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长信宫实在太富了些。
不说许夫人的身家与她那数十抬嫁妆,单说薛晏清自己的赏赐,几乎从皇帝私库中原样不动地抬进了长信宫的库房中。
比上辈子薛元清那点身价多了一倍有余。
虞莞随意点了几样花瓶、绸缎,都是清贵的好物。至于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虽说刚闹事就出嫁,其中必有蹊跷,但是虞莞懒得细问个中因果。虞芝兰从未视她如姐,这些东西不过是全一分面子情。
点过了添妆,虞莞就把这桩事彻底抛到脑后。
柳舒圆的帖子可接可不接,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另一桩事。
书房中,白芍换上宫女打扮,肃穆地给薛晏清行了一礼:“二殿下。”
他手下办事利索。不过三两日功夫,白芍就过了宫闱审查,从商户女籍变为宫中的一等宫女。
薛晏清本想直接派她去虞莞那处当差,却陡然想起夜半那离奇的梦。
沉吟片刻,他还是把人叫到书房。
“你既到皇子妃面前当差,就处处以她为先。”
“……是。”白芍衡量了一下这几个字的分量,暗自心惊。以皇子妃为先,岂不是说连殿下的命令也要退居第二?
“皇子妃性恬,她既然相中你,你便在她身边帮衬着,不必有所保留。”薛晏清继续说道。
话毕,他沉吟片刻:“至于你的来历与眉烟阁一事,暂不必提。”
白芍了然称是。
嘱咐完这些,薛晏清本想挥退白芍,不知怎的,竟然忆及夜半那梦魇般的片影。
虞莞病骨支离的样子忽地浮现在眼前。
“记得定时给皇子妃请平安脉,脉案送到我这来一份。”
他只见过妻子健康的模样,那个瘦弱枯槁的身形却在梦中栩栩如生。
……竟仿佛那样的情状真的发生一样。
一想到那画面,薛晏清的心口就传来难言的酸痛之意,如琴焚焦尾,宝璧乍碎,仿佛丢失了极重要的珍宝。
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吩咐着白芍注意妻子的身体。
不管是天降警兆,还是他杞人忧天。既然把白芍送到了虞莞身边,他就定然不会使梦中场景发生。
虞莞走到书房之前,正叩门时,却听见房中仿佛另有他人。
细细听来,竟是个女子声音。她一时不曾多想,推开门去,本以为会看到什么貌美女子,不想到竟是个熟面孔。
两人一时怔住,面面相觑。
第22章 贺礼
虞莞蹙眉,白芍……怎会在薛晏清书房?
莫非这两人从前认识?
白芍见虞莞面露疑色,生怕她误会了什么,率先行了一礼:“见过皇子妃殿下。”
“多谢皇子妃一面之缘便肯垂青于我。主人家放我来宫中为您当差,现下正在受殿下教诲。”
薛晏清说:“有些事情提前交代,以免她冲撞了你。”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上三两时日你才能进宫。”虞莞也不问两人先前说了什么,拉住白芍的手笑道。
白芍原以为抽调自己入宫是殿下之意,眼下瞧着皇子妃的模样,又对她仿佛是真心喜欢。
她看出夫妻之间似乎还有话说,尊敬地向两人行了一礼后关门告退。
书房里只剩两人,似曾相识的一幕,使虞莞很快回想起她送膳那夜,她不慎在书房睡着了,醒来却是在自己寝宫中。
这事她不敢细想,又被接连而来的虞芝兰一事夺走了注意力。
今天乍然忆起,深埋心底的羞赧与不自在又再次浮现。
是薛晏清……抱着睡着的自己回去的?她悄悄觑了眼薛晏清,见他神色如常才按捺下心神。
“白芍果真极为伶俐的。不仅礼数周全,见到你我亦不卑不亢。”虞莞说道。
薛晏清却误会了,默然片刻道:“我殊无此意。”
此意?虞莞眼睫微扇,剪水般的杏眸眨了好几下才明白过来。
他莫非以为,自己误会了两人同处一室,夸赞白芍是想顺水推舟把她塞给薛晏清?
虞莞又是愕然又好笑,蓦地,竟起了狭弄之心。
“虞莞不知,殿下何意之有?”她故作不解问道。
薛晏清本是张口欲辩,却在看见虞莞眼中闪过的促狭时明白过来,自己原是被戏弄了。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不曾误会就好。
虞莞见薛晏清神色变化更觉好笑,解颐道:“殿下既然先前说过殊无纳妾之意,却又误会我?”
薛晏清正色道:“若你果真误会了,只管吃醋便是,不必容人大度使自己不快。”说这话时,他墨玉般的眸中盛着极浅的笑意,如同雨后飞虹转瞬即逝。
虞莞被反将一军,竟有些无话可说,她愣怔一刻,逃避般地想起这次前来的正事。
“过几日便是万寿节,我先前听白茱说长信宫的贺礼还没定下,来问问殿下是何章程。”
薛晏清没想到是这事,他原想着到时自己替她挑好了礼物一道送上,听话里意思,虞莞仿佛另有主意?
“不知夫人有何想法?”
虞莞笑了笑:“我从前没经历过这些,劳烦殿下同我说说往年的礼单。”
其实,从前广阳宫历年的人情来往皆是经过她手,甚少出什么纰漏。只是这些经验不好贸然崭露马脚,须在薛晏清面前过了明路。
“皇父信佛,往年朝臣百官皆是献上佛像、佛珠、经书等物,皇子皇女们通常献上功课、字画、手抄的佛经以表孝心。”
本朝以孝治国,大臣们可以敬上各种珍玩,但是皇子们却不可以珍奇之物搏取父宠,落人口舌。
虞莞微微颔首,薛晏清继续道:“先前我已抄好经书数本,准备届时敬上,若是夫人心中另有想法亦可说出。”
这是……自己不知情之时,薛晏清早已替她准备好了?
她并非怨怪薛晏清越俎代庖。宫务本是她的责任,却劳烦薛晏清百忙之中暗自吩咐妥帖,难免使虞莞心中愧疚之情更甚。
她记忆中的熙和十年的万寿节,原本极为平静,父子相和、百官献礼,未曾生出旁的枝蔓。
只是柳舒圆现下困居广阳宫闭门思过,凭她的性子,定不会放过这等良机,届时将搅出什么变数还尚未可知。
“应当仔细提防才是。”虞莞把心中猜想一五一十说出,末了如此总结道。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商量着面对宫中的波谲云诡。
薛晏清似乎很意外虞莞说得如此直白,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她并非安分之人,只怕会借珍奇邀宠。”
柳詹事是实权官,想搜集什么名贵珍品并非难事。
“殿下不曾想过应对之策么?”虞莞疑道,既然他知晓柳舒圆脾性,为何不提早准备?
薛晏清反问道:“夫人可有奇策?”
虞莞顿了顿道:“以不变应万变。”纵使薛元清一家能得到帝心也不过一时,没必要为此放下身段去阻挠什么、
她这才恍然,看向薛晏清眼中。
两人视线交错片刻,各自露出浅淡微笑,一时只有无言的默契涌动。
虞莞走之后,薛晏清立刻招来兀君。
“殿下召属下何事?”兀君瞧见薛晏清的神情,接下来要吩咐的事情定不一般。
“你去告诉白芍,以后朝堂之事不必避忌皇子妃,可说与她听。”薛晏清淡淡道。
“是,属下即刻去办。”兀君应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即使他早已知晓虞莞在薛晏清心中分量不一般,仍是难免咋舌:殿下对皇子妃的看重与信任……竟已至此?
往后他们追随侍奉殿下的,也当把皇子妃当成主人一道侍奉才是。
虞莞丝毫不知薛晏清的吩咐,更不知在内侍心中自己的地位更是乍然提升。她一路行至卧房外的小花厅,花厅中有张矮几,推开门就看见白芍早已在那处与拾翠与白茱相谈甚欢。
她怔了一下,前世时白芍也与拾翠时常凑在一处聊天,除了多了一个白茱,与此景别无二致。
“在聊些什么呢?”她也顺势坐在矮几旁的椅子上旁问道。
第23章 医女
几人立刻起身,齐齐对她见礼。
拾翠虽然经过教导状似沉稳了些,到底还是天真心性。行过礼之后,她就哒哒两步凑到虞莞面前,问道:“白芍姑娘可是新来的,和我们一道服侍小姐?”
白茱不语,面上闪过一丝紧张。这话她也想问,却不敢这般直言。
白芍却是三人中最为沉静的。她垂下眸子,一副任人安排的模样。
虞莞把几人反应看在眼里,思索了片刻:“拾翠照着以前贴身服侍,白芍和白茱跟在我身边协理宫务就是。”
听到这个分工,三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白茱,你去把册子拿来,我挑些礼物万寿节。”
薛晏清把准备礼物之事托付给她,柳舒圆又多半会搅起风波来,虽然要静观其变,但是总不能落后柳舒圆太多,被她当成了衬托的背景板。
白茱领命,回来时除了拿着册子,竟然还带了一个虞莞从未见过之人。
-
广阳宫。
自太后降下责罚那日起,皇长子妃就下了闭门的禁令。金碧辉煌的宫门牢牢关紧,把一室的熠熠光辉锁在阳光探照不到之处。
虽是白日,屋内却昏黄一片,犹如暮色时分。一点微弱的烛火在书案上飘摇,光影明灭不定,映照着案前女子的脸,有些森森可怖的意味。
柳舒圆执笔,落下最后一个字后拿起白玉镇纸。待风沥干了墨迹,她把雪白宣纸置于一旁,另起一张抄写。
贴身侍女秋和匆匆赶来,对着柳舒圆耳语几句。不过数个呼吸间,门外就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她正要起身去迎,陈贵妃就不请自入,连门也未敲。
仿佛她才是这广阳宫的主人,
她迈着款款小步,裙摆扬起倨傲的弧度,一路行至书案旁,看到柳舒圆新抄的字,赞了句:“字不错,不愧是柳家女。”
只是那赞誉中,弥漫着无边冷意,使入耳之人丝毫不觉高兴。
柳舒圆潦草行了一礼:“母妃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陈贵妃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蓦然讽笑道:“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柳舒圆的食指不自觉扣弄着宣纸一角,待听见这句话中嘲意,手指一动,竟戳破了个孔洞。
陈贵妃向下一瞥,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瘦了,也学乖了。”
看来太后的责罚还是有些用处,这一向受不得委屈之人竟没有第一时间与她争吵起来。
敲打了一通后,陈贵妃收拾起脸上多余的表情,正色道:“接下来圣人的万寿节,你有何打算?”
是问她们柳家有何打算吧。
柳舒圆心中讥讽,却故作愁苦道:“家中已在尽力帮我筹谋,可是却难以揣度圣意……”
陈贵妃倾了倾身,故作矜持地淡淡道:“猜中圣意又有何难?”
“还请母妃明示。”
“皇帝喜佛,却不爱铺张。那些什么观音菩萨像,他一年收到不知凡几,大可不必在这上面费工夫。”
“又要表孝心,又要珍贵,我想,这能送的东西也不多了。”
她暗示到这一步,柳舒圆再听不懂,可真是蠢货了。
柳舒圆果然低下头称是,贵妃看去,只能看清她一截下巴微微发抖。她心中一动,自己与此女到底是一个阵营。
“你们柳家只管放心搜罗,到时候自然有大用处。本宫不仅能让你解了禁足,元清也能地位更近一步。”
陈贵妃的手一瞬间张开,做出一个势在必得的手势,小指上赤金镶珐琅彩的护甲闪烁着泼天富贵的颜色。她微微仰头,目光仿佛透过宫殿的梁顶青云直上,抵达天穹。
—
白茱领回来一位穿着藏青色袍服的姑娘。
藏青是官样颜色,莫非这个姑娘是位女官?
仿佛为了映证虞莞的猜想一般,那女官走到虞莞面前躬身下拜:“太医署杜若拜见皇子妃。”
白茱说:“我走到半路便碰见这位杜若女官,姑娘说是长信宫下了帖子,来给皇子妃延请平安脉的。”
白芍在旁适时帮腔:“殿下方才正是吩咐我这件事呢。”
虞莞不解,怎的好端端突然要请平安脉?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帖子,上面确乎是长信宫印鉴,只当薛晏清突发奇想。
“罢了,”她放下手中册子,伸出一截手腕,欺霜赛雪似的白皙。
“便劳烦杜若姑娘了。”
她也想知道,自己这具身体会否有什么毛病。
杜若掏出一条丝帕覆于虞莞的腕处,中指抚在腕心,凝神半刻,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皇子妃,恕微臣冒犯,还请您张开嘴让臣一观。”
虞莞依言檀口微张。
杜若瞧了两眼,心下惊疑之情更甚:皇次子妃……怎么还是处子之身?
好在她当差多年,养气功夫极好,维持住了面上一贯的风平浪静,笑道:“皇子妃身子没什么问题,微臣开些补气的方子,平日服用可滋养身体,”
白芍的眸光一闪。
虞莞点了点头,又问道:“宫中贵人们,都会定期让太医署请平安脉么?”
“并非每位贵人都会延请,皇上与叶夫人处每旬都要瞧上一次,再有就是您。”
这些不是秘密,杜若也讲得痛快。末了,她又笑道:“二殿下这般在意您的身体,可见果然爱重您非常。”
虞莞的反应出乎杜若意料。
她并未理会那奉承话,而是有些紧张地问道:“那太后呢?太后可有请平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