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看了一眼师兄,又扭头看了一眼姐姐,笑嘻嘻的趴在姐姐的耳边道:“阿姐,你觉得顾恒师兄人怎么样?”
方入梅林,近日雪落如霜,挂在红梅上的雪花,在阳光下剔透可现。红梅白雪,互为知己,风景如画。
枝枝正在想要不要折一枝梅花带回去,就听到弟弟来了这么一句。
她秀眉弯弯,稍微思索了一下,低声道:“顾恒师兄自然是君子如玉,为人上人。”
“师兄,你可听到我姐姐对你的高度赞扬?”
明明是两姐弟的低声言语,枝枝一抬头,竟发现她身旁的人变成了顾恒。他的眉目舒展,唇角带笑,眼底的情绪呼之欲出。
原来方才陈瑾问完话,就故意将他推了过来。
顾恒笑着说:“多谢南枝妹妹的赞扬,怀瑜必然不让妹妹失望。”
问完了问题的陈瑾就悄悄溜走了,如今就剩两人相处。
好在透过梅林还能看到,不远处仍旧有其他人也在趁着难得的大好晴天游玩。
如今两人这般,也算不上枉顾礼仪了。
顾恒与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说一些趣事小闻。他这三年游历了不少地方,还无与许多当时大家拜访求学,所见所闻,比画本上都要生动有趣。
初始时,枝枝还觉得一男一女在这里游玩太尴尬了,可是梅林这么大,她寻不到陈瑾那个臭小子的踪迹。
但是没多久,她就开始被顾恒的博学风趣吸引,被逗得满眼含笑,还会不时惊叹:“顾恒师兄,你这些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呀?”
顾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的是路过田间和老农借水时听得的,有的是和主持谈及的秩闻,还有许多当地的传说故事。”
枝枝好奇的问:“那顾恒师兄这些年都去过哪里?”
“去过的地方多了。”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手臂,用自己的衣袖盖住了寒梅的枝杈。
枝枝的面纱被枝杈挂掉,脸撞入男人的衣袖,呆滞了一瞬间,又猛的后退,对顾恒行了一个礼,致歉道:“多谢顾恒师兄又救了我我一次,是我方才听故事太认真的,没看清楚路。”竟然差点撞到了梅枝上。
顾恒执手将挂在枝杈上的面纱拿下来,递到了枝枝的手中,温声道:“南枝妹妹不比如此生疏,叫我哥哥便好。”
枝枝想了想,两个人小时候就是邻居,而且他还救过自己几次,也很照顾她,确实如自己兄长一般。便笑着开口道:“顾恒哥哥。”
一旁凉亭中的男人看到这边的两个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迟疑的开口:“那是不是六殿下身边的那个姑娘?”
被询问的人也看了看那边,确定的回答:“知府大人,那绝对是六殿下身边的人,那日是属下陪您一起去迎接的六殿下,更可况,如此美人,见过便不会忘。”
他第一次与六殿下见面时,便瞧见这个姑娘跟在六殿下身边,后来大捷归来,他瞧见六殿下身边没了这姑娘,还企图送上了自己最漂亮的庶女,没想到都被扔了回来。可见这个女人对六殿下还是拥有一定吸引力的。
知府的目光猛的发亮,急切的说:“去查一查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傍晚的时候,知府到了傅景之的院里。他没进去,站在廊下对着秋至旁敲侧击:“冬至老弟,这几日怎么没见南枝姑娘跟在殿下身边啊?”
冬至虽然是跟着六殿下的侍卫,但是在京中也是有官职的,所以见到知府,他只是点头示意,而对于知府的问题,他反问道:“不知大人提及这话的意思是?”
“昨日我去梅林游玩,看到了南枝姑娘。”知府大人观察着秋至的神色,继续说:“碰巧,南枝姑娘也在梅林游玩,和一个男子。南枝姑娘叫他“哥哥”。”
他话音一转:“可是据我所知,南枝姑娘只有一个弟弟,叫陈瑾。”
这意思就显而易见了。
若不是兄妹关系,便只能是那种关系了。
“哦?你还查到了什么,继续说说。”
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吓得知府大人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傅景之靠在窗沿上,慢悠悠的说:“若是说对了,本王重重有赏。”
知府恭敬的站在一旁,在六殿下阴凉的目光中,哆嗦着说:“卑职只是查到,南枝姑娘似乎与别人有了婚约。”
知府走后,冬至很快就派人把前因后果查了个清楚明白。
都过了父母,叫起了“哥哥”。
傅景之眼底晦暗不明,突然笑出了声:“她怎么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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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吃完饭,陈瑾问道:“顾恒哥呢?”
陈父道:“回京城准备殿试了。”
他已经与顾恒父亲商议过了,待顾恒过了殿试就来提亲,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因着这门亲事基本上算定下来了,陈父脸上一直带着笑,欢喜的不得了。
陈瑾凑过去问道:“是不是快要来跟姐姐提亲了?”
陈父笑骂道:“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些。”
陈瑾带了口袋出门,道:“我去把我们的救济银钱领回来。”
然而,没过多久,枝枝正在内室打璎珞,听到门被猛烈的拍响。
陈父出去做事了,陈母去开了门,听那人急匆匆的道:“陈家媳妇,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母焦急的问:“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林氏大喘了几口气道:“我儿子与陈瑾一同去领救济的银钱,但是他刚刚回来说,陈瑾被抓走了,已经落入县衙大牢了。”
枝枝手里打了一半的璎珞应声落地,她也慌忙问道:“婶子,你说清楚点,我阿弟为什么被抓走了。”
第21章
“听我儿子说,是因为陈瑾冒领救济银钱,本该领三人份,却领了四人份的。”林氏道:“可是你们家就是四个人啊,陈瑾那孩子更是不会搞错的。”
陈母一听,噗通一声就跪坐在了地上:“冒领救济金可是大罪,要蹲大牢的,那以后瑾儿的仕途可就毁了。”
有污点的考生,便直接失去了参加科举的资格,永不录用。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压的一家人都喘不过气来。
林氏见状也慌了,她忙扶起陈母,规劝道:“我看怕是有什么误会,听说这次被抓的人不少,有可能是官兵搞错了,抓错了人。你们现在想想,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去把人带出来,实在不行去衙门敲鸣冤鼓也成啊。”
枝枝扶着墙,小脸揪成一团,嘴唇被她咬的发白。
她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枝枝靠在墙上,脸上流过两行清泪。
“娘,您别哭。我去把爹找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救弟弟出来。”她艰难开口道。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出门,门外就又来了一个人:“陈家婶子,出事了。陈伯父因为冲撞了贵人,还打碎了贵重物件,贵人不依不饶,已经带着人去了县衙了。”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句话成了压垮陈母最后的稻草,她的身体轰然落地。
林氏招呼自己的儿子道:“鳖孙,快去请大夫啊!”
枝枝也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和林氏一起把晕倒的母亲移到了床上。
“也不知道这是犯了什么大佛,怎么一时间全部出事了呢。”林氏是个好心肠的,如今看到陈母这样,也慌着开始想办法,她拉着枝枝的手道:“我有个远方表哥,现在在县衙做衙役,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打听出来点什么。孩子你别急,这里我就让我家那鳖孙儿子守在门外,有事你就叫他。”
枝枝翻开了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了一对耳环,递给林氏,含泪道:“多谢婶子了。”
这是她从军营逃出来的那天带的随身首饰,应该是值一些钱的,现在将它送出去,只盼能得几分人情,打探出爹爹和弟弟的消息。
打探消息本也少不了钱财周转,时间紧急,林氏也不扭捏,收了东西道:“没事没事,你照看好你娘亲,在家等我消息。”
大夫很快来了,看过之后道:“姑娘莫担心,夫人只是急火攻心,一时间晕了过去。我去开服药,服下去好生修养两天就好了。切记,最近夫人可受不得刺激了。”
枝枝又将屋子里仅剩的碎银子都给了大夫抓药。
小炉子上,药咕嘟咕嘟的冒着蒸腾热气,枝枝用小扇不停的扇风,等到水汽把药罐顶开,她恍然惊醒,手忙脚乱的直接用手触碰了药罐,指尖立马烫了几个白色的水泡。
她将手直接插入一旁的积雪里,半天才伸出来,用布趁着药罐,将汤药倒了出来。
林旺从屋子里跑出来道:“枝儿,陈婶儿醒了,正在寻你呢,你快过来。”
枝枝“哎”了一声,端着汤药进去,看到了眼圈红红的母亲道:“娘亲,您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不,快把药喝了罢。”
陈父和陈瑾都进了大狱,如今就剩陈母和一个女儿。她知道,她如果再倒下,就彻底完了。
陈母接了药,忍着猩苦,一饮而尽。对枝枝道:“你去取纸笔来。”
枝枝依声取来了纸笔。陈母撑着身子坐起来,写了一封信,然后交给林旺,道:“劳烦旺哥儿把信送到扬州徐家。”
林旺走后,陈母再忍不住眼泪,伏在床头哭了起来:“这信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不知道你的爹爹和瑾儿能不能撑到你祖父家里来人。”
枝枝从小都没听娘亲提及过祖父家里的状况,就算祖父家确实有财权,如今怕也是来不及了。
她将手伸入腰间,那里有一个布包的匕首,隐约可见宝石的光泽露出。纤长细白的手指用力,握紧时可见指骨。
枝枝想要出去,陈母叫住了她,问道:“林家婶子可回来了?”
她昏昏沉沉的时候,依稀听到林家婶子似乎有能探听到消息的门路。
枝枝松开握紧匕首的手,给娘亲盖住露出的肩头,回道:“林婶婶去衙门探听消息了,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陈母摸干了眼泪,扭头看着外面道:“娘的头很痛,喝了药就更难受了,一会儿你林婶婶回来,一定要告诉娘。”
枝枝道:“知道了,娘亲你先睡吧。”
晴了不足两日的天,下午又飘起了小雪。好在林氏回来了,还带了消息。她看了一眼枝枝,对她道:“婶子有些话想对你娘亲说,你去做些吃食来,你娘刚醒,婶子也忙了一天,都有些饿了。”
林氏看着枝枝进了厨房,说:“我那表哥说了,你们这怕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但是现在为止,陈大哥和陈瑾那小子都没有受什么刑罚,只是被关了起来。”
说完,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陈姐姐,不瞒你说,我在外面听了些关于枝儿的风言风语的,说是枝儿丫头曾经沦落到了军营里。一个黄花闺女到了那种地方,传言可难听了。这几天可别让枝儿丫头出门,女孩子家脸皮薄,听到了若是想不开可就不好了。”
林氏本是好心,可是陈母已经气的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见状,林氏慌了神:“好姐姐,你别哭啊,等你身子好了,净可以骂回去。这帮子闲的蛋疼的碎嘴婆娘,看到枝儿丫头生的好看就任意诋毁。她们怎么没个本是生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不是自己没福气。”
丈夫和儿子还没救出来,就有人开始传自己闺女的流言。陈母如今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
现在没受刑,不代表以后不会受刑。
瑾儿的事现在还没有头绪,陈父的事更棘手,她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陈父究竟惹了谁,连去求情都找不到人。
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像无形之中有一双手在催着他们走。
门外听着的枝枝却是已经懂了。
她转身回厨房做了两个小菜,又熬了粥,敲门道:“娘亲,林婶,我给你们熬了粥,趁热吃吧。”
陈母的脸上已经不见泪痕,她要强撑着下床,被枝枝拦住了:“娘,你就在床上吃,没事的。”
她看着娘亲吃完饭了,又喂着她喝完药,看着娘亲睡熟,才将林氏叫了出去,又把自己的最后一件首饰塞入她的手中,握着她的手道:“婶子,今天下午,劳烦您看着我娘亲了。”
钗子是银制的,款式好看,分量也不小。本来是娘亲为她的及笄礼准备的。
林氏一看,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邻里邻居的,就照看一下午的事。”
“婶子听我说完。”
枝枝又递回去,她才客气的收下,道:“孩子你说。”
枝枝认真道:“下午我会拿着家里的户籍证明和剩下的积蓄,去衙门想办法把爹爹和阿弟救回来,若是我娘亲醒了,你一定要想办法瞒住她我出去的事。”
林氏虽然不放心,但是也没办法,她道:“让你林旺哥陪着你去吧,也有个照应。”
枝枝拒绝道:“不必了,林旺哥也有自己的活计,我家耽搁他一上午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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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上次随着他下山,他们是在一处在沐景园的宅子住下。但是她也只是依稀记得,这个沐景园是在城南,具体位置却是不知道的。
握着手里的匕首,枝枝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因着走的急没有带面纱,她的面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是她也没有心思去遮掩这些了,只想早点到她想到的地方。
在城东绕了几条街道,终于在一个远离繁华的地段见到了一个府邸,上面的沐景园,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金光灿灿,代表着权势和金钱。但是她看着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沐景园的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人守着,枝枝便失神的靠着门口两个大狮子,抱紧了双臂坐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像无家可归的小猫儿,在雪地里不打眼的紧。
直到听见了骨碌碌的马车行驶的声音,她猛的起身,脚又麻又软,直直的摔回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