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轻轻一松手,利刃破空而出,狼头顷刻会被射穿。
但是薛晏清并未动作,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人一狼僵持不下。
灰狼一步步向前逼近,狼爪踩踏泥土之声仿佛死亡号角的前奏。
从半里到数尺,灰狼眼中势在必得的凶光越发明烈。
而薛晏清一动不动,拉满弓箭的修长手指稳稳把住弓弦,不曾移动半分。
一时间,蝉鸣也淡去,只有清风过耳,见证着一场无声的僵持。
忽地,空中传来一声刀剑铿鸣。
那声音轻如呼吸,落在薛晏清耳中却如鸣雷一般,震天作响。
下一刻,他手指微动,箭矢划破长空飞出。
“噗嗤。”
灰狼尚来不及狂奔冲刺,就软软倒在地上。
他却吝于看那猎物一眼,弓箭一阖,立刻抽出腰间利剑,一个起身猛地向左后方刺去。
“噗嗤。”
两声重叠在一起,那是锐刃没入血肉,击穿骨头的闷响。’
薛晏清闪电般一刺,正是先前刀鸣的方向。那处掩映的碧色灌木丛中,竟囫囵藏了个佩刀的活人!
那人一脸不可置信,鲜血没过脸颊,剑伤穿脑而去,使他的形容极为可怖。
“你……”他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声,就没了呼吸。
果然。
狼一向成群结队而行,眼前这只落单的灰狼不过是障眼法。
待他杀死灰狼志得意满,警惕心一下降至最低之时,蛰伏在灌木中的刺客就要当那黄雀,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薛晏清冷笑,薛元清这出计策着实毒辣。若非他早有防范,恐怕真要受点伤才能把人和狼全部解决。
那个倒下的尸体仿佛惊醒了森林的梦。顷刻间,数道剑鸣之声依次响起,原本的宁静掩盖在重重杀机之下。
七八个身穿夜行衣之人同时从灌木中出现。他们的脸庞被黑布蒙住了表情,只一双眼中泄露了无情杀意。
呼吸之间,几人一齐动作,剑影刀光瞬间将薛晏清包围。
“刺啦——”
利铁相撞,迸溅出明亮火花,闪烁着生死一线。
-
“秋和呢?”柳舒圆午睡过后醒来,闷闷问道。
“你自己的人自己看不好么?”身边传来男子的嗤笑。
柳舒圆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靠在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薛元清。
柳舒圆起床后,本就心火炽盛,气息不顺,又被薛元清在怒点上刻意撩拨。
她立刻拎起枕头,砸向薛元清那张可恶的脸庞。
薛元清一个没留意,被打了个正着。
这枕头是丝绒套里垫了个玉石枕,薛元清只觉得一块极硬的石头磕在鼻梁上,闷痛不已。
“哎哟!”他大叫道。
“活该。”柳舒圆冷笑。
她做好了眼前人要与自己吵嘴的准备,逆料这人捂住鼻子,极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之后,竟然一言不发。
他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没报复回来?
柳舒圆有些奇怪,旋即,她又想起了什么。
“殿下今天早上不是去了秋狩,怎么现在在这?”
薛元清忍过了鼻子上的痛麻之意,说道:“今日过了晌午,我就回来了。”
“猎了什么?”
“四只山鸡、三只野兔、一只狐狸。”
这些小型的猎物他根本不放在眼中,让他开心的是另一件事。
“夫人还记得先前说的秋狩围猎一事?”薛元清神秘地眨了眨眼,抛给柳舒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柳舒圆心道,你刺杀的人都是我家卧底。但她表面上还是一副恍然之态,又有些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看向眼前忍不住卖弄的男人。
“莫非……殿下果真……”
“正是。”薛元清笑道,想必这时已经有结果了。
他亲眼见到薛晏清进了那座事先设好埋伏是山头才回来的,一匹灰狼再加七八个绝顶高手,任薛晏清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等到晚上众人回来,熙和帝痛失爱子……
薛元清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待到皇父失声痛哭之时,他定要第一个冲上前去、安慰于他,让皇父知道,自己是他膝下硕果仅存的成年皇子。
至于那几个小的,不成气候,自然难以与他争锋。
他已经做梦到自己荣登大宝之时要写哪些圣旨了,那厢,柳舒圆却问道:“殿下可想过……斩草除根?”
柳舒圆一直牢记着父亲给她写的信中那句话:既然要做绝,就务必要永绝后患。
虞莞与薛晏清那样恩爱了几个月,堪称专房之宠也不为过,焉知是否已经珠胎暗结?
薛元清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妻子的意思:“你是说,虞家?”
他有几分迟疑之意,没有立刻点头。
秋狩之时,夫妻双双去世,怎么看都过于蹊跷。
柳舒圆却容不得他迟疑,杀得了有仇的兄弟,怎么杀不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侄子?
她把厉害条陈清晰,摆在了面前薛元清面前,硬逼他点头。
两人僵持之际,却见薛元清身边的内侍匆匆赶来。
他先前得了命令,要牢牢盯着西侧殿的动静,这时赶快来报
“禀大殿下,皇子妃,奴才方才看见,看见……”他抬头看了柳舒圆一眼,咬牙道:“看见皇子妃身边的秋和姑娘去了西侧殿中,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秋和和皇次子妃殿下却一齐出门了!”
柳舒圆听了这话,脸色一瞬间煞白。
秋和她……去西配殿做什么?
自己与母亲密谋刺杀嫁祸一事,秋和是唯一知道的。
万一秋和找了虞莞,说的是此事……
“殿下,杀了虞莞!”她一下子抓住了薛元清的胳膊。
“秋和?”薛元清整个人愣愣的,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以为柳舒圆是今日才知刺杀一事,更想不通,为何秋和去了西配殿自己的妻子要这样紧张。
柳舒圆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咬牙问道:“你可看到,皇次子妃去了何处?”
“这……”内侍为难地回想了一番:“好像……好像是,太后的宫殿中?”
她心中最后那点侥幸灰飞烟灭。
恐怕,虞莞知道了薛晏清受到了刺杀一事才会去见太后。
这下,秋和作为人证落入了长信宫手中。
到时候薛晏清死了就罢了,若是他活着回来,把人证和物证交给皇帝,广阳宫、柳家一派,还有什么好果子可吃?
心一下子落入谷底,柳舒圆却更镇定了些。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
她向薛元清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只刻意隐去了柳家嫁祸那一段。
薛元清恍然大悟,随即,眼底是挥之不去的凝重。
“殿下现在安排人手行刺杀之事,恐怕还来得及。”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破釜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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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莞此时心急如焚,她丝毫不敢想象薛晏清的境况,却不知自己身边亦有危险即将逼近。
她拉着秋和一路狂奔至太后寝宫,顾不上喘息:“太后,晏清他出事了!”
第47章 (加更 救援
一声“晏清”脱口而出, 连虞莞自己也未发觉。
太后身边的宫人们皆知晓虞皇子妃与主子的关系亲密异常。她们一路目送着虞莞疾步趋向寝殿,皆不敢上前阻拦。
太后正倚在榻上午睡得香甜,却被外间传来的动静惊醒而起。
她匆匆披上衣服, 正要去见人,就见自己的侄孙女神色焦急而来。
“好孩子,怎么了?”阿莞这姑娘一向沉稳冷淡,她从未见人这般模样。
四周都是宫人,虞莞不好在他们面前细说, 只好上前一步, 贴在太后的耳边轻声急促道:“太后, 薛元清和柳家人心怀不轨,派人在秋狩上围杀晏清。”
太后瞳孔微缩, 心中率先浮现的是不可置信。
虽说她怜惜晏清丧母不免用心更多了些,但平时对薛元清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孙辈,也是真心相处的。
这……手足相残、兵戎相见一事, 怎会发生在她膝下呢!
虞莞见太后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心中紧了紧。
她脸上闪过一刹那的不忍, 咬了咬牙, 举起了秋和的手:“这是广阳宫一等宫女, 我就是此次因她才知道这桩事。您若有什么不信的,尽可问她。”
太后这才认出她身后的秋和,更确信了七分。虞莞这孩子心善, 绝不会伙同别人欺瞒于她。
那么……只可能是……
“罢了。”她看透世情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片刻过后, 已是一片冰雪般的坚毅。
晏清还在外面被追杀,生死未卜。此刻绝非伤春悲秋、怨天尤人之时!
“你们长信宫带了多少人手?都立刻派出去搜救。另外,哀家宫中的禁军你也都派出去罢!”
虞莞迟疑了一瞬:“太后, 这……”
“谁会害哀家这老骨头?你不用担心,哀家安全得很!”太后安抚似的拍了拍虞莞纤瘦的肩头,她朝身边的宫人吩咐了几句,那宫人立刻跑了出去。
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出一会儿,就回禀道:“禁军十一人已经集合完毕,听凭皇子妃调遣。”
虞莞向太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太后目送她焦急离开的纤细背影,叹息不止。
她从头到尾没提皇帝一个字,对这行宫中最尊贵、也最有能力搜救晏清之人视若不见。这恐怕是……晏清与皇帝这对父子,是真正地离了心呐。
虞莞带着太后的信物回了西侧殿,却在殿前看见了来回踱步、一脸焦急的白芍。
白芍闻声匆匆回头。见来人是虞莞,她惊喜地迎上前:“皇子妃殿下,您……”
逆料,却迎来了她的质问。
虞莞杏眸中闪烁着怀疑的波光:“方才我午睡时你去了何处?寝殿中为何空空如也?”
她不愿怀疑上白芍,只是眼下多事之秋,这个一向稳妥的性子却趁她午睡偷摸着跑出去,怎能不令人生疑?
顷刻间,白芍看着虞莞身边气喘吁吁的秋和,陷入了两难。
她不是去找了别人,而是找了兀君!
若是说真话,自己的身份与殿下的筹谋皆要暴露在皇子妃眼前,若是说了谎……皇子妃业已知道殿下遇刺,会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以后纵使真相大白,自己也再难在皇子妃身边侍奉了。
白芍心中一瞬闪过何止数百个念头,她权衡了一番,决定咬牙一赌:“奴婢去找了……兀君。”
虞莞的柳叶细眉一挑:“你找他做何事?”
这个谎一戳就破,届时找兀君一核对即可。除非……兀君与白芍一起瞒着她。
“殿下来时命兀君保护皇子妃安全,邀我前去商量此事。”
其实兀君的原话是:殿下有命,若他在秋狩中遇险,更要护好皇子妃周全。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不要让皇子妃提起听到风声,无谓担心。
谁知道就在这道小小的间隙中,通风报信的秋和好巧不巧地来了。
白芍欲哭无泪。
虞莞未再说什么,只说:“长信宫中还有些人手,劳烦兀君调动起来罢。”
“皇子妃您这是?”
“殿下遇刺,我要亲自去找他。”她语气寻常,散在风中,落在白芍耳边无异一个惊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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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刀光渐次在眼前闪过,薛晏清一一抵挡回来。
如此三两个回合之后,他就发现了端倪。
几道攻击看似来势汹汹,却轻易抵挡,并不致命。
一道利刃再次挑衅般地横梗在他眼前,薛晏清一抬手,回敬的剑意立刻震得其中一位刺客手臂酸麻,再难抬起。
薛元清派来的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他们见自己方才一剑送走了同伴性命,气势骇人,从最开始就不打算速战速决。
蚁多咬死象,一人之力再如何充沛也比不上五人。他们是要等自己体力消磨殆尽之后,再……
识破了几人意图,薛晏清心下当即有了计较。
他手中利器忽然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荡开,刺向左前方一人。
那人手臂酸麻难忍,抬剑都有些困难,怎料眼前白光忽地一闪。
利刃刺破胸口,一朵鲜烈的血花迸溅而出。
一切只在呼吸之间,那刺客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剧痛自胸前传来。身体的力气仿佛从那道深深的伤口里流失殆尽。
“啪”地一声,软软倒在地上,虽未立刻死去,却也再起不能了。
余下之人目光皆是一凝。
短短时间折了二人,这让他们再不敢轻忽。
更加疾风骤雨的攻击来袭,包围了居中的薛晏清。但他神色丝毫不乱,那些剑光并未激起他眼底丝毫波澜。
金属相撞之声仍在这一山峰上方回响着。
一刻钟之后,又有二人受了重伤,倒在地上,只余一双含恨的眼睛露在外面。
包围在薛晏清身边之人只余三个。
这三人堪称一众刺客中水平最出挑的,此时也顾不上旁的,浑身解数尽数使出,只为杀死眼前人。
他们心中恼恨不已,按照指使者的说法,八人围杀一人本是十拿九稳。
怎料让他们刺杀的人……竟是这般的怪物?
三人拿出拼了命的狠劲,薛晏清皱眉,恐怕想毫发无伤地拿下他们有些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