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她觉得雨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屋外的陈立根正淋着雨蹲在水井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井水打湿了他身上的汗衫,他全身都滚着泛凉的水,脚边放着一把刚拔的野草。
野草草根带着泥,叶儿有黄有绿呈椭圆,像是一把把的小团扇,他拿着手里搓洗了几下,泥巴顺水冲走,汇聚到了水井边的草丛里。
洗涮干净野草,一颗颗干净得根筋都泛着水珠。他沉默的走到屋檐下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火堆处,拿了一把干松毛烧火,再从旁边的一个放稻谷的破罐里掏鸡蛋,破罐裂开了很大的口子,只能放一半的稻谷,鸡蛋埋在稻谷粒里。
陈立根长手长脚,动作干脆,大手往稻谷堆里一伸随意的搅合了几下,摸出来两枚鸡蛋。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娴熟,鸡蛋咔咔打到碗里,一点碎蛋壳也没留下,他下意识要把黄橙橙的蛋黄弄出来,但不知想到什么,停顿了会,随即把鸡蛋壳丢进烧热的火堆里,面无表情的直接用筷子把蛋黄蛋清全搅在一块了。
屋头的李月秋捂着棉被也冷的李月秋打了好几个的喷嚏,她嗓子开始有些发痒发干,呼吸间有些困难,气息也热乎乎的,感觉全身又冷又热,迷迷瞪瞪瞌睡的厉害,但脑袋重得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根本睡不着。
这个情况,八成是受凉了,这破身子虽说不能算是病恹恹的,但真是没用,一点都不抗造,稍微点雨都耐不住。
李月秋叹了口气,这时她注意到床上最里面的灰色面单角下似乎盖着什么,冒鼓鼓的一块,没盖住的地方露了块出来。
这是什么?,陈立根的性子大开大合的,她倒是不知道还有在床上藏东西的小习惯,李月秋多瞧了几眼,越瞧咋越觉得那盖在面单下的东西像是几本书本子摞在一起。
书本子?她怔下,脑袋里闪过一些东西,从裹在身上的棉被里伸出手来。
“甭乱摸东西。”
陈立根拎着凳子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进来,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透着冷硬。
李月秋咻的把手藏进了棉被,有些赧然,她想看看那是不是她脑袋里想的东西,下意识就伸手了,也没想合不合适,这会才发觉自己这么做不妥当,翻别人东西,多脚毛手被逮了个正着,但还是小声的为自己狡辩,“我,我没乱摸。”就只是想随便看看。
陈立根锋利的眉梢抬起,不发一言,足足的看了她好几秒,那模样明显是不相信。
李月秋示弱不成,改成了理直气壮,骄纵说:“我那是想拉拉面单,怕给你坐皱了。”
说完认真的拉了拉自己坐着的面单,把原本平滑的面单弄得更皱了。
陈立根没吭声,把凳子放在李月秋脚边,手里的碗“咚”的搁在凳子上,“喝了。”然后把那边冒鼓鼓的面单拉起盖住了露出的角,盖得严严实实。
碗里的东西冒着暖人的热气,李月秋一看,水润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显得特别的透亮和欢喜。
是开水冲生鸡蛋,鸡蛋液被热水一烫之后成了软绵的蛋花,丝嫩滑顺透着甜,很滋补的东西。
但这碗冲蛋比家里做的开水冲蛋颜色重了许多,几乎是焦黑色,软绵蓬松的黄蛋花配焦黑色的汤,冒出的热气虽然有些甜,但还散着一股子的难闻的药味。
一看就很苦,而且有蛋黄,李月秋惊喜过后,有些不想喝,透亮的眼珠盛满了拒绝,她最怕喝草药了,现在条件比前几年稍好一些,可以上卫生诊所买药片吃,她小时候村里没有卫生所,只有赤脚大夫,得了大病才上医院买药片吃,乡下的地方,病了,都是自个挖草药煮了吃,她身子弱,那几年灌了不少的汤药,吃得一闻草药味就害怕。
她扬起娇嫩的小脸,眼巴巴的说:“我想喝热水。”声音细弱,怯生生的像是才破壳雏鸟的音调。
陈立根瞥了她一眼,视线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这个,不要我端走。”说着就要把凳上的碗端起来。
“要要要,我要。”李月秋忙不迭先一步把碗抢了回来。
第24章 谁教你和男人讨要衣裳,随便换……
她的声音带着急切,又娇又软,像护食的小猫崽一样紧紧的巴着碗,嫩红的指尖显得水嫩青葱的。
李月秋是真怕陈立根把碗端走,有总比没有的强,没有热水喝这个也是可以的,她现在摸不准陈立根的脾性,不认为对方会惯着她。
这儿没有其他人,碗里的开水冲蛋只可能是陈立根给她做的,她不想喝苦药,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碗被端走,不喝陈立根肯定不会管她。
她喝就是了。
陈立根嘴角不可察觉的弯了下,嗓音却是越发冷硬,“要就赶紧喝。”
开水冲蛋要趁热喝,趁热喝滋味好,凉了鸡蛋会腥,何况这碗加了药,凉了恐怕不单单是腥了,再不喝到时候是真的喝不下了,好在碗是陶碗,虽然边沿有点儿破,磕掉了好几个角,但陶碗比一般的碗保温好一点点,不至于那么快就凉了。
李月秋捧着破陶碗小口小口的开始喝,喝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味道一点都不甜,苦哈哈的还烫呼,刚喝第一口的时候呛得她整个脑袋都麻了,眼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不过碗里应该是加了红糖的,咽进嗓子里能回出点甜滋滋的味儿,但依旧盖不住苦臭味。
也不知道陈立根往里放了几个鸡蛋,水很少蛋花特别多,蛋花拥挤的挤在碗里,喝着味儿特浓稠,蛋花已经和药味搅合在一起,她偶尔吸溜进嘴里几块大一点的蛋花,稍微一咬整个一团都是苦味。
她都开始怀疑陈立根是不是怕她只喝一小点,所以故意把药弄的劲头这么足,让她只喝一口就能起疗效。
李月秋几乎把脸蛋都要埋进碗里,也不马虎,说喝就喝,喝的很认真,但碗里的开水冲蛋也不见分量少下去,跟小猫舔水一样,水红色的小舌头颤颤巍巍,舌尖沾一点冲蛋就飞快的收回去。
抵触的模样显而易见。
陈立根见不得她这么不痛快的喝法,上前打算捏着“小猫”的鼻子给她把碗里的药一股脑灌下去,但刚上前一步。
李月秋就抬头狐疑的看他,鲜红的嘴唇哈着一层喝过冲蛋的袅袅热气,宛若吐气如兰,一张娇嫩的脸蛋鲜妍明媚,嫩得碰一下就会滴出水来。
陈立根顿时僵在原地,喉咙有些发干,呼吸渐渐粗重。
屋里笼罩着难闻的苦药味,但裹在棉被里的人浑身散发着香甜的味儿,像是开春的桃花在他心头晃,晃得他血液轰鸣翻滚,身子骤然燥热滚烫。
“唔,怎么了?”李月秋看他木头似的直挺挺站在那直喘气,眼眸幽深发暗脸色很不好。
她语气天真懵懂,干干净净的没一丝察觉到不妥。
良久,陈立根闷不吭声的走出了屋子,出门的同时还把门啪的重重带上。
李月秋发愁了,他让她喝,她已经听话的在喝了呀,怎么又不高兴上了,是嫌弃她喝的太慢了不成?
真是太难搞了。
她捧着碗继续喝,喝了好几口,没人在旁边盯着她喝完,一口抿一小点,喝的敷衍,很快就不喝了,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视线落到了陈立根刚刚拉盖起的灰色面单,那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严严实实的盖住了,一个边角的都看不到了,但她现在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把心思放那上面了,陈立根既然不想她看,她就不看。
外面的雨声听着小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那碗开水冲蛋起了效果,她现在肚子暖得像是个小火炉,身上不怎么难受了,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屋里有扇大窗户,紧靠着床板,李月秋捧着手里的碗,裹紧身上的棉被挪过去打开那道窗子,想看看陈立根在干嘛。
但窗户的插销卡的特别紧,她用手指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插销扒开,一打开窗子,外面潮湿的冷气就迫不及待的往屋里灌,李月秋探头探脑,看清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愣。
窗口对着院子,院中的景象让她眼前一亮,五颜六色,花团锦簇,颜色错落好看得像是一幅画,有很多花草、果蔬,她扫一眼过去还看到好几种野菜繁茂的在院子里生长,就连她摘的刺萢树也有,上面挂着刺萢果比她在河边摘到的大多了,晶莹饱满,一看就很甜。
院子的围墙不是村里家户的土墙,也不是围竹篱笆,而是用好多圆竹子一根根严丝合缝的拼接在一起,时高时低的整个围了一圈。
这种砌围墙的方式在乡下并不稀奇,穷人家买不起砖头石块都会找别的东西,竹子就是很好的替代品,因为不要钱,砍得多了也只需要交一点伐竹费,但她眼前的竹墙是她见过砌得最漂亮别致的围墙,翠绿的竹节上面爬满了盛开的紫色喇叭花,一排排整整齐齐,围成一个小山包。
李月秋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气,露出甜甜的笑来,她托着腮看了好一会的院子,眼珠儿才开始寻觅陈立根的身影。
雨比刚刚小了一些,沿着屋滴滴答答的落下,像是一串串的珍珠滴落,给地上打出小小的漩涡,屋檐下陈立根靠墙蹲着,背脊立的很笔直,毛豆在他前面撒欢,围着他摇尾巴转圈。
陈立根没往她这边看,但好像知道她在,脸色冷肃的说:“进去。”
李月秋趴在窗户柩上,看看他,又看看撒欢的毛豆,眼里闪过错愕,没好气的指责,“你收买我的狗。”
毛豆对靠近她的陌生人都是要吠几声,虽然李月秋经常会担心它胡乱咬人,毕竟也不是所有的生人都是坏人,村里心思不好的混子不敢往她身边凑,但一些友好的男女同志和她说话也会离她五步远,因为怕狗,可想而知毛豆的威慑力,结果现在对着陈立根比对着她还亲热。
李月秋想起在河边的时候,毛豆也对陈立根吠了,她开始还以为毛豆是要咬人,现在想想,毛豆吠是吠了,却是欢快的摇着尾巴在吠,它当时扑上去可能不是咬人,是撒欢。
陈立根随手丢给毛豆一个鲜洋瓜,头也没抬,面无表情的说:“我没有。”
李月秋瞪了啃鲜洋瓜的毛豆一眼,啪的把窗户合上。洋瓜那么好吃的吗?她家喂的番薯南瓜不甜吗?还是给它搭的窝不够暖,瞧对着陈立根那个狗腿样,倒戈的也太快了。
啃着洋瓜的毛豆看着窗户的方向耳朵耷拉了下来,陈立根摸了摸它的脑袋,又喂给它一个清甜的番薯。
没一会,合上的窗户又开了一小条缝,传来呢喃软语,“陈立根,我冷。”声音仿佛撒娇一般,带着勾人的甜味。
陈立根头都不带转一下的,丢过去硬邦邦的俩字,“裹好。”他抬头看向院子,雨小了很多,但还有得落,一时半会停不了。
那厢屋里不安分的又响起了声音,这次的要求是:“我衣裳全湿了,穿着难受,我想换衣裳,想烤火。”
想这想那一连串的要求说的噼里啪啦,像是小炮仗一样不带顿的,但腔调娇怯怯的让人不忍拒绝。
啃着洋瓜的毛豆抬头,机敏的动了动耳朵,咬上陈立根的裤脚拽他。
陈立根把狗拨开,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我这没女人衣裳,想呆就呆,不想呆回去。”
屋里裹着水红色棉被的李月秋往掌心哈热气捂自己的脚丫,她现在手暖和了,就是脚丫泛凉,用手捂也捂不热乎,大概是裤脚太湿了,她想换干净的衣裳,这样就暖和了,听到外面陈立根的话,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那我穿你的。”
这次外面没声了,沉默了好半响,低沉冷冽的嗓音在门口响起,“谁教你和男人讨要衣裳,随便换衣裳的。”他周身气势阴鸷,脸色极为不善,好像等李月秋吐出一个名字,就要去把那人的脖子拧断。
第25章 小瞧他?当他是没种的软脚孬货……
捂着脚丫的李月秋愣住,放在脚丫上的手都因为陈立根说的话怔忪的松开了,她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眨了下眼睛,表情惶惶然,不知道自己哪做错哪说错了,看陈立根疾言厉色的神情,模样可怕的要吃人。
借件衣裳的事,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怎么就惹得人大发雷霆了,什么时候陈立根的脾气这么坏了。
她心里有些害怕,手指抓着棉被角把自己裹得更紧。水红色的棉被,颜色鲜亮衬人,配上她一张勾人夺魄的脸蛋,显得眉眼愈发的艳,就像开春桃枝上打苞的花。
仔细一想,李月秋反应过来陈立根发火的缘由了,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这会各种生活作风抓的很严,姑娘家名声最要紧,要不然流氓罪也不会这么严重。上辈子她身体不好,和陈立根虽然没走到一起,但两人处对象的感情在那,她语气不自觉的带着理所应当的亲昵,搁在上辈子没什么问题,陈立根反应不会这么大。不过搁现在两人的情况,她和陈立根亲事已经没了,即使她知道陈立根不会对她做什么,她说的话也太不矜持了。
可陈立根这火发的也忒大了些,她呆呆的嘟囔,“我,我找你讨要,又不是找别的男人。”换成别的男人她不敢这么说,早跑了,才不会乖乖的呆在这,而且她这衣裳还没开始换呢,怎么就随便换衣裳了。
陈立根听罢皱紧了浓眉,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似是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我不是男人?”
“……”李月秋霎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不是说这意思,陈立根当然是男人,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她又不是没眼睛,在她眼里没有比陈立根再男人的男人了,她看着陈立根,大概知道这人在介意什么,讷讷的张嘴解释道:“……你又不是坏人。”
“我是。”
陈立根咬着腮帮子恶声恶气的吐出两个字,这村里村外谁不讲他是坏胚子,狗东西。他深深的瞧了人一眼,眼眸幽深像簇着冰,正隐忍住眼底的怒气。
孤男寡女,屋里头就他们俩,不说屋里头,往这屋向外五六百米都没有一户人家,一个没嫁一个没讨,她一个清白身子的姑娘家怎么就敢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在他的屋里头换衣裳。
把他当成啥了,啥叫他不是坏人?这是小瞧他,当他是没种的软脚孬货?
陈立根腮帮子咬的紧紧的,仿佛是要把一口牙都咬碎了,这副样子不晓得是在意被李月秋小瞧了,还是恼她一点都不会防备男人,张口就和男人讨衣裳,难道她就一点都不怕?
一时,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没合严实的门灌进一股冷飕飕的风,风带着湿气,拂到面上跟被冰渣子搓到似的,李月秋往棉被里缩了缩,门口的陈立根这会终于动了,他大步走向屋里的柜子,草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重得像是石墩子砸到地上,仿若有一种要把地踩裂的声势。
他弯腰在柜里翻找,柜子里其实没有多少的东西,只不过东西摆的很乱,陈立根翻柜子闹出的响动大的惊人,咚咚咚咚的,听得李月秋心惊肉跳,风声鹤唳似的,生怕那柜子几下就被他折腾得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