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之听到声音下马车的时候,就看到了地上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人儿。
冬至还没来得及放下马凳,就瞧见主子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直奔地上那个摔倒的人身上。他还有些纳闷,主子这是去干嘛去了,知道他看到雪地里那个人的脸。
枝枝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好看,甚至称得上是狼狈。守在娘亲床头大半天,又一路寻了过来,她鬓角的碎发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眼神无光,脸颊被冻得通红,唇色却苍白可怖,配着粗布麻衣,哪还有被他养出来的红润娇颜。
被抱起来后,枝枝第一件事就是推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又被他狠狠地摁了回来,用整个黑色大麾将人包着带回了沐景园。
“傅景之,你放我下来。”她受了寒,声音哑哑的,透过大麾嗡嗡的出声,难听又断断续续的。
傅景之没理会怀里女人的挣扎,脸色黑的能拧出水来,哐当一声用脚踢开了房门,将女人摔在了床上。
“有本事了,都会直接喊我大名了?”傅景之声音里的冰冷不带感情,眼底像有千万支冷箭在往外嗖嗖的射。
男人用大麾把她绑起来后,还在她身上还打了个结,被扔在床上后,她挣脱不开,还在床上翻了两下,才将将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她眼角通红,里面甚至带了血丝,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用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男人,身子抖了两下。
傅景之觉得心底像缠了一团乱麻,无端生出烦躁,让他出言更加不讲情面:“就这短短几天时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邋遢模样的,内室有浴桶,去把自己洗干净再来见我。”
这男人爱干净,她向来是知道的。
枝枝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去了内室,迅速的冲洗干净,拉过挂在衣架让的宽大外衫直接套在了自己身上。
出来后,男人正在窗前的软塌上喝茶,看到她行走前露出的雪白纤细的小腿和松垮垮的衣襟,他哐当一声关了窗户,似乎十分不悦。
若是平时,枝枝会避开他脾气不好的时候,可是今天,她只能迎着刀子一样的目光,赤脚走了过去。
及至身前,她握紧手心,强撑着眼皮,抬眼看着他,问道:“殿下曾说过,许我一个承诺,不知还当真否?”
傅景之冷哼一声:“自然算数。”
枝枝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含泪哀求道:“求殿下放了我爹爹和弟弟,从来是枝儿不懂事,惹得殿下不高兴,不要祸及无辜。”
“祸及无辜?”听到这话,傅景之狠拍了一巴掌桌子,楠木桌子上的茶盏叮当作响,桌面都震了三震:“在你眼里,本王就是如此强权威逼之人?”
女人垂下眼帘,不做辩驳,但是已经说明了一切。
傅景之怒极反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扔在了她的脚边。
枝枝认得,这张身契是她亲手签下的。从前爹爹腿折了,她骗父亲,自己是签了活契。对于活契,主人一般不会苛待,若存够了钱财也是可以赎身的。但是其实她当时就是签的死契。
如今,这卖身契便在面前这男人手中。
“那约定能救一人,可是另外一人和你自己呢,你拿什么来换?”
男人站起来,她只能仰头看到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枝枝扶着他的身子,慢慢的站了起来,轻轻的一扯,男人腰带落地发出清脆的玉碎声,一块碎玉正好弹落在她的脚掌上,冰凉冰凉的,像她此刻的内心。而衣襟内里,不着一物。
憋了整整一天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滑落两行。
她声音虚弱颤抖,带着哭腔:“殿下。”
哽咽了一声,她软了声音继续道:“求你了。”
第22章
清欢得了命令, 说是南枝姑娘回来了,她端了新的女人穿的衣服过来。快到门口了,却被冬至拦下了。
他面无表情的说:“这会儿别进去。”
清欢的大眼睛眨了眨, 疑惑的问:“可是这个时间,姑娘应该已经洗完澡了,怎么能不穿衣服呢。”
冬至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表情,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索性, 他直接从女人手里把装衣服的托盘拿了过来,挡在了清欢的身前, 像对孩子一样说道:“以后你就懂了, 回去吧。”
但是,他的话还没落下来晃荡一声巨响,受过一次摧残的门在风中不断摇摆, 风中枯叶一样摇摇欲坠。
按道理, 主子不应该这么快啊。
在冬至复杂的目光中,傅景之黑着脸道:“去请个大夫过来。尽量快点。”
原来不是殿下的问题, 那就好。
冬至终于恢复了正常, 将装着衣服的托盘重新塞回了清欢的手里,快步出去请大夫去了。
大夫被揪着衣领子带过来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进屋子以后, 他以为是要给坐在首位的男子看病, 哆哆嗦嗦的隔了老远道:“这位公子,您面色红润, 身体健壮, 只是心火太盛,我给您开副去心火的药, 您少动怒就好了。”
“让你来看病的,不是看面相的。病人在内室,若是医不好她,你也别走了。”傅景之冷声道。
大夫这才看到,内室隔着轻纱的床榻上还躺着一个人。
城里的贵夫人和小姐看病的时候,都会避免肢体接触。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薄帕子,搭在了女人白皙的手腕上,诊断以后,认真的说道:“这位小姐应该是初潮方至,又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受了寒凉。加上她本身身体底子就弱,所以才会如此严重。”
傅景之问道:“对子嗣可有影响?”
这句话让大夫刮目相看许多。一般男子对女子的身体都不甚了解,最多是交代一句“好好用药”。才不会想到子嗣方面。他并不知道,他面前的是从小浸于深宫的六殿下,成献帝的宫中就活了三个皇子,他从小就是见着女人长大的。
大夫回道:“一般情况下,只要好好调养,多吃一段时间驱寒保宫的药,不会影响子嗣的。”
大夫开了药单,下人接了去煎药。
傅景之淡淡的说:“给我也把把脉吧。”
大夫小步过去,也要将手帕搭上去,傅景之道:“不必了。”
大夫便直接搭手号脉,脸上的凝重之色渐深,最终退后一步跪地道:“公子的病,老夫实在是治不了。”
傅景之问:“说说你都号出了什么?”
一般情况下,大夫都不会对重症患者说实话,但是遇到这么一尊煞神,他也不敢说假话,便如实交代了:“您的身子里的寒气,比内室的夫人体内的严重的多,怕是这些年一直用药调养,才才......”才吊着命的。
如今想来,也怪不得他进屋就觉得这屋子里的炉火烧的格外旺。
大夫说完这话,面前的男人不怒反笑:“倒是有两把刷子,下去吧。”
说完,冬至到了大夫身边道:“请。”
受了如此惊吓,如今终于可以走了,大夫几乎是撒丫子就跑,溜比兔子都快。
傅景之去了内室,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就算是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坐在床边,用手去抚平了她的眉宇,却不曾想女人却抱住了他的手,哼哼唧唧的撒娇道:“爹爹......娘亲......”
方才他刚抱着她去床榻,就看到床上开始晕染红色的血迹,女人也紧闭着眼睛,浑身都在颤抖。直到他好好检查了一下,才知道她没什么大碍。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外道:“主子,药煎好了。”
傅景之道:“送进来吧。”
听雪将药送进来以后,就乖觉的放下,同时放下的还有一套女子的衣物。做完这些,她静悄悄的退出去了房间。
傅景之轻声唤了两声,女人没有动静,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叫不醒的。他只能亲自动手,将她从床榻上扶入自己的怀中,用汤匙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觉得温度适宜,才送到了女人唇边。
只是昏迷中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喂进去药,试了几次以后,看着药碗里仅剩一半的药,他自己将药含入口中,对着那樱唇覆了上去。
这一次终于撬开了女人的唇齿,将一口药完整的送了进去。
他皱着眉,分成几次,终于将药碗里剩下的药全部喂完。又除去了女人身上的外衫,将带血的被褥一把都扔了下去,自己栖身入了被窝。
枝枝只是觉得很冷,下意识的向热源靠拢。直到一个大掌覆盖在她的肚子上,慢慢传过来许多温度,她才松开了眉头,慢慢的沉睡入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她只记得自己被放到了床上,然后就再也忍不住腹部的疼痛,不省人事了。
身下一股暖流湿漉漉的流淌下来,她惊慌的拉开被褥,看到一摊血迹,差点尖叫出声。
正好这时,听雪开门进来,看到枝枝笑着跟她说:“姑娘不必惊慌,您只是来了月事,我已经为您准备了月事带和新的衣物,那边的浴桶里也备了热水,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
她们也算是相处过几天的旧相识,听雪了解枝枝的习性,知道她不喜事事被人伺候,做完这些就去了一旁等候。
浴桶前有一扇屏风挡着,依稀可见外面的光景,可对枝枝来说,这却是可以躲一躲发泄情绪的地方。
在离开军营以后,傅景之没有过来找她回去,她以为他是真的放过自己了。甚至在顾恒出现的时候,她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幻想。
但是在得知弟弟被抓入狱的时候,她便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呢。毕竟她可是知道他那么多秘密的人。虽然这些秘密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她还清楚的明白。
这个男人对她的身子还是很感兴趣的。
今天本来应该是她的及笄礼,由她的母亲亲手给她簪上提前准备的发钗,然后一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一顿饭。
如今这些都成了泡影。
想着想着,她心生烦闷,憋着一口气便将整个人埋入了浴桶里,只留了一个脑袋尖在外面。
傅景之刚从外面回来,就瞧见了这副模样。
他两步过去把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怒目圆瞪,厉声质问道:“本王还没碰你,你就开始想不开寻死了?”
枝枝刚出水里出来,好久才睁开眼,她把额前的头发扒拉开,还有长长的睫羽碍事的遮住视线,待她睁开眼,便是一副茫然又委屈的问:“殿下,我只是洗澡,脚滑了一下落进去而已。”
她总不能说她是想去水下静一静吧。
男人的眼神带了犹疑,明显的不太相信。他将女人从水里浴桶里提了出来,又掸去了指尖的水,道:“本王明日就回京。”
枝枝扶着浴桶的手猛的一顿。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带她回京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枝枝低着头喃喃道:“殿下,那我可不可以回去见一见我的父母兄弟。”
这次,傅景之倒是没拒绝她:“吃了早膳,我让听雪陪你去。”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小声道:“多谢殿下了。”
两个人重新穿好了衣服,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早膳。枝枝食之乏味,吃的很少,见傅景之放下筷子,就也放下了筷子。
静坐了片刻,听雪端了药上来,放到了枝枝面前,她才意识到原来这碗药是递给她的。
听雪贴心的说:“昨日姑娘您昏迷了,主子为您请的大夫,说您体寒身子弱,要多喝几副汤药调养。”
枝枝端起了药碗,看了一眼傅景之,然后皱巴着脸一饮而尽,简直是一路苦到了胃里,差点就翻滚出来。
傅景之这才吐口:“听雪,你陪她出去一趟吧,天黑前将人带回来。”
终于得偿所愿,枝枝的脸上一瞬间涌现出欣喜,忘记了谢恩便跑了出去。
她出去后没多久,冬至就进来回消息。他道:“殿下,已经查清了,是知府大人想讨殿下欢心,不曾想会错了意。”
傅景之冷笑两声:“会错了意,所以将本王也算计了进去?聪明人把聪明人用错了地方,不过是引火烧身。”
冬至也是服气这个知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竟然敢揣测殿下的心意,也是活该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殿下,您为何不将此事不是您做的告诉南枝姑娘。”这样兴许南枝姑娘会心生出许多感激来。
“让她误会是我做的,她才会怕着点我。”傅景之转着桌子上的茶盏,慢悠悠的说:“怕我一点总是好的,免得一转眼,她就开始和别的男子相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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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父被放出来后就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问林氏,她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把一个银簪拿出来道:“枝儿丫头给了我这个,让我帮她好生照料娘亲。说是要带着户籍去将您和瑾哥儿救出去。我让林旺跟着她,还被她拒绝了。”
“也不知道枝儿丫头是寻了哪条门路,你们竟然真的都被放出来了。”林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