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昨夜一战,郭瑞也晓得了,瓦兹就是个皮厚的主,不管挨了多重的毒打,都是下次还敢,烦得很。
陆微言在一旁自顾自地抱小奶狗。
郭瑞又苦口婆心叮嘱道:“这窝小狗崽一个半月了,平日里都能吃些米粥了。你们抱回去以后别喂鸡骨头鸭骨头什么的,免得刺破了肠胃。”
“嗯。”
“别乱喂水果。”
“嗯。”
“别喂蒜。”
“嗯。”
“别放太多油盐。”
“……嗯。”
“别让直接睡地上,这么小会着凉。”
陆微言在心中一一记下,又连忙拍拍胸脯道:“郭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好好的送狗,活生生被郭大将军说出一副嫁女的气势。
可两人走的时候却为些难了。小狗自然是不可能乖乖待在马背上,即便有笼子,陆微言也怕把它颠坏了。左右为难之下,便瞧向了陈清湛。
陈清湛翻身上马,朝她伸手道:“上来吧。”
陆微言把小狗递给郭副将,被陈清湛半拉半抱着上了马,又接过小狗,摸着脑袋对陈清湛笑道:“那你骑稳一些,不要吓到它。”
暮色四合,清风拂面,陆微言在马背上回望晚霞中的苍云山,霞光映着山腰处的云雾,也照着山巅的积雪。总有人愿意守护这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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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齐王府这两日,陆微言总是梦到苍云山上的场景,时时半夜惊醒。雪亮的剑光、飙溅的鲜血、赴死的黑犬、滚动的头颅……
所幸,梦中再如何腥风血雨,最后总有人揽她上马拥入怀中。
可惜,惊醒后会发现屋子里只有一人一狗。
陆微言给带回来的那只小黑狗取名叫汤圆,想来,这个汤圆的皮儿还是黑糯米做的。汤圆刚离开自己亲娘,半夜经常呜呜叫唤,陆微言还要时不时下床去逗它。久而久之,困极的陆微言直接把一直胳膊搭在床边,任由小汤圆去蹭。
然后这条胳膊便又冷又麻。
双重折磨下,陆微言疲惫不堪,越发无精打采,黑眼圈都出来了。
陈清湛偏偏又在这几日知了分寸守了礼数。这里跟澄晏园不一样,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人,自然没人去和王妃告状。他在书房议事到深夜后,就自觉地睡在了偏房,一点儿也不打扰她这个根本睡不好的人的好觉,丝毫不帮她分忧。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日,天还没亮,就有人推开了陆微言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她跟前。
熟睡中的陆微言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睫毛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扇,却被人捉住了手腕。
罪魁祸首轻声道:“起床啦。”
几天都没睡好的陆微言眯了眯眼睛,见窗外还一片漆黑,便指着门愤然道:“你现在出去,看看外面的鸡起来了没有?”
陈清湛笑道:“鸡起没起我不知道,你家汤圆倒是起来了。”
小黑狗汤圆吃里扒外,十分配合陈清湛,在床下哼哼唧唧。
陆微言才不理他们,收回指门的手,把被角往上捏了捏。
“快些起来了。”陈清湛坚持不懈。
陆微言缩了缩被抓着的手,蒙住脑袋道:“不要不要!”
陈清湛并没有放下她手的意思,继续道:“朝廷的诏命昨夜到了恒州,昨晚连夜点兵,天亮时我便要动身前往梧州了。”
陆微言顿了顿,今天,这么快吗?
她挣扎无果,只好认栽,坐起身来,问道:“要去多久?”
陈清湛垂首道:“不知道。”
有了苍云山的前车之鉴,陆微言便十分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是个大累赘,没必要去拖累他,便不再要求什么同行,只道:“那你小心些。”
陈清湛笑了笑,又道:“社稷坛遇伏之事你可还记得?”
陆微言点了点头,想起有人冒充恒州守军,便问道:“恒州有内鬼?”
陈清湛道:“我之前命人在恒州散布消息说,王书桓十分在意先帝王皇后的一双儿女,邓鸿想必是巴结王书桓心切,才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然后劫走了她陆微言。
陈清湛又道:“但恒州的内鬼,可能不止一个。”
“所以呢?”陆微言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恒州的事她又不了解,总不能替他捉内鬼。
“所以,不要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告诉父王,或者等我回来。”陈清湛笑道。
绕来绕去就为了不让她乱跑,陆微言拖着声音道:“知——道——啦。”
陈清湛盯着陆微言看了许久,久到陆微言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在陆微言马上就要反思自己的时候,陈清湛终于一手托腮,笑问她道:“你不应该说些什么吗?”
陆微言眨眨眼,不解道:“说什么?”
“我父王每次出征打仗,母妃都会说等他回来的。”陈清湛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屁孩儿。
陆微言蹭到床边弯下腰,抱起小胖狗,正色道:“嗯,汤圆会乖乖地等你回来的。”
汤圆没有它娘半分英武,四条小短腿一阵乱踢腾。
陈清湛伸手绕过小奶狗,点了点陆微言的鼻尖,笑道:“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
陆微言:“?”
陈清湛离开后,陆微言还是匆匆忙忙地爬了起来,梳洗完毕,赶在陈清湛出府之前截住了他。
晨曦初露,雀鸟轻啼,陆微言跟着他从齐王府送到了城门口。
陈清湛在城中尚可步行,出了城便真的要上马了。他给陆微言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几缕头发,道:“好啦,你准备跟到槐城吗?”
以前不知,苍云山那日之后,陆微言才明白将士们出征打仗是如何的命悬一线。梦中总会想起他砍下敌人头颅后看她的目光,彼时大敌当前来不及细想,后来才明白,那目光的意思是,他不想失去她。
陈清湛如此,陆微言亦然。
思及此处,再也顾不得其他,她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环住他的腰,小声道:“我等你回来。”
第40章 我认识的很多小男孩都喜……
三月,已是人间樱笋时,西北恒州也渐渐有了盎然春色。齐王府内,院中一树梨花开得正好,仙姿白雪,花淡春浓。
偶有三两片洁白如玉的花瓣袅袅落下,被树下的小汤圆雀跃着踩在爪底。
白薇带着几个丫头在不远处看着树下一人一狗,笑道:“这小狗崽倒是精力充沛,卯时被带出去跑了一圈,这才巳时过,就又闲不住了。”
有丫头应道:“世子妃娘娘对这小狗崽喜欢的紧,有它陪着也解闷儿。”
陆微言今日穿了件浅碧色罗裙,裙上绣着应景的洁白梨花。她斜倚在竹椅上,拿着根系了彩羽的竹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挠汤圆的脑袋。
她觉得,这毕竟是汤圆狗生的第一个春天,狗生第一次见梨花,就让它玩个够。反正自己在齐王府也没什么要紧事,每天关心的,除了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就是这只小汤圆了。
陈清湛第一次传消息回来的时候,齐王专门遣人来给陆微言转报,而后陆微言便忍不住隔三岔五派人前去询问,以至于齐王都给她许了承诺,一有消息一定立马派人告知她。
想来,前线有七日没消息了。当日出城相送,久远得已经是二十多日前的事情了。
那时她什么都没有考虑,就是很想很想抱他,很想很想去告诉他等他回来。
可她说完那句“我等你回来”后,还靠在陈清湛身前听着胸腔内的怦怦跳动,陈清湛就吻上了她的额头。辗转郑重,像是在立什么誓言。槐城那次太过突然,这次陆微言切实感到了腰腹瞬间一阵酥麻,浑身力气都提不上来。那温柔缠绵的感觉仿佛一直萦绕在额前,以至于回府的路上她都像是走在了云端。
她这般想着,手指不自觉地就贴到了额上,另一只手上捉着的小竹枝都停了下来,上面系着的羽毛被汤圆扑了个正着。
直到隐约听到有人走到面前问话,陆微言才晃了晃脑袋坐起来,怔怔道:“你刚才说什么?”
白薇耐心重复道:“锦澜姑娘要回去了,说想见您一面。”
陆微言回忆了片刻,才把锦澜这两个字和人对上号,紧接着便不解道:“见我做什么?”
白薇便道:“锦澜姑娘给王妃娘娘和程妃娘娘都道了别,是真的要走了。不过,按规矩她确实不用见世子妃。”
那便是她自己想见了。京都出事后,澄晏园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城回到恒州,这些日子她就在府里看到过几个眼熟的面孔。只是,忽然要见锦澜,陆微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提还好,一提总是能想到那日在澄晏园做了大半天,又提回屋里和挽秋狼吞虎咽掉的莲藕。偏偏锦澜说话温温柔柔,做事客客气气,陆微言要是生气反而显得比她小气。
白薇见她面有难色,便道:“世子妃娘娘要是不想见,奴婢回一声便是。”
陆微言忙拦下,起身道:“让她等一会儿。”
陆微言回到屋里便让人取出了大半个柜子的衣裙,对着镜子比了又比。这套水红的华服长裙曳地,裙身用金丝绣了海棠,煞是华丽好看,十分符合世子妃的身份,格外衬人。可一想到锦澜素雅出尘的样子,陆微言便又摇了摇头。
看来看去,身上原先穿的这件最好,碧纱天青色,梨花白如雪。陆微言也锤了锤脑袋,心道,这是怎么回事?见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比美,干嘛还要打扮这么久?好像非要高她一头一样。
平复了心情,陆微言正襟危坐,深呼一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锦澜不再是府中侍女的打扮,而是换上了寻常小姐的装束,不变的还是那出尘的气质。她见了陆微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看了看左右,便道:“春色正好,待在屋里实在是辜负了,不如我陪世子妃在府里走走?”
陆微言知道她是想支开侍从婢女,便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道:“也好。”陆微言想的是,即便锦澜有歪心思,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陆微言能见锦澜,其实是因为她也很想知道锦澜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事弄不明白,早晚会变成个坎儿。
锦澜带她走到了习箭场,周围的青杨早就长出了新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冠,在地下照出点点斑驳光影。场地中间却是一片空旷,矮小的野草野花被阳光照得带了金色。
“我小时候来齐王府探望姨母,在这里见到了世子第一面。”锦澜出神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陆微言想知道什么,便毫不避讳地开门见山了。
陆微言停下来,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她第一天过来的时候,陈清湛说过,这里到了秋天会铺满落叶,到了冬日又会有大片积雪。
“那会儿是秋天,表姐和世子在这儿玩耍,表姐跌了一跤,世子就过去蹲下给她拍打衣裙上沾的落叶灰尘。”锦澜往前走了走,用绣鞋尖点了点面前的草地,低眉柔声道,“就在这里。”
陆微言瞧了瞧,那块草地上早已看不到当年的半分痕迹,只有几朵柔软的小白花迎着阳光格外耀眼。难为她还能记得清。
“那年表姐十二岁,世子不过六岁。那会儿,我认识的很多小男孩都喜欢拽姑娘家的辫子,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给姐姐拍衣裳的小公子。”锦澜凝神思索,又摇了摇头道,“就算是亲人间,我也只见我娘对我爹千依百顺,还从未见过我爹弯腰蹲下为我娘做什么。”
陆微言略有不安:“所以……”
锦澜坦然笑笑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便想待在世子身边。”
陆微言阖了阖眼,果然。她是程侧妃的外甥女,也算是齐王府的客人,没必要像个婢女一样千里迢迢跟着陈清湛从恒州去往京都。她莫名有些失落,锦澜那么小就认得陈清湛,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她们没有多留,绕过习箭场,走到了程侧妃院前。锦澜望了望院门里的影壁,又道:“表姐以前就住在姨母院子里。表姐过世后,姨母又将我接了过来。我娘和姨母是亲姊妹,我与表姐也有几分相似,王爷明白姨母丧女心痛,便让我在府里住下。”
她们继续向前走着,锦澜叹道:“可我到府里没几日便发现,这府里最需要安慰的,是世子。姨母伤心,尚且会去与王爷哭诉,世子却是憋着跟谁都不说。”
陆微言想起年前在澄晏园,王妃说陈清湛很多事都不愿意与她讲,想来他自小就是这样不想让人操心的性子。可他那时才多大?心里不舒服别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走到一处,锦澜停下道,“我那日在这里遇到了世子,我上前对他道,我是翁主的表妹,表姐去后我心如刀绞,我问他,可不可以陪我说说话。”
闻言,陆微言都忍不住瞧她。若是让她去哄人,她只会听别人诉说,告诉他不要难过。锦澜却是说自己伤心,让那人哄她,这是她的高明之处。很多人都是在劝别人的时候清醒冷静,轮到自己却一片迷茫了。
“世子同我说了很多。那以后,姨母也有意让我跟着世子。”锦澜自嘲般笑笑,“可我后来才知道,世子当我不过是个可以诉说的朋友罢了。这与我和表姐相貌相似无关,那时候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拉他走出来。可王爷只会告诫他让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王妃只能劝他人要往前看,姨母与他毕竟不是亲生母子,也说不上话。我不过恰好做了那个人罢了。”
锦澜这话几分真几分假陆微言无法追究,但她知道,锦澜是在告诉自己,她已然看开了。锦澜说陈清湛当她是可以诉说的朋友,陆微言便问道:“那你觉得,他又是如何看我的呢?”
锦澜怔了怔,才笑道:“那日世子妃娘娘当街‘行侠仗义’,真是令人印象颇深。”
提起这个,陆微言都有些尴尬了。她以为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不仅坏了陈清湛的计划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你来恒州以前,京都传来了你与王妃逝世的消息,世子没有在府中声张,却告诉了我。”锦澜不再笑她,神色郑重道,“世子那时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五年前表姐刚过世的时候。世子妃娘娘,你对他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