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坐着两人,明明是父子,却相顾无言气氛格外肃穆。
半晌,陆珩手里把玩着白玉佩,碰撞到案几上发出“砰”地一声,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
陆珩轻啧了声,随后抬头对上了对面那道探过来带着询问意味的视线。
他勾唇道:“父亲觉得宋志业这个人如何?”
闻言,陆行抬手捋了把胡子,才道:“此人出身贫寒,虽是个读书人却无读书人的傲骨,重名重利,尖嘴滑舌。”
“不过,珩儿你怎么好好问起他来了?”
“没什么,”陆珩将手中的白玉佩放下,“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陆行还想再说些什么,恰此时许氏走了过来。
她面容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手上还捧着一碟菜。
“公爷、珩儿,开饭了。”
陆行笑着起身,“珩儿,你母亲许久未这般高兴过了。”
陆珩微点了下头,就当是回应了。
桌案上摆放了上十道热腾腾的菜食,看得出许氏是极为用心的。陆珩站在饭桌前,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珩儿,愣着干什么啊,快坐下。”
许氏想去拉陆珩,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只手愣是停在了空中。
陆珩垂眸看了眼,主动伸手扶住了许氏的手,“母亲受累了。”
许氏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只要珩儿爱吃,母亲便不觉得累。”
一向不苟言笑的陆行看到这幅画面也欣慰地笑了。
三人落座,许氏一直殷勤地布着菜。虽心里不习惯被这般招待,但见许氏开心,陆珩就未说什么。直到手边的菜碟都被放满,他才将碟子移到了内侧。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许氏遂放下了公筷。
“老爷、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丫鬟赶忙进来通报,可话音刚落饭桌前坐着的三人面色都生了变化。
很快,一道身影便走了进来。
来人脸上挂着笑容,“父亲、母亲,都怪这丫头嘴太快,孩儿本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哎,珩儿也回来了?”
闻声,陆珩身子往后靠到椅背上。他抬头看向来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每一瞬的眼神对视,都是不悦,以及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许氏讪讪笑了两声,拉住陆珩的衣袖,“珩儿,你与彦文也许久未见过了,咱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用膳,可以吗?”
话语间的小心翼翼尽显。
还未等陆珩出声,一旁的镇国公便发了话。
“既然都回来了,彦文你也赶快坐下吧。”
“那珩儿呢?”陆彦文看向桌旁一脸肃穆的男人,“今日我实在没料到珩儿也会回来,如果珩儿不想见到我,那我便改日再回来看望父亲母亲。”
话音刚落,就听桌旁坐着的人轻笑了声,声音不大,但正好传到了陆彦文耳中。
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只听他不咸不淡道:“既然父亲大人都发话了,我自是没意见。”
有了他这句话,许氏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她本担心身旁的人会直接起身走人。
一顿饭,陆彦文自是耍宝卖乖惹得许氏和镇国公笑声不断。
这画面刺眼,陆珩突然觉得实在没劲。
没劲极了!
又想起来之前清秋说的那般话,在这到底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放下玉筷,拿起一旁的帕巾擦拭了下唇角。
“儿子想起来还有要事处理,就先行一步告辞了。”
听完他的话许氏就要起身,又听他道:“三位好生用膳,不用送了。”
要走的意味明显,一丝都不容改变。
说完这句没顾另外三人的脸色,就阔步出了门,身影渐渐融进了夜色中。
陆珩回到怡园时,院子里头的石灯笼已经上了灯。
他推开书房的门却是漆黑一片,随即不悦地蹙起眉头。
身后的管家最擅察言观色,见此状连忙上前。
“书房是宁姑娘负责收拾,没您的吩咐其他丫头不敢再进去。”
陆珩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那她身子可有好转?”
“有没有好转世子自个儿去看一眼就晓得了。”
清秋站在暗处,说完这话她走上前。
“世子,宁姑娘她还是烧得厉害,再这样下去人会烧糊涂的,世子到时再后悔已是于事无补……”
触到陆珩眼尾扫过来的冷意,清秋福身,“是奴婢一时心急失了规矩。”
陆珩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侧眉看向一旁的人,终是松口:“方晋,去请个郎中来。”
“遵命。”
方晋刚走出两步,陆珩又似想到什么,出声将人叫住。
“世子,还有什么吩咐?”方晋回过身。
“去城东的医馆,请一个姓陈的郎中来。”
看着方晋走后,陆珩双手背到身后,将目光落在清秋身上,唇齿间吐出两个字,“带路。”
清秋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赶忙走在前头带着人去下房。
正要推门进去时,春夏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她挡在了门前。
“世子,您万万不能进去,那个宁瑶指不定是得了什么疫病。”
春夏看着面前的世子爷,将这段话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战战兢兢为的不是她所表达的话,而是她打心底惧怕世子爷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劲。
这股劲既吸引着她,又让她害怕。
不过虽然她不喜欢那个宁瑶,但昨日宁瑶的那番话倒让她醍醐灌顶。
她得主动出现在世子面前啊,为自己争取机会,总不能像以往那般傻傻地等着世子看自己一眼。
“春夏……”
清秋低斥一声,她想伸手将春夏拉开,谁料还没碰到春夏的手臂整个人就被她推得后退了一大步。
“清秋,你什么意思。竟然带世子来这种地方,还好我及时出现了,若世子真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么?”
“叫.春夏是吧。”
陆珩目光落在挡在门口的女子身上,乌眸幽深暗沉,里头透骨沁凉。
第十七章 陈大夫真是医术高明
突然被点名,春夏颤抖了下身子,一时红了脸。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名字从世子口中叫出来也好听了几分。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等着世子夸赞她。谁料,下一瞬她就犹如从天堂坠入了地狱中。
她看见她倾慕的世子爷阴沉着脸侧眸看向了身后的王管家。
“王管家,你平时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听在王管家耳中便是已经将他定了罪责。
王管家惊得双膝跪地,急忙解释:“院儿里头的丫鬟都由夫人派过来的李婆子管教。”
此话一出男人脸色更冷峻了几分,他嘴角噙着冷笑,“这是在怡园不是在公府。”
“是,是……”王管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出了一声冷汗,再次抖着声音道:“是老奴说错了。”
“既然你们这般听夫人的话,那这个,还有连带管教婆子一同按夫人当日在怡园定下的规矩处罚。”
听到这话春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上,夫人当时定下的规矩便是若犯了错便要杖责三十。
丢下这句话,陆珩再没看地上的人径直走进了下房。
清秋越过时被春夏扯住裙角,“清秋,你帮我向世子求下情好不好?”
清秋将裙摆从春夏手中扯了出来,冷声道:“我早就提醒过你。”
屋内,躺在通铺上的小人满脸通红,两道秀眉也因身子的不适紧拧着。上衣扣子被解开露出了纤白的脖颈,芝芝正拿着热帕巾在给她擦拭身子。
见男人进来了,芝芝一时手足无措表情格外纠结,不知要不要将那扣子给系上。
陆珩走近,将手探上了宁瑶的额头,果真烫的灼人,就连呼吸也烫的厉害。
他朝芝芝伸出手,芝芝忙将那帕巾递上后站到了一旁。
陆珩拿过帕巾触到躺着的人儿脖颈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蓦地接触到热气,小人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摆着身子要避开。
“再动,我便不管你了。”
说完这句陆珩就将人扶了起来,坐靠到他怀,拿着帕巾将怀中人的脖颈和手腕都仔细擦拭了一遍,再将那些扣子一一扣好,一个都不放过。
做完这些陆珩又瞥了眼下房的环境,当下便将人打横抱起带去了他住的卧房。
将人放置到床榻上待掖好被角,陆珩不悦地转过身,“这么久还没到,再派人去请其他的郎中。”
话音刚落下就见门口处方晋领着陈修远到了。
陈修远简单行了揖礼,便道:“世子,容我先给宁姑娘诊治。”
陆珩微微颔首,侧过身子让出了床榻前的位置。
就见陈修远将宁瑶的衣袖翻折上去,在手腕处放置了一块帕巾,随后垂眸把起脉来。
半晌过后陈修远才起身,又伸手探去了宁瑶的额间。
陆珩手心捏着玉佩,不紧不慢地摩挲着,眼神却紧盯着陈修远手上的动作。
陈修远手还没来得及触上宁瑶的额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问声。
“陈大夫,情况如何?”
陈修远只好收回手,他转过身看向对面矜贵骄持的男人,“回世子的话,宁姑娘应是感染了风寒,还有……”
“还有什么?”
见陈修远忸怩犹豫,陆珩朝一旁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瞬时屋内除了床榻上躺着的人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陈修远吸了口气,才道:“世子行……行那等事时也应顾及下宁姑娘的身子,她身子弱。”
真是有趣。
陆珩这才正眼看向陈修远,他挑起眉尾,带着玩味儿道:“陈大夫果真是医术高明啊,就看个风寒而已,还能看出这些东西呢。”
“我……”
到底还是脸皮薄,陈修远一时失语。
“陈大夫?”
一道轻微的呼叫声打破了二人间拉锯的气氛。
陈修远回过神,关切道:“宁姑娘,你终于醒了。”
宁瑶支起身子,嗓子又干又涩。她轻咳了声,“又劳烦陈大夫你了。”
陆珩看着床上的人自从醒了以后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全当他不存在似的。
她躺的床榻是他的,大夫也是他派人去请的!
陆珩眼底起了愠怒,但看着床上的小人那幅虚弱的身子,脆弱的像风中的残叶。
算了,先不跟她一般计较。
陆珩旋身便要出去,他甩了下衣袖,袖子带倒了一旁的杌子,撞击在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天响。
察觉到看过来的两道目光,男人这下才满意地继续动了脚下的步子。
屋外头还候着几个丫鬟,陆珩绕到她们面前站定下来,绷着声音道:“都去屋里伺候。”
说完他最后将目光停顿在清秋身上,“你也进去陪着。”
“宁姑娘,不足半月我们又再次见面了。”
宁瑶接过清秋递过来的茶盏子,抿了口热水喉间的干涩感才有所好转。
知道陈修远是在调侃,宁瑶扯起笑容,再次道:“劳烦陈大夫了。”
陈修远也跟着温润地笑了起来,“我倒不想再见到姑娘了,所以宁姑娘你一定要多当心身子啊。”
宁瑶点了点头,她看了眼房内的其他人。清秋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处,其他几个丫鬟都离得远。
若是让清秋听到也无妨,宁瑶知道清秋不是多舌之人。心下没了顾忌,她将身子微向里侧,从上袄里掏出一封信递到陈修远眼前。
这封信是两日前她打扫书房时趁机写下的,写好后她便一直揣在身上。
不是怕别人知道,而是不喜一些人未知全貌就会捕风捉影乱说一通。
“宁姑娘,这是?”
宁瑶垂眸,半晌终下定了决心。
她抬头看向陈修远,杏眸清亮,“劳烦陈大夫帮忙将这封信送到梁府,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但眼下可以拜托的也只有陈大夫了。”
她也是从芝芝口中得知再过三日便是怡园里丫鬟一年一度的探亲日,介时尚有亲人在世间的丫鬟都可以在那天让自己的亲人到怡园来团聚。
宁瑶想着若是那天让谢明旭到怡园来也算说得过去,不弄清当初的事她心里便一刻也不得安宁。
既然陆珩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便当面问谢明旭好了。
陈修远伸手将信件接过,“我一定会将信送到的。”
第十八章 (捉虫) 不要以为了我好干我……
恰此时方晋走了进来,他道:“已至深夜了,既然宁姑娘的身子已无大碍,那我便备马车送陈大夫回去。”
方晋会进来催定是奉了那个人的意思,宁瑶捏住被角,“天黑,那陈大夫一路当心。”
“好,”陈修远点头,起身随着方晋离了屋。
陈修远走后宁瑶便靠到了床头,她闭上眼。身子还是很疲累,方才说话时也是在强撑着精神。
有丫鬟从外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清秋拿下汤碗,坐到床边,轻声道:“喝了药再睡吧。”
宁瑶抬起眼睫,接过汤碗。
不烫。
她微昂起头,将里头的药汁一口气喝下了。
喝得急,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清秋拿起帕巾替她拭了下唇角,道:“那日世子应该会去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