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倒下的人伤口露了不少血腥气,恐怕已经引来山中许多野兽蠢蠢欲动。
再耗下去,他们几人都要亡命此处。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其中一个刺客眼尖,立刻劈刀上前。
极锐利的刀刃没过皮肤,一条纵贯小臂与上臂的伤顷刻形成,滴出刺目的红色血液。
剧烈的痛意自左边传来,薛晏清却面不改色,眸中如冰雪般冷静。
他抓住这个机会,趁三人面露喜色、想要再接再厉的片刻,长剑一横——
三道致命伤口迸出血花。
至此,几个刺客一死九伤,再无威胁。
解决了一桩生死相悬的大事,薛晏清的眼中却丝毫没有喜色。
他把锋利长剑入鞘,侧身看向不远处。那里除了一片灌木,空空如也。
——他的马跑了。
此处的血腥味愈发浓重起来,他又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没有代步工具,在山中越发举步维艰。
争分夺秒,薛晏清在刺客们身上搜了一搜,只搜出一封信和几个火折子。
那封信被血污浸染,薛晏清没有展开细看。
他把这些往兜中一揣,不曾折返回行宫,反而向围场的更深处走去。
——那里,是与兀君事先商定好的接应点。
若是薛晏清此刻知道,虞莞从旁人处得了消息不顾一切要来找他,他定然冒着野兽的虎视眈眈也要折回。
命运总是这样弄人。
-
白芍劝了三遭,虞莞却不肯松口,铁了心要去围场。
最后,望着白芍为难踌躇的神色,她说道:“此刻拖延一分,殿下就多一分的危险。”
猎场中猛兽环伺,深山里更不知会遇到何等危险,虞莞要去闯围场,白芍光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我身边有禁军跟着,不用担心。”虞莞见白芍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反而轻声安慰道。
好奇怪,一听说薛晏清遇刺,她就想着要去找他。直到白芍一劝,她才想到有还可以不去的可能。
但是这劝阻没让她动摇分毫,一颗心反而更加坚定。
白芍见实在劝阻不动,只好随机应变道:“不如我与兀君与皇子妃一道出去,早日找到殿下,早点让皇子妃安心!”
虽然她不知道殿下计划具体如何,但是眼下早日找到他,才能让皇子妃少一分危险。
虞莞想了想,当前行宫中最贵重的是人,那些财物反而是次要的,空置西侧殿并不算什么。
她当即点头同意:“好,你去安排。”
-
于无声处,几双眼睛暗中窥伺着西侧殿的一切。
见虞莞一副铁了心要出发的模样,几人目光一闪,纷纷收回目光,向自己的主子回禀去了。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被点到名字的禁军面露晦气。
旁边恰巧经过一个人,也穿着一身禁军服饰,看见这人愁眉苦脸就问道:“怎么了兄弟?”
“嗨,还不是虞皇子妃她……”先前那禁军也没管来人是谁,压低了声音抱怨道:“突发奇想,也想去围场打猎,还要禁军保卫他的安全。”
先前分到太后宫中他还满心欢喜,以为只用老老实实地站五天的岗就能回京。谁能料到皇子妃突然来这么一出,往太后这边借人来了。
“嗨。”旁边那个人却突然来了劲:“兄弟不想去,我替你去如何?”
禁军面露狐疑之色:“你想去干嘛?”
那汉子面容平凡的赔笑着搓了搓手:“我老婆刚生,这不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打两只野兔子野鸡给她补补身体么?再打两匹狐狸皮,给儿子做个襁褓。”
说罢,他从兜中掏了一掏。几块白花花的碎银盛在掌心:“兄弟大仁大义,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禁军见那人仿佛意动,本想拿乔一番,待人拿出些好处才肯松口。
怎知这人如此上道,二话不说就见了真章。
那几块碎银子在日光下泛起刺目的白光,当即就笑眯了眼道:“好说,好说。”
两人之间很快交接完成。
随着一声集合令下,后来的禁军站在整装出发的队伍之中。他平凡面孔忽然扭曲,一缕杀机在他脸上浮现,令人心惊不已。
第48章 暗杀
层峦叠嶂, 汇成连绵至天边的群青色。望去一片悠然平静的深山之下,不知掩藏了多少危险。
人马集结完毕,拢共不过三十余人, 一踏进这茫茫群青,立刻如盐入水,成为最不起眼的一点。
虞莞立在马上,掩去眼底的忧虑,换上一副坚毅神情。
兵分三路, 她与白芍兀君各带一队禁军出发。
令虞莞吃惊的是, 白芍竟会主动请缨一同前去。她翻身上马时动作毫不滞涩, 丝毫看不出是个做婢女长大的柔弱姑娘。
她深深地看了白芍一眼,并未说什么。
及至出发之前, 行宫中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却无人来阻拦或者探问一句,对他们的出行保持一种不声张的默许态度。
对此, 虞莞也只能叹一声魍魉易防, 君心难测。
-
薛晏清一路西行而去, 不知不觉走了十里, 行至围场的腹地。
周遭山野茫茫, 不见人烟。
手臂上的伤经过了处理,血流已经停了。他一路上又摘了些草叶,捻出汁水后涂抹在左臂处。草叶的浓重气味遮盖住原本的血腥气, 并未引起野兽的注意。
此刻正是一天中日光最炽烈的时刻,薛晏清登上另一座山峰的高处, 从这里可以把方才战场的光景尽收眼底。
远处看去,那几个着黑衣的尸体横躺在一片血流之中,分外打眼。
但是此刻, 那些黑衣人的身上皆是一片模糊的红。
——有野兽前来嚼用了尸体,开膛破肚,把人身撕扯得一片狼藉。
距离过远,薛晏清只略略看了看就移开了目光,然后他展开了那封被鲜血染红的信。
这信是柳家与黑衣人通气来往时写下的。
其中拢共只讲了两件事情:薛元清□□,和柳家从中牵引、埋线。
薛晏清唇角勾起一个冷笑,这刺客恐怕是想以此要挟,做了一单刺杀之后,把柳家和皇长子当成长期饭票,时而勒索一番。
可惜,技不如人,不仅饭票没捞到,自己还成了剑下亡魂。
他把染成血褐色的信再次塞进怀里。
若是公正无私之人,这张轻飘飘的纸就能让那对夫妇当场定罪。可若是他一向最爱偏心眼、昏招迭出的皇父……
他持弓抱剑,一路向山中更深处走去。
-
兵分三路,虞莞领着一队人进了围场。望山跑死马,她一路奔驰了许久,竟还没有翻过第一座山。
第一座山因为行宫之人特意打理安置,大型的猛禽野兽不敢前来。整座山中最大的猎物也不过是些狐狸、獾之类的,没什么危险。
禁军们拎着缰绳紧随其后,他们眼尖,瞥见一只极肥的灰色野兔在眼前飞掠而过。
正要提醒虞莞搭弓射击,却见身前细腰窈窕的女子步履不停,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他们不由得暗自纳罕。
不是说皇子妃心血来潮想要打猎么?怎么这山中满地的猎物乱窜,她却视而不见?
几人心中起了疑心,只有面容状似憨厚之人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妮子与她夫君倒是情深似海,可惜了,好好一对鸳鸯就要一齐葬在这茫茫深山中,尸体喂养野兽。
真是令人唏嘘。
烈日下驱马机型行了一会儿,虞莞的额头上出现了薄薄一层汗意,炽烈的日光把她白皙的脸庞晒出片片酡红。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眼前皆是一片恼人的碧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想到薛晏清或许就藏在某处密林之间,生死未卜,她就难抑心中焦急之意。
她深呼吸了几口,大片冷风灌进胸腔,迫使她强行冷静下来。
……她若是刺客,必定不会在初入围场之地行刺杀之事。一来,若是薛晏清发觉,就可以及时逃回行宫中,二来,其余几个皇子还未彻底分散开来,很容易遭到目击。
所以,想找到薛晏清,必须进入到深山里。
“驾——”
她捏紧了缰绳,用力一踢马肚子,脚程又快了几分。
背后几个人都有些狐疑,不由得面面相觑。无奈贵人在前,他们也只好紧随其后。
-
薛晏清又走了数里,爬上了一处料峭山坡后大步一跳,就跳进一个山洞。
山洞中石壁平整光滑,显然是人为痕迹。
洞中零散地摆放了几张兽皮、几副草药,还有一把弓并一桶箭,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薛晏清依次翻看后,眼中浮现一丝满意之色。
这是手下人提前布置好的一处落脚点。山洞立在峭壁之上,野兽不能轻易到达,十分安全,正适合渡夜。
薛晏清自知晓柳家计划之日起,就决定要以身为饵。他们既然敢如此大胆,要把柳家连根拔下,薛元清元气大伤才行。
因此,“闹大”就成了唯一合理的出路。
如果他只是避开刺客锋芒,薛元清那巧言令色之子就能有一千种办法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并且中伤他能力不济、被野兽抓伤。
只有自己亲身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做过一场,闹得行宫人尽皆知,才能逼迫那对夫妻露出狐狸尾巴。
薛晏清的手不自觉抚上胸口,那封信盛载着惊天的秘密,安安静静躺在其中。
而况,他何尝不是在考验皇父?
只是,自己此举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被蒙在鼓里的妻子。只希望白芍与兀君能顺利瞒天过海,让她等待自己次日平安归来罢。
为了防止洞中招徕野兽,没有放置什么食材。他坐在洞中休整了片刻,之后就再度起身,拿起了武器,打算去在山间找些现成的食材。
出了山洞后,薛晏清双腿微绷,用力一跃,再次攀上料峭陡坡。
他心中忽而一动。方才那一片尸体狼藉之景浮现在他眼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有一个声音不停地提醒着他,再回去看看。
薛晏清犹豫了片刻,很快,他长腿一跨,奔向方才那一处猎杀之地。
-
“皇子妃,您……”
一个禁军勒住马头,骏马发出长长嘶鸣之声,唤住了不住向前狂奔的虞莞。
“前方就是猛兽出没之地了。”他提醒道。
虞莞很快驱马停下,掉转了马头:“我知晓。”
其他几人也纷纷止住脚步,见那禁军开口,帮腔道:“是啊皇子妃,前面有狼和熊,听以前的兄弟说还有豹子呢。”
她神色不变:“我知晓。”
心中想的却是,若是薛晏清被围杀之下受了伤,又葬身野兽之口,该怎么办?
思及于此,她语气略微急促起来:“你们说的我都知道,走罢——”
走什么走。最先那个叫停的禁军小声嘟囔道。
他也发现了,这虞皇子妃恐怕根本就不是冲着什么野雉野兔去的,说不定就是为了与那些猛兽一较高下,才来这一遭。
禁军中多是官身子弟,大臣之子,平日不免矜傲。虞莞虽说是皇子妃,身份上压了他们一头,但是这些眼高于顶的子弟却并不太把她放在眼里。
耐着性子陪她跑过了一座山,这些人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
见恐吓不成,他们几个就开始明着消极怠工。
“不怕皇子妃笑话,在下生来就贪生怕死,不愿葬身狼腹,恐怕不能陪您这一遭了。”那人拱了拱手,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起来。
一行人轮下来,只有一个面貌憨厚的中年汉子没有作声。
虞莞眉间有难色一闪而过。
她望了望远处的密林,其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若是这些人不愿犯险,她自然不能强迫。
时间不等人,她留下一句“那你们就回去罢。”
随后,不管不顾地一抽马鞭,继续疾驰起来。
骏马奔驰时带起一片尘土,瞬间淹没了几人。那中年汉子本想等虞莞走投无路之际再站出来当护花的救世主,好骗取信任,这下见虞莞毫不留情地走,他也有些傻眼了。
“皇子妃,小的跟您同去!”
“跟上。”虞莞的声音遥遥从前面传来。
徒留几个禁军子弟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恐吓不成,耍赖不也成,一番挤兑下来,倒把皇子妃逼得独自上路。
他们愣愣目送着二人渐次远去,再想去追时,两人已经凝成一个灰点,消失在密林里。
其中一人吞了吞口水:“怎办?”是追还是……
另一个人如梦方醒,狠狠拍了他一下:“愣着什么,早追不上了,赶快回去禀报!”
-
虞莞见有人追赶,刻意放慢了脚步,后面那人很快追上。
两人都在马上,不好贸然停下查验身份,虞莞只得旁敲侧击问道:“你名为何?”
那汉子把虞莞眼中试探看得真切,又把先前糊弄禁军的那套“家中有妇产子”的说法搬了出来。他说得情真意切,虞莞眉间警惕卸下了三分。
既然是禁军,身家清白,应当不会有什么歹心。
一时无话,两人在马上默默奔行。那汉子随着她行了一路,竟然也什么都不问。
若在平时,虞莞早就发现了不对。可是眼下她满心满意都是薛晏清,分给那汉子的心神自然少了些,竟让这么大个破绽蒙混过关。
不知道行了多久,虞莞敏锐地察觉鼻尖清新的草木之气淡去,被另一种浓重的气味所取代。
——是血!
她勒马放慢了脚步。
既然有血腥气,附近必有搏斗,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
身下的马有些不安,喷出淡淡白气,瑟缩着打了个响鼻。
又行了数尺,虞莞竟然在看见了一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心中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