不见外地道:“我那大闺女入宫做了宫女,每月都会往家里寄些银钱。小闺女也勤快,在家里喂鸡,去西街卖鸡蛋。加上我们老两口攒的钱,过了年就可以去给儿子说个媳妇了!”
她语气不胜欣喜,陆微言却听得不舒服,道:“让女儿赚钱给儿子娶媳妇,你那儿子是做什么的?”
“我儿在准备乡试呢,考上就是个举人啦。”
陆微言道:“文帝当年曾下令,允许学堂招收女弟子,你这女儿已经八岁了,不送去读书吗?”
“女孩家读什么书?”那妇人奇怪地瞧着她道,“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
陆微言还要再说,却被陈清湛拉了拉。
他直接与妇人别过,带着陆微言出了院子,道:“你说不通的。”
“我不明白。”陆微言不忍回头去看,道,“明明都是亲生的孩子,为什么她的女儿跟儿子比起来就那么不值钱?就是因为家里穷?”
“与贫富无关。”陈清湛顿了顿,凉凉道:“你看当朝太后,不还是用女儿孙女的婚姻稳固儿子的江山?”
“有道理,我爹刚当官那几年穷得叮当响也没亏待我。”陆微言叹道,“只是可怜了那小姑娘。”
陈清湛还未再答,前方便涌现出黑压压一片黑衣人挡住了二人去路。
“跑!”
陈清湛拉着陆微言转头就跑,他虽常年随父驻守恒州,与瓦兹族作战,但毕竟身份特殊,在京都内行走并没有带佩剑,况且以一敌数十是非明智之举,总之走为上策。
黑衣人们穷追不舍,但他们步履沉重,隐隐传来兵戈相撞之声。
陈清湛发现了这点后便故意越过低矮的小院篱笆,频频扰民,拖慢黑衣人的步子,小街坊内一时鸡飞狗跳。
“人呢?”
“你是猪吗追人都能跟丢,养只狗闻着味儿都比你强!”
“好家伙你还说我,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盯着啊?”
“吵什么吵?大不了把这整个巷围起来,反正那齐王世子跑不出。”
人在牛棚里。
还好牛比其他动物温顺,不吵不闹,陆微言和陈清湛挤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会儿我先出去把他们引开,你看到人走远了再出去。”陈清湛压低声音在陆微言耳边道。
陆微言被这么近距离的讲话弄得不自在,奈何牛棚又小又矮,她只能顶着茅草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出去岂不是更危险?不如我去把他们引开,即便他们追上我,也不能怎么样。”
“我不出去他们就要围巷,到时候瓮中捉鳖,我们谁都跑不了。”况且,那些人发现不是自己,恼羞成怒什么都干得出。
“好,我尽快叫人过来救你。”陆微言并不是看不清形势之人。
“说到瓮中捉鳖,他们为什么不去澄晏园捉你?那院墙我都能翻过去。”陆微言看他手无寸铁实在可怜,便把铁扇子递过去道:“这个给你。”
陈清湛:“……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是自己拿着防身吧。”
陈清湛把人引开,陆微言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才站起身来,出了牛棚朝脚步消失的方向远眺,只见社稷庙屹立坛上,她拍了拍衣裳上的茅草,朝城东跑去。
并非陈清湛想往社稷坛跑,只是这群追兵围追堵截把他往那里逼。
社稷坛周围虽有守卫,但此时并非祭祀社稷神的月份,守卫皆有懈怠,况且周围没有院墙,竟让陈清湛直接跑上了坛,而那些黑衣人像是惧怕守卫一般停在了坛下。
陈清湛皱眉,觉得哪里不太对,而就在此时,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阿湛。”
第14章 聊聊局势 我得给她一个交代。……
李怀己站在社稷坛边,神色泰然,像是等待了他良久。
四目相对,陈清湛蹙眉:“是你的人?”
李怀己一惊,低声道:“不是你叫我来的?”
陈清湛暗道不妙,再看坛下的人,他们纷纷脱掉黑衣,里面的衣着陈清湛再熟悉不过——红衣银甲,白盔黑缨,那是恒州军的甲胄。
怪不得他们行动迟缓,怪不得他们奔跑时有兵戈之声。
可他们不是恒州军。
怪不得他们要把他赶到这里。
而社稷坛周围的守卫士卒竟纷纷抱头鼠窜,不似训练有素的京都卫军——又或许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当今皇子和诸侯王世子,外加一队兵马,一起被发现会怎么样?
“随我来!”李怀己也察觉到异常,转身向社稷庙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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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出来后,押了一身银子问西街一个老板借了马,策马朝衙门跑去。
倘若她去澄晏园搬救兵,把人救下来,陈清湛就有园中养兵之嫌,况且澄晏园中大都是侍从婢女,恐怕救不了人。而这京都最不想让他出事的就是朝廷,毕竟齐王还坐镇恒州,守着大杲西北门户,齐王世子不能出差池。因而直接去报官,让官府出面才妥。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陆微言一刻都不敢耽搁,也顾不上市集禁止骑马了,抄最近的路匆匆赶到衙门。
“快……快,我要报官……”
衙门门口守着的小官见状,问道:“慢着点,悠着点,这位小姐你有何事?”
陆微言按着心口道:“城西社稷坛……有人要刺杀齐王世子。”
见小官像是走神,陆微言急道:“他们有很多人,你们快派人去救啊!”
那小官像刚缓过神一样,干笑道:“城西社稷坛有贼人作乱之事,方才已有人报过官了。咱们的人刚走了不过一刻钟,这位小姐莫慌。”
听了这话,陆微言如释重负,跌坐在了地上。还好,衙门已经出兵了。
她闭上眼睛给自己顺了顺气,忽然发觉不对。即便有人快马加鞭赶来报官,也不会比抄近道过来的自己快一刻钟这么久,况且她从社稷坛周围的农家一路跑到西街,看到他们家里养的能骑的动物就只有耕地的牛和拉磨的驴,牛和驴怎么会比马跑的还快?莫非有人事先就知道城西要出事?
再看门口的小官,神情紧张,像是藏着掖着什么事。陆微言发觉不妙,起身问道:“之前报官那人是怎么说的?”
小官一双眼睛咕噜乱转,支吾道:“就说有贼人作乱,让咱们去平定。”
陆微言有心贿赂他,奈何所有的银两都用来借马了,知晓问不出什么,忙再次翻身上马,又疾驰起来。
陆府守门家丁还没来得及问候自家小姐,陆微言就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去了。
“爹!爹!我爹呢?”陆府没有多少下人,陆微言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遇到个嬷嬷道:“老爷在后院督促少爷读书呢……哎,小姐慢着点别摔了!”
陆微言径直走到后院推开房门便道:“爹,你快赶去澄晏园,告知王妃娘娘迅速入宫面圣,就说世子在城西遇刺,让陛下派人营救。”
父子俩看起来刚为功课的事剑拔弩张过,陆明煦脸上的怒气还没消下就转为了震惊。
本来低着头抠着手站着的陆微彰却先听明白了意思,抬起头上前道:“姐,我去吧!我骑马快,莫要让爹颠着了。”
陆微言嗓子被风吹得疼得厉害,拍拍他示意他快去,又转身跑出了院子,跨上马朝社稷坛赶去。
她得盯着衙门的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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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坛分两坛,社稷庙却只有一座,重檐庑殿,碧瓦飞甍,因是专门供天子祭祀用,所以无人常住,安静空旷,庙里除了两圈柱子和若干布帘,就只有正中的香案和上方摆着的土地神及谷神的牌位。
李怀己大逆不道地举起土地神牌位,摸着其下的桌子道:“我小时候听父皇提起,为防天子祭社稷神祇时遇刺,当年文帝命人建社稷庙时,在庙里留了暗门暗道。”
听了这话,陈清湛也四下翻找起来,不忘问道:“你为何会过来?”
李怀己苦笑道:“有人冒充你的笔迹写信约我来社稷坛,我们都被人算计了。”
陈清湛冷声道:“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思,如何被算计?”他怎么可能约李怀己,他巴不得这人离他远远的,这人莫不是个傻子,什么都信。
李怀己见陈清湛神色,从怀中拿出张纸递过去,正色道:“这上面有齐王府白虎牌拓印。”
陈清湛接过信纸,神色一顿,这确实是白虎牌的烙印。可白虎牌统共不过三枚,一枚在陈清滢陪嫁嫁妆里,一枚在齐王手中,还有一枚本来在他这儿,今日才给了陆微言。
不可能是父王和自己的,陈清湛问道:“我姐的白虎牌……”
“五年前就随她长眠地下了。”李怀己知道陈清湛不愿听,可他不得不说。
那些人连白虎牌都弄得到,穿着恒州军的服饰倒不足为奇了。
陈清湛虽怨恨李怀己逼死姐姐,但不悦之余还是想着,若是信落到别人手中,他与李怀己可就说不清了。他把信递回去道:“烧掉。”
然而自古以来,宫殿庙宇防走水事大,社稷庙虽是个祭祀的地方,却只允许天子在这儿烧香,平日里火镰都不放。李怀己翻了半天,找到的唯一跟火有关的,就是一点香灰。
于是李怀己把信纸撕碎,吞了下去。
陈清湛瞥了一眼,略有惊奇,但立马移开目光。他微微开门看了看外面,依稀能瞧见坛下众人头顶安分的黑缨。他道:“他们还在等人。”
“等着叫人过来给我们抓个现形。”李怀己趴在地上敲地砖。
陈清湛皱眉:“你确定这里有暗道?”
李怀己笑道:“我听父皇说的,总不会是父皇骗我。”
李怀己难得有机会同陈清湛好好说话,便引导他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谁设的局?”
“总之是针对你,我可没什么好被针对的。”陈清湛敲着墙壁道:“只是,若我在京都屯兵,那就是大罪。他想算计你,却把我往死里算计。”
“或许他想一箭双雕呢?”
陈清湛不语,他想听听李怀己如何巧舌如簧。
李怀己不负期望道:“自古皇位传承,有传嫡、传长、传贤之说。贤与不贤,谁比谁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而嫡庶长幼却是难以改变的。
嫡子即为我五弟,也就是当今太子。我皇兄幼年夭折,我虽……不得宠,却也算是个长子。我在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争,即便我不争,也有人看我碍眼,欲除而后快。
五弟怀廉虽为太子,但他才八岁,倘若……父皇仙逝后五弟登基,皇权难免会落到如今的皇后、太后手里。外戚掌权必扰乱朝纲。
三弟怀奉一心只想上阵杀敌,现在还在镇北将军那里,丝毫不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己的命都不爱惜,如何爱民?
四弟怀公喜欢舞文弄墨,整日与晋王的小公子鬼混,楚馆作画,青楼吟诗,贪图享乐,不堪委以重任。”
他说了这么说,总而言之就是只有他配做皇帝。陈清湛无意参与皇子相争之事,不论最后谁做皇帝,齐王都是世袭的诸侯王,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他道:“那就劳烦二殿下离在下远一点。”
可不管他离得近离得远,旁人总认为他与齐王府是姻亲。李怀己见陈清湛不为所动,又笑道:“若是五弟的人设此局,那就是为了除掉我,给太子登基扫清障碍,顺带除掉齐王一脉,让皇后的叔叔镇北将军掌握恒州兵权。”
陈清湛转过身来敲柱子。
“但我不认为三弟四弟没有可能。”李怀己又道。
“抬头。”陈清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