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及此,那位大汉笑了一下,大声道:“看那仗势,说不定是哪国公子经过此地呢。”
周围人大笑,嘲笑这位汉子异想天开:“王国公孙金贵着呢,哪是你这糙汉子能遇见的。”
那位汉子也不恼,只豪迈一笑,大口饮酒与周围人说笑成一团。
郑文在听到这话时,心想,你先前见到的那位是不是公子她不知道,但现在在这里用餐的有一位鲁国公孙她是肯定的,只不过这位游侠儿是永远不可能知晓了。想到这里郑文的目光忍不住去瞥了对面的公子奭一眼,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给她一种错觉对方似乎也一直在看着她。
大约申时时分,郑文租了一辆较大一点的马车把田几他们三个人送到了宅院,他们没什么行李,倒还省了一番功夫,几个人空手就搬到了新家。
宅院里很干净,那位贵族莒伯离开的时候或让仆从打理过一番,房屋中还有一些家具,对方都留了下来,郑文几个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把一些要紧的物件都记了下来,准备翌日再去采办。
田几他们几人在路上颠簸几下,伤口都裂开了有血从里面渗透出来,郑玄只能帮他们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
霍仲的体温在擦拭了酒以后也降下来不少,脸不再像之前那般通红的可怕,看样子已无大碍,在傍晚时和另外一个人还都醒过来一次,说了几句话才又昏睡过去。
这下郑文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每次看着身边的人一次比一次少,她心里也不是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是在一次次的危机下,她只能按下一切不稳定的情绪,冷静心智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田几每日饮药,几人也逐渐恢复过来,脸上多了些气色。郑文带着阿苓把整座宅院都熟悉了一下,把平日需要的东西都备了一些,特别是粮食,谷物类的她屯了许多。
随着犬戎人的入侵镐京城的沦陷,京畿一带的粮食价格飞速攀登,现如今千钱一石已经是较为便宜的价格,郑文身上的金银耗去了大半,那些身上所带的各种金饰、金笄都以物易物换成了粮食,公子奭身上的一件不会暴露身份的玉佩也被她换了出去,她甚至专用清扫了一间房屋专门用来屯放这些粮食。
七娘子和郑玄都被她的屯粮行为所镇住,前者是自觉拖累不好发表意见,后者是自认为奴,不会随意干涉主人的意见,只有阿苓后来看郑文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才忍不住在一日用完晚食后询问了郑文。
女公子告诉过她,如果有些事她实在想不明白,才可以去问她。
阿苓进房的时候,郑文正跪坐在一处采光很好的窗台旁,就着外面残存的阳光在竹简上写字。因为现在钱财一日一日的减少,却始终没有进项,一些不太必要的花销郑文都给停了,为了省一些灯油钱,房屋中的灯盏基本上派不上用场。
阿苓先跪坐在一旁帮着郑文把木牍都整理好,才把放在桌角的几片竹简拿起来,认真地读了一遍分清哪些地方是要删改的地方后才用锉刀小心地把上面的有些部分给削去,重新放在郑文的面前。
等郑文记录好账目,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她抬起头伸了伸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后,才转过头问阿苓有何事,要不然不会一直安静地坐在此处,平时这个时间点这孩子一定在前院里练箭术。
阿苓道:“女公子,今天那个商人私底下又来找公子奭了,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
郑文笑道:“他们避着你了?”
阿苓摇头。不仅没避着,那位商人还停住了脚步,面带微笑带着身后的两名陌生人和她打了招呼才走,但就是因为如此明目张胆,所以阿苓才更生气。
郑文摸了摸阿苓的头:“阿苓,不用去操心他们,公子奭是不会长时间住在这里的,我看等过几天他的人到了后这人就会离开的。”
阿苓定定地看了郑文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嗯了一声。她其实只是怕那位鲁国公孙对女公子不利。
郑文这才笑:“你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吧。”往常阿苓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来打扰她,在这方面,这小姑娘比任何人都有分寸。
阿苓想了想:“女公子为何要买如此多的粮食?”那些粮食已经堆积了起来,光是他们几人也得吃好几年,根本吃不完,而且还大多是大豆之类的粗粮,他们吃倒没什么,可女公子自幼娇养,恐怕是吃不下这类谷物的,容易磨嗓子。
郑文看了阿苓一眼,她拿起桌上刚刚整理好的竹简打开后放在桌面上,没看向阿苓,视线穿透了窗户落在已经乌蒙蒙的天色中,慢慢开了口,“阿苓,你说,如果有一艘船,载万人,如今驾船者失误,误入漩涡,万人即将落水,但你一无人力二无财力,该如何救这万人?”
第48章 春日结冰术
阿苓垂首细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这已经超过了她现有的知识总量,不管如何思索,她都觉得没有人力和财力,以她一人之力,很难救出这么多人。
她不由道:“女公子,没有人力和财力怎可能救这要落水的万人?”
是啊,如何救这数万人?
郑文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战火连天时,万民如刍狗,天不怜人,底层的百姓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就如东汉末年三张掀起的黄巾起义,用一个信仰来推翻旧有统治,想要建立新的政权,不过这些人往往在最后也变成了政权交迭后的牺牲品,变成了他们想要推翻的那群人。
她其实也没有办法。以现在各国的国力,想要找出能统治诸国的国家,还很困难,这种场面可能持续数百年,才能涌现出一位如同秦始皇一样的人物,这也意味着这种乱世还需要持续上百年,底层人民还需要在担心受怕,战乱流离上百年。
郑文知道自己没有行军打仗的军事才能,没有能敏锐处理政事的政治能力,她并不擅长那些需要长时间布局的尔虞我诈的谋划,她清楚知道她学识不渊博,唯一能胜出的也只有这一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见解,她见过天上“飞鸟”,地下“游鱼”,人们可以超出这个所居之地的控制见证宇宙的阔大和浩瀚,在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有更多的可能。 但她一人之力十分有限,所以必须播种下火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郑文把摊开的竹简拿起来放在窗棂上,依旧可以看见上面模糊的字迹,她道:“阿苓,你知道我们买了多少粗粮吗?”
阿苓点头:“百石不止。”用公子奭的那块昂贵玉佩换回来的谷物就有数十石不止,起码占了大半部分。
“那你觉得这些粮食能养活多少十岁左右的孩童?”
在后世一石为四钧,约等于一百二十斤,但不同朝代的容量单位计量规则有所不同,郑文了解了一段时期,发现现在的一石约为两百斤左右浮动,不同诸侯国计量都不一定一样。
阿苓在心中用自己每餐饮食能消耗的粮食量换算了一下,一石能让一个人吃饱的情况下应该可以撑上百天左右,一百石足够一百人撑上三四个月左右。
这就是她感觉到疑问的地方,这些粮食他们根本吃不完,放在屋子里来年肯定会坏不少,七娘子和郑玄他们都猜测女公子是想做粮食买卖的生意,可是阿苓觉得不是如此,可又实在想不通。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郑文听后笑了一笑,“阿苓,你的算法精进了不少。”像这样快速的计算,以现在这个时代那些人的学识估计要耗去不少时间,阿苓这样的数学水平在这里说不定还算得上精英一类的人才。
阿苓垂下头,脸上带了些被郑文夸奖才会显现的羞涩,显得另外半张脸上的那道凌厉伤疤也温柔许多,“是女公子教的好。”
郑文听到这句话笑了,也不知这孩子最近从哪里学来的,惯会拍马屁。如果她再夸一句,两人真要商业互吹起来了。
她手指放在窗棂上的竹简上摩挲了数下,接着开了口:“阿苓,虽然你刚才的换算是正确的,但是你忘记了一点,你平时饮食还有蔬菜和其他荤食相配,所以你刚才换算时每日谷物摄入量算少了。”
她道:“只吃这些粮食,一百人根本坚持不了四个月,除非饥一餐饱一餐。”
阿苓想了一瞬,的确是这样,不仅有些失落起来,她因为刚才被女公子夸奖而起来的雀跃一下子消失不少,“女公子,奴错了。”
“不,你不是错了。”郑文温声道,“阿苓,你只是经验太少,以后你可以常看常听,你现在还小,这些你以后总会想到的。”
思维逻辑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大多数人天生都很平庸,在同一起点前进,大多数平庸中的一些人有坚毅的精神,他们会抓住机遇成为另外的那少部分人。
她相信,以阿苓的心性,以后一定也是位了不起的人,至少在箭术方面,少有人能敌。
阿苓依旧是垂首。郑文笑着把窗棂上的竹简拿起来,递给阿苓,道:“这是我们这些日子所有的花费和我往后需要采办的一些事项,你回去可以看一遍再想一想我们方才的对话,就知道你女公子我想干什么了。”
阿苓点头,手里拿着那卷竹简,神色认真,“奴回去一定好好看。”
郑文笑:“行了,天色已经暗了,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从几天前彻底安顿下来后,郑文和阿苓一起恢复了每日早起锻炼的事项,要不然这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骨又得娇弱起来,到时候逃跑都跑不动那就搞笑了。
阿苓就睡在她隔壁的侧间,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她,等人走了之后,郑文也把窗子合上了揉着眉心打着哈欠向内室走去。这几天可忙坏她了,她心中的计划需要各方面都考虑周到,而且城外的那三百亩田地也要去查看一番,只希望真如质书上所说,多数为上等田地,那位贵族未曾欺骗与她。
这般想着,她躺在床上也就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按时起来,在这几天好像已经形成了生物钟,每当这时,就自动苏醒了。
阿苓早已经备好了热水放在隔间的器皿中温热着,因为现在也没有仆人,她所有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亲力亲为,先前郑玄是问过要不要买几位婢子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也被郑文拒绝了,手中钱财越来越少,她现在是硬生生要活成了郑扒皮。
她洗漱好拿着剑出了门,就看见阿苓手持弓/弩,弓弦被拉的很好,几乎在她推门的一刹那,那根箭弩就射了出去插在土墙上的一点,然后掉落在地,看见郑文后对方回过头来抿着嘴笑了一下,道了声女公子,在屋檐下等候的七娘子也走了过来,小声地唤了一声三姐,虽有些难为,可毕竟已经叫了好几天了也习惯过来,不如第一次叫人那样脸红的吓人。
郑文点了点头。带着两人向前院走去。
因为七娘子身体娇弱,这段时间受了不少的苦,郑文觉得她们现在沦落至今,也不知郑勷还活不活着,郑家的族亲都远在他国,她只听郑勷偶然提起过几次,压根就不太清楚那些郑氏族人的具体地址,想投靠亲戚都投靠不成,以后只能靠自己了,所以要七娘子也一起跟着锻炼,别的不会,跑步一定要每日坚持,要不然再像这次来个百里千里的逃难路程,这小姑娘不一定坚持的下来。
不过,她这个决定可苦了七娘子这个小姑娘了,和阿苓差不多的年纪,可自幼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出门皆有马车乘坐,走过最远的路程也就是这次逃难了,平日里也就在宅院中能让鞋子落地,第一天跑步的时候,还未跑上三圈小姑娘就气喘吁吁,和最开始的郑文有的一拼。 不过刚出了后宅,郑文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前面太安静了。
阿苓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抽出了一根经过特殊处理的箭矢,浑身都警备起来,把郑文挡在身后,“女公子,有些不太对劲。”
郑文也察觉了,她点了点头,把七娘子的手腕拉着放在了自己的身后,手我在剑柄上,让阿苓先让开,她上前去看看。
阿苓的青铜剑昨日放在了前院,身上只一把弓/弩,只适合远攻,根本不适合近身打斗。阿苓虽有些担心却还是跟在郑文身后,已经做好了随时上前的准备。
在那一瞬间,郑文心中无数猜想涌上来,她想了很多,诸如贼匪打了进来,或者他们的身份泄露了,有人对他们不利,因为情势发生的太过匆忙,她一时也没有个头绪,只能绷着心神慢慢向前走,结果刚出了门,就看见不远处站了两排兵士,都身穿甲衣,一时之间郑文还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