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朋友都太帅了?”她问周扒皮。
“估计是,都是品种狗,发型一个比一个拉风。”现在到处是宠物狗,它实在出身贫寒。
“你生活降级得可真厉害。”秦苒调侃。
“哪里?”他不解。
“住平房,上公厕,养土狗。”
“倒真是……”温柏义两手搭在膝上,修长的五指沉吟点动,“但挺开心的。”
一种返璞归真的快乐。
秦苒牛仔裤绷久,下肢缺血,索性站起来,温柏义动了动,表情狰狞地扶住墙,半躬身,“我腿麻了……”
秦苒不作他想,快步走过去,近前捕捉到他噙在嘴角的笑意,心跳如一束烟花速绽,软体动物一样被他揉进怀里。
秦苒环住他的脖颈,宽厚的臂弯给足安全感,不由满足地深出一口气。
须臾,她女性的警觉上线,压低声音,“这是路上。”
一辆电动车横穿马路,径直往小弄这边驶来。
耳旁擦过春风,温柏义护住她蓬松的后脑勺,按进怀里,配合她:“嘘,有人。”
秦苒五指立马攥紧他的领口,脸往下深埋,吓得气儿都不敢出。直到感受到他的微微颤动,秦苒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好烂的玩笑,有点生气,脚下挣扎,他手紧了紧,低声问,“生气了?”
“以后不许这样!”她垂眼,避开眼神,怕自己后怕的惨白脸色吓到他。
温柏义应下,“我错了。”确实不好笑。
他们没对视。
拥抱的美好登时消散,直到进到屋里,才缓过来。
“你……”她环顾四周,不敢相信,“你居然添了这么多东西!”
“就一个柜子一盏立灯,还有些杂物。这个柜子是我从旧货市场淘的,只要120,不过运费200,比柜子都贵,”他指着个芋艿紫漆木衣橱,表面横竖划过使用痕迹,拥有新品没有的岁月富丽,“我看到的时候,想到你在海边穿的那件衣服。”
“哪件?”她不记得了。
他比划胸口,“就是你去电影院穿的那件。”光影不断划过她雪白的胸口,惹人吞咽。
她跳坐上书桌,白皙的脚丫搭在方凳上,撑头想了想,“哪件?”
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照片给她。秦苒晃了晃脚,迟疑道,“你手机里存了照片?”
他指尖一顿,继续滑动,不以为然道:“没人会翻我手机的。”
秦苒“哦”了一声,问他,“晚饭吃什么?”
“有人会翻你的?”
秦苒哑然,没想到他会问,“一般不太会,但……”
“哦,我懂。”他打断,把手机给她,“这张。”
“哦。”原来是她妈的针织衫,难怪她没有印象。扫过苹果相册下排的照片预览,全是南澳岛的照片。
“吃泡面?我去烧水。”温柏义从床底下拉出一个乳白色便利箱,“统一的红烧牛肉味、老坛酸菜,或者出前一丁的麻油,还是新出的酸辣粉?”
秦苒瞪大眼睛,跳到他旁边,对着一排口味的泡面,捂脸惊呼:“好久没吃泡面了!上次好像还是读本科。”她像个许久没有逛零食店的小朋友,好一番纠结,只能吃一个。
“这个,汤达人的酸辣豚骨。”
“够吗?”
“够,你吃什么口味?”
“我不吃,我就喝你的汤。”
温柏义煮面功夫很到位,秦苒猫手猫脚跟到共用厨房,局促地围观。
温柏义穿的短袖,胳膊白皙精壮,手脚麻利,拎出案板,片好火腿肠,切掉头尾喂给周扒皮。出锅前打入一颗鸡蛋,时间掌握、下面手法颇为熟练。
她默默心动,没话找话:“你煮得好吗?”
“泡面有什么好不好的。”
“常煮?”
“经常,以前我爸妈上班忙,我都是自己煮泡面。”
“你好幸福!”居然可以吃泡面。
秦苒小时候最羡慕可以吃零食的小孩了,“我在家只能吃水果和家常菜,我妈觉得吃这些东西会早死。”她结婚,王娟对徐仑提出的最低要求就是,有钱请住家保姆煮饭,没钱请小时工煮饭,不可以让她女儿吃快餐和垃圾食品。
温柏义失笑,“我当真啦。”他单手抄起小锅,稳稳倒入碗内,浓郁的调料香味扑鼻而来,秦苒吞了好几口唾沫。对面亮着小灯,她轻声问,“黄穆童呢?”怎么没有出来?
“因为吵着养狗,被带去姨妈家了。”
“那?”
他淡淡道:“他妈妈在家。”
秦苒咬唇,略有不安。又听他安慰说,“没事的。”
她快步进屋,帮忙推开书,拿了沓空白的A4纸叠好垫在碗下隔热,“你真的不吃吗?”
他抄手,端出新买的折叠椅,坐在她对面,“我看你吃。”
她娇哼一声,“你放心,你看我吃,我也吃得下。”
太香了,一口浓浓的酸辣面汤,毛孔都舒张开了。
“喝茶了吗?”
“没喝,我不怎么喝茶,可以转送给我爸吗?”
“可以啊,你爸喜欢喝茶吗?”她吸了口面,入口意识到声音大,不淑女,收敛了点力道。秦苒有点舒展不开,看了他一眼,慢慢脱掉鞋子,努力减小动作,盘坐上方凳。
“喜欢,”他如是形容,“用过的杯子都沁满茶垢。”
手机震的时候,秦苒因为吃泡面,血液循环加速,鼻涕热得要流下来了。
温柏义看了她一眼,避开身,接起,“怎么?”
桌上的抽纸在最角落,需要够身取,房间就这么大,鼻涕都快淌到人中了。她委屈地抬眼,想着,要不你出去接吧。
第35章 19 狭路
薛尔惜办事经过医院附近, 联系温柏义,被他拒绝见面。
她好笑,“温柏义, 你做的也太绝了吧。”
那边很快挂断。
她吃惊地看着屏幕, 傻笑起来。
甩脸子的温柏义比好脾气的温柏义要吸引人得多。
夜色霓虹放浪形骸,薛尔惜绕着医院拥堵的马路兜风, 越兜越寂寞,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被他切断了。
她要气死了, 温柏义哪有过这样冷漠的时候。要说, 她感受过很多次男人的翻脸无情, 早死了心,以为温柏义是个意外, 但雄性生物哪有意外。生活里百般容你,可一旦侵犯到性域主权,分分钟割袍断义、划地休妻。
她状态颓靡, 随意停下车摸进医院斜前弄子里的一家小众清吧,喝起酒来。中间王之涣发消息问她工作的事, 她烦躁, 回复:【我都要离婚了!】工作机器人。
【那不正好, 有更多时间工作了。】
冷血!无情!
*
秦苒那两道鼻涕终于是流了下来。她跃身连抽好几张纸, 将脸埋入, 温柏义很快挂断电话, “怎么了?”
她轻轻吸鼻, 没敢用力,摇头嗡声问他:“你打完电话了?”
蓬松卷发瀑布垂落,盖住她的表情。温柏义摸不清她的情绪状态, 应了一声,“嗯。”
“你好冷漠。”嗓音湿漉漉的,像是哭了。
“不冷漠是分不开的。”他伸手,欲要拉过她,被她一把推开,脸仍捂着,不让他看。
“怎么了?”
“你可以出去一下吗?”她沮丧,鼻腔堵得脑袋都往下坠了。秦苒预感,会擤出电钻的声响,此刻纸巾都湿了一半了。
“秦苒……”
“......你先出去!”
他不动,急得她呼吸都要停了,憋红一张脸,心骂他,恨恨用力一擤。那山洪一泄爆发出来,包袱倒也卸下了,连哼好几回,摸瞎在桌上乱抓,很快纸巾递到了手上。
半晌,抱着丢丑的决心抬起脸,却被他认真捧住脸,“感冒了?”
他第一反应是哭了。说实话,有情感上锋卑劣的窃喜划过,未及捕捉,医者敏感便想到她可能感冒。对话里,她有轻咳,有抽鼻。
秦苒点点头,又摇摇头,“基本好了。”等拿起了叉子,才想到自己感冒和他分享面汤并不妥当,惴惴闷头吃起面来。
温柏义问她吃药了吗?
她说没吃,“我表哥跟我说,感冒这件事吃药一周好,不吃药七天好。”
“你表哥是医生?”温柏义好笑,这话跟他说的一样。
“不是,我跟你说过的,是高材生,律师。”最后两个字她是掐低音量完成的。
“哦。”
秦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贪婪”地把面汤饮尽,还此地无银地哎呀一声,“我喝光了……”
她鬼头鬼脑像一朵风里摇晃的小滨菊,温柏义好笑,一眼看穿,“是不是非要我帮你擤一回,你才能自在点?”
秦苒一讪,不敢撒尿,不敢擤鼻涕,说得她好像很矫情似的。她害羞地捂住脸,“我需要点时间。”
受《欲望都市》影响,她认为在情人面前放屁都是不优雅的,久了会懈怠,比如在徐仑面前,可依旧不敢大声蹦出来,总要憋一下,徐徐轻释。更别提温柏义了,她恨不得自己完美得像裱在墙上的画框姑娘。
“可是怎么办,秦老师,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撩起她一绺头发绕在指尖,状似调情,语气如常,实际慌乱,额角的神经撞得他摇晃。
“什么?”她明知故问。
他音调染上消沉,“我后面……要出去。”
“很好啊。”秦苒微笑,“一切顺利。”
他难得语气咄咄:“我并不想听这个。”
“你想听什么?”
“我……”他沉吟,“没什么……”
秦苒妥协在他怯缩的气息下,掰开他缠绕发丝的手,反手握在手心,“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日光灯扫兴地亮在屋顶,消弭漫浪。
“等我回来,秦老师还会记得我吗?”
“应该会的。”她的回答打了三折。
“那……会去美国哪座城市旅游吗?”
“不知道哎,前两年已经去过纽约和夏威夷了,而且我不是很喜欢旅游……”
“哦,这样啊……”
没了。
两人肩头皆是一耷。
*
春夜晚风蹿入疏叶,拨弄纤枝,犹如打击乐,缓急有致。晚灯流进缝隙,漏出介乎于妖冶与妩媚中间的东西。
温柏义给周扒皮拴上狗绳,秦苒心疼,这么小的东西,为什么要勒着,它又不是大狗,不会咬人的。
“正因为它很小,所以车子看不到它,如果钻到车子底下很危险。而且,”他含笑瞥向秦苒,“虽然它小,但有些人还是怕的。”
“我哪有!”她不怕,只是不习惯狗。
“那你摸摸。”
秦苒伸出手掌,招呼在周扒皮毛绒绒的脑袋上,得意地一揉:“你看!”
周扒皮感受到亲昵,伸出爪子央求爱抚,扒拉她的手臂。秦苒仰头邀功,一时没准备,吓得惊叫一声,没出息地一蹦三步远。
温柏义拳头抵在唇上,一阵发笑,“怎么办,我还想我走了,这狗让你养一阵呢。”
“啊?”秦苒惊吓。
温柏义见状,安抚道:“开玩笑的,我放我爸妈那里。”
秦苒陷进沉默,她真是好不解风情。他们穿过长弄,温柏义打破,主动说:“我饿了。”
“吃泡面吗?”
“不行,热量太高了,我买几根黄瓜吧。”
“热量多低?”
“100克15大卡。”
“热量我不太清楚哎,有对比物吗?”
“比如你的泡面,100克500大卡左右。”
秦苒好笑,“那我不是吃了一堆黄瓜。”
“可以这么理解。”
他们走在路上没有牵手,默契隔开半个人,穿巷弄时,人烟稀少,灯光昏暗,秦苒状态自若,迎面有人也可以做到尽量坦然。可到了宽阔的马路,直排路灯明晃晃,照得城市亮如白昼,人无处遁形。
秦苒感受到压力。
这约莫就是城市的力量,一切秩序井然,人也形成机器反应,自动检测自己的bug。
每一颗迎面投来的眼珠,都是公序良俗弹出的警示框。
行至窄路口红绿灯,温柏义怕周扒皮被车吓到,将它抱进怀里,不死心似的,偏头问她:“会给我写信吗?”
“应该会。”
“那就好。”
秦苒没等来更直白的恳求,白目接话,把天聊死,心中万念俱灰,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要送我吗?”他主动问。问出口,方觉不妥。
实际,温柏义又哪来应付女生的经验呢,不过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让炽烈唐突到对方,小心翼翼地发出信号。
可他们使用幽默也不合适,认真也不合适。
秦苒脑袋空白,耿直地接话,“我怕后面白来。”
街道鸣笛与人声喧嚣划过,对话卡顿半晌,温柏义释出一声低笑,“哦,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