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陈立根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裳摔到李月秋手边,动作一点也不客气,“以后再讲这种话,我就和李爷说叨,让他拾辍你一顿!”
……找爷爷?这怎么找上家长了啊。
她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一有事就找长辈找家长,不听话难不成还要让爷爷拎起扫帚打她一顿?李月秋悻悻的撇开脑袋,心里却暗道:不过陈立根真是怪会知道怎么拿捏自己的。
从小到大爷爷心疼她没爹没妈,一般李月秋犯了错惹了事,爷爷不会上手直接揍,毕竟她是女娃娃,身体也不太好,比上不男娃娃皮实,自然不能下手揍人,而且爷爷也舍不得下那个手,村里人都知道她家爷爷惯她,宠她宠得厉害,可爷爷心里有杆称,不会养孙女养得无法无天,有些事如果跃过称了,那就说一不二,不管源头是啥,不能干就不能干,陈立根要是真告诉爷爷,她被拾辍一顿都是轻的。
要是自己真挨打了,爷爷的棍子肯定不留情面……这么想着,李月秋生气的瞪了陈立根一眼,视线扫到放在手边的衣裳,心里蓦的一暖,还不是给自己拿衣裳了。
陈立根在村里人的印象里就是个比豺狼还要凶狠的人,名声并不好,他打架揍人,力大如牛,若是再早几年估计就是下牛棚的坏份子,外村的人对他的认知都是从桃源村传出去的,好的话基本没有,那些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带来的后果让他有时候随便一站,就会被人戳戳点点。
甚至于他性子寡言少语也被人说成了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人们已经在脑海里有了关于他的想法印象,远远的看到他都会绕远路躲开,有时他所做的善意也会被曲解成恶意。
李月秋水润的眼睛泛起温柔,心里又酸又甜,她轻轻的哼了下,小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声嘀咕,“你欺负人,借你件衣裳都不肯,又不是不还你,我不稀罕,你拿走,我不借了。”
说着还来上劲了,从棉被里伸出脚丫把那衣裳蓐开,叠整齐的衣裳被几下弄的乱糟糟,半吊在床边,要掉不掉的。
陈立根不接她的茬,低垂着眼走过去,把床边衣裳捞起重新给她放好,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但走到门口时,背对着人说:“我讲的话好好揣心里,晓得了不?”低沉的嗓音带着一本正经的严肃。
“……晓得了,你说不让讲我就不讲呗。”她也没和人讨要过衣裳,就陈立根一个,不让讲就不讲呗,她答应的勉勉强强,语气态度一点也不端正,听着就没放心里,随口应付人。
陈立根板着脸转身刚想再说几句,但余光见床上的人已经从棉被里探出手,露出的一小截手臂白生生的,细腻柔软,好像轻轻用力一掐就能在上面染上痕迹。
眼瞅着人依旧不设防的拿过衣裳,展开要换衣裳,他一下别开脑袋,大步走出去,把门“啪”的紧紧关好,却在关上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人娇声娇气的怒嚷,“陈立根,你骗人,你说你家没女人衣裳,你给我的就是女人衣裳!”
陈立根冷声道:“那是我娘的衣裳。”
这下里面嘘声了。
屋里,闹了乌龙的李月秋躲在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开始换衣裳,她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来,衣裳浸了水,脱下来都费劲,换上干爽的衣裳舒服多了。衣裳是衣服和裤子整一套的,她裤脚湿的最多,裤子肯定也是要换的。
等她换完,跳到地上,果然不大合身,宽了些,衣服袖子长出来一截,不过长出来不多,卷起来就成。
衣裳摸着很硬,布料是粗布,颜色是很常见的灰蓝色,这色儿不挑男女老少,所以她第一眼的看的时候没发觉是女人的衣裳,展开了才知道。
在乡下为了行动方便好干活,做衣裳的料子要扛造,粗布是常见的,也便宜,衣料颜色不用好看,要越深的越好,这样禁脏,李月秋自个的衣裳就不是了,她在县城里呆惯了,也不在地里干农活,衣裳都是偏新鲜亮丽的颜色,布料选的也是的确良之类的,比起粗布来说更柔软一些,洋气是够洋气了,也好看,但不耐脏,乡下灰尘多,更别提要是进出烟熏火了的厨房,不到一天就得换衣裳。
衣裳有着新折的痕迹,李月秋想起在阿祖那遇到陈立根的母亲,她身上穿的衣服单薄,补丁很多,于是动作很小心把衣裳袖子卷起来一些,这衣裳的颜色特别重,不像是水洗过的样子,应该是新做的,还没有人穿过。
就是这裤子,腰这块大了一圈,穿起来松松垮垮的,走几步就往下掉,她想找东西栓一下,不然穿不了,但屋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能放东西就一个柜子,那柜子被陈立根翻过之后乱七八糟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像腰带一样的东西能系一系,李月秋刚想喊陈立根。
屋门外猛的传来敲门声,声音特别使劲,似乎是为了让她害怕一般,整个门框都被敲的在摇摇欲坠,木屑灰尘飞扬,好像下一秒外面的人就会凶神恶煞的破门而入。
李月秋惊着了下,捏着宽松的裤腰,咬住艳色的唇,“你,你吓我,我不怕,有本事你真的进来。”
敲门声戛然而止,速度快得几乎在李月秋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立马就停了,静寂良久,嘶哑的声音才传来,问她,“还要不要烤火。”
李月秋:“烤,我换好了,你进来吧。”雨天烤火最暖和了,热乎乎的炭火,要是在炭火上能再烤上几根嫩生生的苞米,一身的寒气都能驱散。
然而这次她话音落地,以为下一秒陈立根就会端着火盆进来,但等了好一会,外面都没有动静,好像刚刚有人问她要不要烤火的事情是她自己臆想幻听了。
就在李月秋等不及要过去看看门外的人是不是走了,这时木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只能看到放满烧红火炭的铁盆从缝里推了进来,火盆推进来后,门“嘎吱”又合紧上了,从头到尾人影都没出现过一寸。
李月秋:“……”
火盆放进屋,屋里升起了暖和的温度,盆里的火炭是临时用木头烧的,还能看到点没烧完的柴禾,不过没有呛人的烟,炭已经烧的通红火辣,红彤彤的像是话本里的火焰山,看着暖和,但靠得太近就会烫手了。
铁盆边垫着几片绿色的草叶,李月秋用叶子垫着把盆端起来也不会烫手。
但现在烤火要先缓缓。
李月秋挪开火盆,伸手把门推开,探出脑袋去,眼珠左右晃晃,晃动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陈立根。
他拿着锤子蹲在地上,裤脚半卷着,小腿肌肉显得有力,蹲在地上像是一尊雕塑,只有手里在动作,正对着一个破碗敲敲打打,原来是在补碗。
他在补碗,离李月秋好远,而且还是背对着的,李月秋不得不大声喊,“陈立根,你给我找根能栓裤腰的,我穿不稳。”不栓走路不好走,而且不好看。
修补的破碗发出哐当的一声,那道蹲着的背影触电般瞬间腾的站了起来。
他这番大动作,李月秋迟疑的问:“有吗?没有就算了。”如今陈家的情况,应该是没有多余的布绳给她的,没有的话,就这么着吧,虽然不好看,不过陈立根大概也不会仔细瞧她,好看不好看有什么用,花枝招展陈立根不看也是白搭。
陈立根僵硬的捏着锤子转过头来,但视线并未落在李月秋身上,只吐出两个字,“等着。”
他钻进烧火的地方,烧火的角落里摆着一堆晒干的稻谷杆,他大手在稻谷杆堆里抽了几根有韧性的,然后就地坐下,手指灵活的把几根稻谷杆拧在一起,拧紧后,放在腿上揉搓着,他全程低着头,动作很快又细致,大拇拧住,放在腿上再一搓草绳一点点的编了出来,慢慢垂落在地上,很快盘成两三个圈。
李月秋一直蹲在门口托腮看着他,等他弄完站起,低着头走过来,她小脸都是惊叹,“这就好了?”布票不好弄,乡下人家布料少,舍不得裁了布条栓裤腰,就会用草绳来代替,草绳她在家也经常见爷爷搓,选的是老一点韧性好的稻谷杆,这样搓编出来的草绳才结实耐磨,草绳别看普通,乡下随处可见,大多人都会搓,会做的搓编起来容易,不会做的,做起来费劲的很,像李月秋就做不了,手和脚都要扛磨,不然搓不出好的。
陈立根搓的这根草绳快要有她拇指粗了,密实又整齐,亏得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好,唰唰唰的,那手灵活得让李月秋都有些看不清动作。
“嗯,好了。”陈立根有些犹豫的托着草绳递过去,家里没有多余的布料,也没有专门的腰带,拴裤腰他都是用草绳,他也只给得起草绳。
李月秋笑着一把接了过来。
陈立根抿着的嘴角略松了些,视线依旧没落到面前的人身上,只是道:“自个看要多长。”
要多长,李月秋心里没个大概,陈立根编了不少,只多不少,她肯定要不了这么多的,于是跑回屋里直接栓上试了试,剪下自己要的长度再把草绳打个结,剩下的还给了陈立根,“诺,剩下的。”
陈立根微拧了眉接过,他递过去多长的草绳他有谱,三圈多一手掌的长度,用了还剩下这么多。
细瘦得怕是他一只手掐住都还能有余。
第26章 不是让你当哥哥
“你冷吗?要不要进屋烤火,唔,我把火盆抬出来我们一起烤。”
换了干爽的衣裤,李月秋觉得浑身松快舒服了不少,这会也心情也好了,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点笑,语音轻快,像朵朝阳而向的花苞。
她身上稍大一些的衣摆被她扎成一个小结,突显出盈盈一握的细腰,外面的温度比屋里的低多了,陈立根就套了个褂子,得多冷啊,李月秋去把屋里的小火盆抬了出来,火炭已经烧的很热辣,暖的像是个小太阳,她主动火盆放到陈立根补碗的地方,火炭烧过就会燃成灰,不能浪费,她一个人可不占一盆火。
“你干你的活,我不闹你。”李月秋搬了一只凳子在火盆边坐下,模样特别的乖,她可以看陈立根补碗,保证一句话也不多说。
县城里也有人会在路边补碗,碗只要不是碎成了粉末都是补了补再用的,城里条件比乡下好,碗破了也会补几次,补碗的人用绳子捆好碗再细致的修修补补,直到碗不再漏水,做这些活的都是年纪大一点的老人家,很少有年轻的做这种需要耐心的手艺活。
而且,她从没见过陈立根补碗,这对李月秋来说很新鲜,就想呆在旁边看,而且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和陈立根静静的呆在一起,李月秋也不会生厌。
对比她喝开水冲蛋的破陶碗,陈立根补的这只是铁碗,伤痕累累,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一眼看去已经补了不少的铁片和木头,蜿蜒的伤口像是趴着一条扭曲丑陋的蜈蚣,李月秋刚刚还觉得破陶碗边沿裂了不少,要是不小心吃东西急得割到嘴,留一嘴的血,还不如扔了,留着也危险,现在看看这只,她觉得那只破陶碗很完美,还是可以再继续用。
陈立根手里托着李月秋用剩的草绳,火盆里烧火的火炭发出刺啦的声响,打断了他脑袋里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捏着草绳,这下他浓黑的眉攒得更紧了,觉得自己龌龊冒犯了人。
“要烤进屋,别在外晃。”他说着把李月秋才放下的火盆单手抬进里屋。
“欸,慢点,仔细烫手。”李月秋抬火盆都是垫着树叶隔热的,火炭烧的通红,放炭的是个破烂铁盆,那不隔热的,陈立根倒是直接连树叶都不垫,手指徒手就握住了盆沿,看的她心下一紧,就怕陈立根烫到手。
火盆放回了屋里,陈立根冷漠的吐出两个字,“进去。”
李月秋眼珠儿盯着他的手指,陈立根的手大,大就算了,力气也不小,把她扛回来的时候死死的按着她的膝盖,堪比老虎钳,她疼得一点都不敢再动弹,到现在膝盖都是酸麻的。
现在端个火盆也不怕烫,那手指上的指节骨微微凸起,一看是做惯农活的手,李月秋看那指头也没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指指腹结了厚茧的缘故,皮糙肉厚,好像并没有被烫到。
她也不和陈立根拧了,没再说话,沉默的拎起自己才搬出屋的凳子又回去,火盆之前一直在屋里搁着,屋里被烘得暖烘烘的,和下雨的外面温度完全不同。
陈立根不烤算了,她自个烤,正好脚丫凉,烤暖和了塞鞋里就热乎了,外面咚咚的补碗声一阵阵的响了起来,声音很轻,有点像是卖叮叮糖大的声响。
脚尖有了温度,李月秋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湿衣裳烤了起来,手里做着事,却是一边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但没一会补碗敲打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她坐在凳子上困的厉害,捧着衣裳脑袋点的像是钟摆。
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蹭醒的,睁眼就看到毛豆在她腿边撒欢,差点把她放在膝盖上烤的衣裳都碰掉了。
它不知去哪乱跑了,黑黄相间的毛上湿漉漉的,毛还有几块打结了,立着两只大耳朵,看上去狼狈但又威风凛凛的,李月秋一看它这个样子就知道它怕是又去雨里闹过,用脚把它推开让它别蹭过来把衣裳弄脏弄湿。
余光看到门口有人,抬头看过去就见到陈立根背对着她蹲在门口,肩膀宽阔,背影高高大大的,因为是蹲着,松垮的裤子绷的有些紧,大腿到臀部的肌肉像是大鼓包,线条流畅又结实,跟个撼不动的石墩子似的。
“醒了就走。”陈立根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李月秋没弄出声响都知道她醒了,也没回头,开口说话就撵人。
屋外雨过天晴,潮湿的泥土散发出它独有的味道,到处都像是水洗过一样,院子里的野花掉了一地的瓣儿,草丛沥沥淅淅的滴着水珠,水珠在叶尖盘旋掉落,坠落后叶尖儿轻晃不已,到处花团锦簇透着干净,屋檐下露着点阳光,正浅浅温柔的照射在整个院里。
李月秋再不情愿,也赖的够久的了,她慢吞吞的站起来,拿上自己烘了半干的衣裳,揉了揉眼睛走出门,看到门外陈立根的脚边放着装了刺萢果的篮子和她掉在河里的桶,不同的是,桶里不是空的,而是放满了一颗颗鲜活的螺丝。
“你给我捞的?”李月秋瞌睡顿时散了大半,欣喜的蹲下去,眼珠儿透亮的很,也不知陈立根什么时候去河里把桶捞回来的,顺道还捞了这么多的螺,如果换成是她,估计一天功夫也捞不了这么多。
她在河里的时候只捞了半桶都不到量,而且个头小,现在桶里的螺个头却是大的,而且不见什么沙子,直接拎回去放几天吐泥沙就可以下锅了,她蹲在桶边看了一会,用指头把想爬出的螺全都一颗颗拨回去,玩了半天也没听到陈立根邀请自己留下来吃晚饭。
李月秋只能站了起来,背上篮子拎上水桶打算回去,在外面耗了不少的功夫,再不回去,爷爷估计得急了,但一背上篮子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扭头朝篮子看去,咦,不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