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金枝(重生)——喃喃果
时间:2021-06-14 08:47:44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虞莞的胸中仿佛有什么鼓噪不停。
  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的书房仿佛变成了时间泯灭之处。直到远处更钟的声音遥遥传来,才惊醒了屋中的两人。
  竟然已过了人定时分。
  虞莞轻道:“晏清。”
  “阿莞何事?”薛晏清明知故问。
  他猜到虞莞马上要提出告辞,只想几句话的拖延,好让怀中人停留得久一些。
  “人定已过了。”她垂下眼,抵着薛晏清的手松开来。
  薛晏清只好顺势让虞莞离开,怀中空空,萦绕的香气茉莉香气也渐渐散去。
  他面上不显,缓声道:“阿莞好睡。”
  “你也是。明天还要上朝呢。”
  薛晏清轻轻摇了摇头,佳人的触感刻入了怀中,久久未散。长夜孤枕,他哪里能好睡?
  但是这些这些都不必与她说了。
  “上朝”二字仿佛把两人从天境拉入了人间,明日是皇子封王之后上朝的第一天,他与薛元清都要出面。
  薛晏清有种直觉,恐怕熙和帝不会让他们这么安生下去。
  虞莞的眼中也有类似的担忧。她拧起秀眉不过一瞬,就感觉额间贴上一处热源。
  是薛晏清在以手为她展眉。
  她哭笑不得:“殿下。”
  “阿莞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对策。”
  虞莞柔声道:“我自然相信殿下。”
  她担心的只是龙椅上的那人又出了什么昏招。毕竟从林小姐一事起,这个皇帝在她心中,已毫无节操威信可言。
  第二日,虞莞起了个早,一路送薛晏清出了大门。
  “阿莞何苦这样?”
  薛晏清看着妻子的困眼,有些啼笑皆非。几次之后,他早发现了,虞莞是个不爱早起的,每次清晨起身,她都会有片刻的迷糊。
  从前在宫中不时有宴会,不得不起早。如今当了府邸的女主人,按理说最自由不过,又何必这么难为自己?
  “今日是殿下开府后第一次朝会,我怎的也得来送一送。”虞莞揉着困眼道。
  薛晏清揉了揉虞莞的乌发:“往后不必如此。”
  这份心意他记挂住,就好了。
  虞莞乖巧地点头,目送了薛晏清的身影缓缓离开,向前百步就是宣阳门。
  跨过宣阳门后,他颀长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仲秋清晨的雾里。
  虞莞缓缓回身,在门前的匾额处停下了脚步。
  本该挂着主人家身份、名讳的牌匾处空空如也。
  她想起验收府邸之时,工部陪同的官员满脸担心他们夫妻怪罪的惶恐:“礼部尚未定下殿下的封号,工部也不敢随意挂牌。”
  虞莞问:“皇子府之类的,也不能挂么?”
  那官员立刻一声不吭,于是她明白了,这是熙和帝的意思。
  那时她与薛晏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相同的预感——
  恐怕在新皇践祚之前,此处空空荡荡、没有名分的匾额之处,不会在再有什么更改了。
  薛晏清身上落了点点的露水,一路行至承平殿的偏厅之中。
  那里,已经有不少官员等候,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寒暄着。
  他们见薛晏清来,都挨板地行了一礼:“见过二殿下。”
  随即,仿佛隔绝了他这个人一般,继续方才的谈话,没有一人前来搭话。
  与先前的待遇何止天差地别。他的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即使遭了冷待也能安之若素,一个人站在了偏厅的一角,没有丝毫局促,而是冷眼看着这几个刻意忽视他的人。
  御史台官不必说了,他们一贯是谁也不理的,清傲得很。从前的林昌林大人也是其中一员,现下却当上了承恩公,在鸿胪寺领了一份闲职。
  他被一群低位官员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神情却未见得高兴,反而隐隐有些不耐。
  剩下三二团簇在一起的,都是支持薛元清的官员。但是他们当中也并非一片和睦。
  方家、唐家、卢家……
  薛晏清一一数过,若没记错的话,这几个都是欲嫁女给薛元清的家族。
  而其中方家女可能性最大,据说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后那处,因此方大人隐隐有成为小圈人领头的趋势。
  ……只是,剩下的人仿佛并不如何服气。
  他摇了摇头,一群乌合之众。
  “二殿下早。”这时,户部的张大人笑呵呵向他打了个招呼。两人曾经在救灾一时上合作过一段时日,对彼此都有些激赏。
  薛晏清隐隐被孤立,张大人何等聪明,一下就猜透了前因后果。他连忙上前一步,欲替薛晏清解围。
  虞振惟来得晚了一步,暗恨自己没有把握好时机,他也殷勤道:“二殿下。”
  薛晏清回了声问候,对待二人如出一辙。
  虞振惟接到了薛晏清的礼待,却并不开心,反而羞恼。
  不知为何,二殿下与他那个女儿态度总是淡淡。明明自己可是薛晏清亲岳父啊,为何殿下对他的态度与对张大人如出一辙?
  周围人一瞧,六部之中举足轻重的两个部门都对薛晏清和颜悦色,眼底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但是没时间给他们多想什么,御前内侍很快前来通知他们排好队形,即将要御前奏对了。
  官员们依次而出,走到了承平殿正殿之中。
  熙和帝坐在龙椅上,和煦地看着百官列成鱼贯的长龙。这一幕他早已看了千百次,只有这一次,为首的是个龙章凤姿、玉质金相的年轻人。
  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复杂之意。
  这个儿子……能力、心性皆是上品。
  若是他能晚生哪怕五年十年,自己定然把江山全数交给他,而不是忌惮如斯。
  他定了定神,抬手宣了一个礼部员外郎的奏对。
  众人心中一凛:来了。
 
 
第65章 发难
  百官能做出这般的判断, 自然是因为他们能熙和帝理解,对薛晏清忌惮不已。
  府上空空如也的牌匾,早已说明了上位者的态度。
  若是大逆不道地想想, 倘使自己在那个尊位之上,看到膝下的儿子无须结党营私,就能斩获朝臣一小半的忠心。
  他们哪怕成为皇帝一日,都要朝夕不得安寝。
  更何况是年过不惑、又偏心薛元清,与薛晏清父子之恩日渐寡淡的熙和帝本人呢?
  果然。那礼部员外郎奏对的不是别的, 正是有关薛晏清一事。
  “秋闱已过, 会考将至。皇次子殿下博览群书、好思饱学, 堪称天下文人士子之表率。臣荐皇次子殿下为熙和十年春闱主考。”
  那员外郎落地有声,话中重量更是非同一般。
  一时间, 承平殿寂静不已,众大臣心中狐疑:莫非他们猜错了?陛下难道并非二殿下,而是十分信任宠爱于他?
  否则, 又怎会给他这样的好差事。
  今科春闱主考, 既斩获名望、又能收割人脉。百来位新科进士, 虽说是天子门生, 但是到底与录取他们的主考有了一道斩不断的香火情。
  对于皇子夺嫡来说, 可谓助力极大。
  人群之中反应各异,只有虞振惟最为明显。他狠狠地等着奏对的员外郎,之后, 望着薛晏清的背影多了几分复杂之意。
  他动静过大,招致了其他人的注意。百官纷纷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怎么忘了,今年春闱下场的还有虞振惟的小儿子,秋闱的解元虞蔚兰!
  这看似鲜花着锦的差事, 实则裹着蜜糖的陷阱。
  姜还是老的辣,他们忍不住想,对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思的畏惧更重了几分。
  百官能想到的,薛晏清怎会想不到。他如同芝兰玉树一般立于百官之首,眉目精致可入画。清逸无暇的风姿在一众老臣之间如鹤立鸡群,使整个承平殿都亮堂了不少。
  从他那处抬头望去,恰可看见正襟危坐的君父。
  龙椅之上的人表面上一脸端肃,实则眉毛得意地挑起,略带嘲弄地俯视着暗流涌动的朝堂。
  嘲弄的是什么,自然是薛晏清若是做了春闱主考,那虞蔚兰就不得不避开姻亲,错过今年的会考。
  新鲜出炉的虞解元年方十五、少年意气。正要一飞冲天之际,却因姐夫之故不得已沉潜三年以待来日,心中怎能不含怨?
  若是心性差些的,锐气被挫伤,更免不了耽误学业、从此一蹶不振。虞家只这一个嫡出的儿郎,说不得就要撑不起虞家的未来。
  春闱主考的好处与妻族的利益,熙和帝摆明了让薛晏清二选一。
  薛晏清唇角浮现一丝如坚冰般的笑意。自迎娶新后一事之后,他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人。
  他想得更深些——有了虞蔚兰一事横生枝节,皇父是不是想挑拨他与阿莞的关系?
  其心可诛。
  可惜,皇父当了他十七年父亲,从未看明白过自己。薛晏清冰冷的眼风扫了一眼等着看他笑话的百官,淡淡地想。
  他既不是贪恋名望的佞人,也非会舍弃妻子利益成就自己的小人。
  “禀皇父,儿臣殊无此意——”他长身微倾,坚决地表了态。
  熙和帝嘲弄的神色霎时僵在了脸上。
  他扫过薛晏清脸上毫不在意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意料到他会把绝好的差事拱手让人。
  他甚至有些恼怒了起来,若非要维持帝王的仪态,简直想摇着薛晏清的臂膀问他:你知晓春闱主考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助力么?何况那虞蔚兰仅仅错过了一次,三年后依旧可以下场。但是你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仿佛不证明薛晏清是个为了声名与妻族翻脸的小人就不甘心。
  薛晏清静静抬头回视,眸中点漆,无喜无怒。
  而百官则暗中观察着这对天家父子的角力,不敢贸然张口,生怕殃及池鱼。
  “罢了。”熙和帝说。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顺势放弃的时刻,他却突然道:“你既然已经开了府,一直在困居在府中,又怎能成大器?差事在前,为国效力,不可逃避。”
  “来人,拟旨。”竟是不容分说的口吻。
  薛晏清袖中的手紧了紧,而远处的虞振惟本已燃起希望的眼睛陡然黯淡下来。
  徽墨划过明黄绸子,圣旨已下,春闱的考官新鲜出炉。
  百官一时神色殊异,看好戏的眼神不停地游弋在相隔不远的翁婿之间。
  虞振惟本就心中苦闷,再被这些眼神一刺激,忍不住涨红了脸。
  他看着薛晏清巍巍如松的背影,眼中纠结之色不断。蔚兰……三年之后还能下场,来日方长。这次就姑且支持女婿罢!
  下定了决心之后,虞振惟心中有些抽痛。好不容易出息的儿子,大好年华白白耽误了,这实在是……实在是……
  连天感叹世事弄人的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很快解决了,而且是以如此荒诞不经的方式。
  -
  虞莞方才听完朝堂上的事端,忍不住恨声骂道:“阴魂不散。”
  说完,却见薛晏清含笑望着她。
  虞莞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为何薛晏清听她骂了他父亲,还能这般高兴?
  薛晏清自然高兴。
  恐怕她自己也没发觉——
  从前,阿莞听闻皇帝做了什么荒唐之事、身边人受了什么委屈,皆会愤懑不已。但是从不在他面前说什么,连一声含怨的语气词也无。
  无非是那四个字,疏不间亲。她顾忌那人到底是自己父亲,怕他不高兴,所以从不开口。
  这份体贴的心意薛晏清自然受用不已,但是令他真正舒心的却是此刻,虞莞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把心中之语脱口而出。
  这岂不是说明,阿莞认为自己与她的关系,比父子关系还要亲近?
  薛晏清心中如被灌了蜜一样:“阿莞心疼于我,我一时情绪激切,不免笑出了声,还请见谅。”
  虞莞无言以对,只能拍了拍他手臂,既像撒娇又似警告
  两人从朝堂之事说到情浓之时,就听闻白芍来报:“虞小少爷来访,声称要见殿下与皇子妃。”
  她与薛晏清对视一眼,恐怕此事,虞振惟也告诉了他。
  “快请。”
  虞蔚兰一阵风似的走来,脚步却丝毫不见紊乱,反而沉稳得紧。一双眸子轻巧灵活,锐气逼人,未见一点颓丧之意。
  他进了屋后,向虞莞与薛晏清各行了稳稳的一礼:“深夜来访,打扰姐姐姐夫了。”
  朝气凌人,却并不莽撞。是个谁见了都要喜欢的少年郎模样。
  自这孩子高中解元以来,虞莞只觉他脱胎换骨,如鲤鱼越过龙门,一洗先前的心上人所嫁非人的郁悒。
  “看到你这样,我也能放心了。”虞莞轻叹。
  虞蔚兰说:“劳长姐为我费心,父亲已将实情告知于我。此乃圣意不可违,父亲与蔚兰皆不会心生怨怼,全力支持殿下。”
  至于母亲连着咒骂了几声,被父亲喝退一事。就没必要告知眼前的两人了。
  看着虞蔚兰对“少年英才”的美名并无多大贪恋的模样,虞莞心中不免疑惑:莫非他对林小姐情意不再?
  只是这事,她总不好当面问出口。
  正在这事,白芍再次匆匆而至:“殿下,皇子妃,宫中林皇后有信前来。”
  她说完才想起了屋中还有一个人,有些惊疑不定地愣在原地。
  虞莞摆了摆手:“无事。”与林又雨暗中的联系,告知虞蔚兰也无妨。
  随即,她眼睁睁看到虞蔚兰眼中发亮,先前的沉稳尽数褪去,灼热的目光投向了白芍手中的薄薄一张纸。
  虞莞默然片刻,这样的反应,哪里与“移情”二字有分毫相关?
  在弟弟滚烫的期待目光之下,虞莞从容地揭开了蜡封,展开一张薄薄宣纸。
  看了片刻,她“咦”了一声。
  “晏清,你也看。”
  薛晏清接过,上面所写的正是白日一事的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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