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金枝(重生)——喃喃果
时间:2021-06-14 08:47:44

  若不是拾翠忠心,听到了她倒下的微小动静,不放心之下前来查看,她可能甫一重生就要因为整夜的高热不褪而再次离世吧。
  虞莞以书遮面,压下一闪而过的剧烈情绪。
  上辈子一步错,步步错。等她发现深陷泥淖时,已葛藤缠身,无力回天。但是既然苍天有德,给予她重活一世,她定然——
  拾翠微微发红的眼眶打断了她思绪:“这是怎么了?有谁在外面欺负你了么?”
  拾翠听闻小姐关心时,眼眶一酸,泪珠便无声落下:“小姐,外面的丫鬟都说您高热不褪,可能会,会离开……”
  她当时听得清晰,虽然那人不敢宣之于口,却分明是这个意思。
  她诉出心事后,心中一时又是愧疚又是后悔。本可以咽下酸楚,不让小姐听到这些污糟话烦心。现在倒好,一时嘴快,却白白脏了小姐的耳朵。
  心中唾骂自己,却忍不住继续倾吐:“她们还说,说小姐的病不合时宜,恐怕会担心小姐的姻缘……”
  说到此处,拾翠抽噎着顿住声音:“小姐,您这一生病,要是真的赶不上春日宴,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先前那些话虽然不敬,却也道出了实情所在。春日宴关乎着虞莞,乃至同她一般身份的贵女们的大好前程。
  本朝明令不兴选秀和,皇室意欲嫁娶时,便由宫中主持,邀请公子或贵女们入宫“赏春”。
  久而久之,春日宴就成了选秀的婉称。
  今春三月,太后已向京中官宦女子们广发请帖。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下京城人人都知道,皇室有意为两位适龄的皇子择宗妇了。
  春日宴上,若是得了太后或者皇子的青眼,被择为皇子妃,进一步就是太子妃,再进便是凤命加身,恩荫家族。这等事关前程荣宠的大好事,怎不使京中沸腾?
  就连一向刻板古怪的虞侍郎,接到帖子时都忍不住双手颤抖。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起西院有个无人造访的孤零零的绣楼。
  拾翠想到这里,忍不住眼底一黯。老爷连小姐的及笄礼都不曾记得,更遑论婚嫁大事。而一向与小姐不对付的夫人更不会主动揽活。
  若去不了春日宴,她恐怕就要眼睁睁看着小姐无人问津、熬成老姑娘。
  可距离开宴不过五日,小姐却突然之间高热不褪,莫非是天意都如此狠心?要毁了她跳出去的唯一机会?
  心绪荡至此处,仓皇之感渐渐浮上拾翠心头,却在与小姐对上视线时一顿。
  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斯神情,犹如行过死荫之地的一泓秋水,见之使人一个激灵。
  她听见虞莞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错过春日宴,也未必是坏事。”
  春日宴是她上辈子踏错的第一步。想到这里,虞莞的面色一凝。
  比起上辈子遇到的那些腌臜事,变成老姑娘又有什么可怕?至少衣食皆是虞府供养,不费自己一毫一厘。
  她自重生时就打定主意,逃出上辈子的命数,必须错过这场宴会。
  突如其来的高热,倒成了推拒的绝佳借口。她宁可风寒好得慢些,也不想喝下拾翠带回的药。
  正思量着该如何与拾翠解释,却听见绣楼处传来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
  虞莞拧起弯弯烟眉,是谁会前来这无人问津的西院?声音不止一人,显然并非前来探望,甚至还不怀好意。是她那视她作无物的继母,一直瞧她不顺眼的妹妹,还是……
  “咚咚。”两声敲门声过后,门外的不速之客就不请自入。只见一个瘦高个头、两撇山羊胡须,一副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被五六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围着,气势汹汹地迈步前来。
  好生滑稽。虞莞不客气地勾起嘴角。
  那文士,也就是虞莞的父亲虞振惟瞧见女儿嘴角笑意,以为她欢欣于父亲的探望,脸上也挂了三分假笑。
  绣楼的房间不大,被这乌泱泱的一片人占满,压得人呼吸都有些不畅。虞振惟开口便道:“女儿染恙,为父先前一心忙于公务,听闻之后便甚为挂心惦念,不知静养三日后,女儿可好些?”
  挂心惦念还能让她在这里求生不得躺了三天?恐怕是府中流言纷纷,传入他耳中,才想起原来还有一个等着捞皇子妃位份的女儿。
  眼下还有两日,听说女儿高烧唯恐错过日子,这才急了眼,巴巴地赶来“探望”。
  虞莞对他的来意本就有所猜测,听了他的话之后更是倍感索然无味。她凉凉开口:“不劳父亲挂心,尚未大好。”
  言下之意,尚未大好也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虞振惟脸上薄薄的笑意顿了一下,顷刻之间便恢复笑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道:“若不曾大好,不如为父把你接到前院养病。那处也更宜人些,你好得更快,莫要错过佳时。”
  原来在这等着。恐怕那些孔武的仆妇们并非摆设,虞振惟打的是先礼后兵的主意。她若是拒绝,就要被几个仆妇架着出门。
  前院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地盘。到时候,她纵然百般反对,也要被赶鸭子上架,捆也要捆送到宫中去。
  可是就算反对无用,便要和这个刻薄寡恩的父亲虚以委蛇,演那劳什子的孝顺戏码?
  虞莞毫不客气:“不如留我在此处自生自灭,说不定比在前院好得还快些。免得误了父亲的良辰吉日。”
  “良辰吉日”几个字她咬得格外重些,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拾翠被她突然出言不逊吓了一跳,轻轻抽了口气。
  “你!”被直晃晃戳中心思,虞振惟登时脸色发青。他久经官场上,人人养气功夫不浅,家中又以他为尊,妻女事事顺从,许久没听得如此直白的讽语。
  虞莞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与其等我病好,不如给小妹改个八字,让她提前及笄赴宴。我看她想当皇子妃想得发疯,不如遂了她这个心愿。”
  上辈子,虞莞记得清楚,那个从小针对她的异母妹妹就是用这么一招,想从她手里夺走请帖。
  那时候,虞莞还把它看作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不肯松手。
  为了防住虞芝兰,她还给心中怨憎的父亲行了跪叩大礼。
  那时候的虞振惟满面踌躇,在继母的威逼和她的决绝中摇摆许久,才把帖子还给她,还赢得了她不少感激。
  婚后但凡她有了什么赏赐都不忘捎给虞府一份,为此没少被宫中人嘀咕。
  天意多么弄人,上辈子她求之若渴,这辈子她不欲争抢,所得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虞振惟的怒气被虞莞眼中笑意彻底点燃。
  他指着虞莞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既出言不逊顶撞父亲,又借口推诿宫宴,对国不忠,居家不孝!冥顽至极!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那几个仆妇听得一声令下,便迫不及待架住虞莞和拾翠,向门外抬去。
  “小姐……”拾翠有些慌申,她不明白为何明明小姐三日前还十分期待赴宴,只一场大病就改了想法。
  又是为什么突然与老爷呛得不可开交。
  虞莞只轻轻拍了拍她手臂,回给她一个安心笑容。
  “没事。”
 
 
第3章 赐婚
  虞府前院。
  前院是正房夫人赵英容与她一双儿女的住所,这回却为虞莞生辟了一处落脚处。
  虞莞双脚落地时,已有个郎中拎着药箱,在门口等候。待她刚一进屋,那郎中就迫不及待为她请脉。
  虞振惟在一旁屏息,一动不动地等着结果。
  “高热已褪!脉象已然转好了,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元气。”
  听到想要的结果,虞振惟的胡须微微翘起,心情快慰了少许,连带着这个一见面就出言不逊的女儿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来日她得了皇家的青眼,必会感念他这个父亲的恩情!
  虞莞见状,微微摇头。比起这个一眼看透的父亲,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那名义上的母亲和妹妹呢?不仅不阻挠她赴宴不说,连出面都是由一向不理后院事的父亲来做。
  是不敢冒头,还是另有后手?
  果然,相安无事的假象不过片刻,当天夜里,打更人敲了一声更鼓的时候,虞莞的小院传来“哗——”的水声,打破了宁静。
  “什么人?”
  守夜的下人摸黑跑到虞莞的房间,一个黑影从她房里窜出,拎着水桶横冲直撞地夺门而出,碰歪了不少人。
  “是谁?”忙乱中竟无人拉住那个黑影,任她溜走。
  “那是——”有人似乎看出什么端倪。
  “嘘!”
  烛灯点燃,照亮了虞莞的屋子。众人只见拔步床上的被褥与罗帐上一片水渍,尤其是湿透了的被褥中间,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冰。
  大小姐呢?
  几人竟发现,虞莞坐在床边的绣榻上。
  先是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们一眼,又凝视着那不成样子的床铺,若有所思。
  丫头们低下头,不敢直视她仿佛洞彻了一切的杏目,趁着夜色的小动作瞬间无所遁形。
  她推开门去,错落的假山间,果然看见一个人影。那人见她身上干爽,一刹那惊诧后,迸发出更大恶意。
  虞莞对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回以一个微笑。
  手段不高明,但是足够管用——倘若她不了解这对母女,今夜必会中招。她沾了冰水再发高热,虞振惟骑虎难下,只能让二女儿顶了空缺。
  可惜她虞莞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赵英容和虞芝兰,能把她生母留下的嫁妆扣住,再倒打一耙说她娘家财物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想必她宴后回家,还有得热闹。
  第二日,继母赵氏终于出现。身后嬷嬷手持托盘,其中摆放着好些成衣与首饰。珠光华缎,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为你明日准备的。到时定要艳冠群芳才好。”
  “多谢母亲细心为我准备这些。”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昨晚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赵英容暗中松了口气,不知这妮子是真没心眼、还是城府深得她都看不出破绽。但是既然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情,就是给了台阶,这出戏就还得接着唱下去。
  想到虞振惟昨晚的警告,赵英容只能把不甘尽数压在心底。
  心中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她还是亲热地拉过虞莞的手,仿佛对自己亲女儿般说:“以你的品德容貌,春日宴定能大出风头。不过有些话,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要说——”
  虞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训诫她宴会上要进退有度、不辱门风也就罢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提携娘家、开枝散叶了?
  为何这个一向见不得她好的继母,仿佛笃定她能当皇子妃?细细想来,连虞振惟昨日也流露出类似态度?
  左想右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把这一桩悬案压在心底,留给日后。
  虞莞一闪而过的错愕没有逃过赵英容的眼睛。她咬了咬后牙,暗恨道:这丫头真是命好,平白享了死人的哀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四月十八,春日宴。十数辆马车停靠在宣阳门,贵女们依次下马,再由接引内侍带入宫中。
  虞莞今日换了身浅紫色妆花缎缂丝对襟振袖长裙,只用一支步摇把乌瀑般长发别在一处,耳畔夹了一对米珠流苏耳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这一身把她的雪肤花貌衬得清致贵气,裙摆摇曳间气韵浑成,站在一众或清水芙蓉或瑞气宝光中脱俗而出。
  记忆中,这十数女子中只有两位当选,其一是她,另一位是柳詹事家的嫡幼女柳舒圆。但是临近婚期,这位柳小姐却不知道与二皇子薛晏清有了什么龃龉,草草提了退婚。
  她的视线在那位宝光熠熠的柳小姐身上多停顿了片刻。不知这辈子,她与二皇子的婚事还能顺利吗?
  接引内侍高声宣唱着名单,众女随着内侍的指引,自宣阳门入宫,缓步行至绛雪轩中。
  绛雪轩是御花园中一处依水而建的亭子,附近桃杏、杜梨、乌桕成片盛开,是宫中赏春的绝好去处。
  轩中主位坐了个穿着群青色织金描花罗缎、抹额盘起满头霜雪的老太太,正眯眼看着她们。
  众人不敢怠慢,一齐行礼:“恭请太后金安——”
  “各位请起。”太后旁边的嬷嬷道。
  虞莞藏在众人中,趁起身的片刻悄悄抬头,上辈子小产、没见到一向关照她的太后最后一面,亦是她的心病。眼下的太后精神矍铄,行动灵敏,看上去倒是个健朗的老太太。
  她松了口气,胸中块垒消融了少许。
  逆料太后此时竟然也一一注视着贵女们,与虞莞视线凌空撞在一处。虞莞下意识一慌,却见太后对她露了个笑,微微点头。
  她心中微惊。
  “这绛雪轩中春景怡人,哀家一人欣赏未免太寂寞,就邀请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陪我这个老婆子一起看花。”见众女落座,太后缓缓开口。
  “太后千秋,怎么说自己老呢?依我看还年轻着。”
  “这绛雪轩中春景果然怡人,远胜宫外千百倍,太后心疼我们,才让我们好开了眼界。”
  底下人纷纷接话。太后依次赏了说甜话的几人。那几女心中一喜,得了太后的赞赏,还能把敕造的赏赐当成添妆。即使没有入选也不算空手而归。
  如此一来,其他自矜的女子也纷纷开口,莺啼燕啭之间,场面更加热烈。
  虞莞坐在左手行三的位置,呷着奉上的六安瓜片。眼下情形正合她心意,有了别人专美于前,无须她刻意出丑,也能平安落选。
  只是——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时常能感觉到太后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待几位女子一一显了拍马屁的神通,才发现太后只一味微笑,甚少开口应答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场面顿时有些冷清。
  即将冷场之际,太后身边的嬷嬷说:“两位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侯在门外的太监就唱名道:“大殿下、二殿下到——”
  轩中人纷纷一振,整理起衣饰发鬓,誓要摆出最美的姿态。一时间只有虞莞动也不动,只一双眼朝着那两人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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