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天低头看,抬手抹掉徐烟脸上源源不断的泪,发现她目光已经没什么焦距。
“…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喜欢见人,更不喜欢别人碰我,再后来,祖母带我离开越城,来到淮港。”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以前我不懂…那些,后来读高中后渐渐明白了,就开始每夜每夜的做噩梦,我不敢睡,因为每天睡着都会听到那些可怕的声音…”
“我怕祖母和小姑姑发现,会担心,所以从家里搬了出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睡觉了,直到…直到…”
江应天等了许久,没再等到徐烟说话的声音。
他再低头,见她已然闭上眼睛,呼吸时重时浅。
眼睛闭着也能眼见的红肿,睡着了,眼角还有泪往下淌着。
江应天拿指尖小心接着那些泪,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抹着。可那泪却像坏了开关的水龙头一样,如何抹都止不住。
他怕自己皮肤糙,划到她,又怕她脸被泪水浸久了,扎的疼…可手边没帕子也没纸巾…
确定她真的睡着了,睡熟了,江应天才敢低下头,将唇轻轻印在她脸上,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泪悉数舔舐干净。
江应天像抱着一个小娃娃一样,抱着徐烟在沙发那坐了许久,才搂着她的腰和腿,起身将她轻放到床上。
徐烟身子挨到床上时惊动了一下,江应天屏着呼吸,直到发现她并没醒过来,才小心翼翼喘出来一口气。
他按着开关,将屋子里的窗帘悉数拉上,只留了床底灯和床头柜上一个小鹿样式的助眠香薰灯。
——那是江妈妈许久前送来的难得的母爱。是好闻的薰衣草味道。
*
江应天从卧室出来,到隔壁客房翻了半天,才从抽屉里找到一盒没开封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东西是沈珏以前偶尔留宿时留下的。
江应天没烟瘾,只极偶尔在外应酬,才会在人上烟时抽一根,可即便是那时候,也大都是让烟慢慢自燃着,抽的少。这会儿却突然犯了瘾。
他拿着烟和打火机下了楼,本想去客厅阳台上,可眼睛看到昨天徐烟刚给送来的那几盆开得正盛的垂笑君子兰,脚步顿住,转身去了储物室附带的那个小阳台上。
江应天含了根烟在唇角,垂眸点燃了。
阳台只有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楼层高,北风呼呼吹得窗扇咯吱咯吱响,吹得指尖那点红光忽而明又忽而暗。
江应天就如此一连抽了三根,才从储物室里出来,将手里东西随手丢进茶几的抽屉里。
餐桌上,先前让人送来的吃的早凉透了。
他盯着那些东西看了许久,才动手将它们包好装好,放进冰箱里。
早先放在吧台上的手机便是这时候震动起来的。
江应天拿起来看。是沈珏。
电话接通,沈珏气急败坏的声音便劈头盖脸砸过来。
“大哥,你可终于接电话了!你手机是拿来当摆设的是吧?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还能不能行了?”
“有事?”
江应天一下午没怎么开口,刚又连抽了三根烟,嗓子嘶哑的厉害。
沈珏显然也被他声音吓一跳,“我天,你声音怎么回事?”
“诶你中午不是去跟你小女朋友领证去了吗?我合计着你这会儿不应该乐不思蜀呢?怎么声音成这样了?”说完,恍然,“我说你小子不会刚领了证就带你小女朋友回家这个那个了吧?啧啧啧,老畜生!人小姑娘可——”
江应天把电话挂了。
但沈珏电话再打过来时,他并没拒接。
多年好友,江应天知道沈珏若不是有要紧事,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打电话的。
“你是不是也看到新闻了?”电话接通,沈珏没再开玩笑,声音正经起来。
江应天“嗯”了声。
“那你女朋…”沈珏改口,“你老婆现在也知道了?”
“嗯。”
沈珏骂了声脏话。
“我估计你也没时间去好好翻新闻微博看,现在网上可全都骂声一片了,都在声讨那人渣为什么还能放出来,不直接阉了枪毙。”
“《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江应天回忆着网上搜索过的东西,声音冷静的可怕,“而那女孩是自己跳楼自杀,不是他杀也不是□□致死,法官只能酌情从重处罚,却不会因此而判死刑。”
“这是法律规定。”
“什么狗它么屁的法律。”沈珏忍不住骂。
太特么让人憋屈了。
反观江应天,除了嗓音有些嘶哑外,声音始终冷静着。
他说,“元旦过后是吧?林风出狱时间?”
沈珏“嗯”了声,“也就二十多天了。”
“你老婆她——”
“她不会有事。”
江应天说了句,又道,“帮我安排一下,沈珏。”
“嗯?”沈珏道。
没头没尾的,安排啥?
“明天我去公司,你让集团法务部经理在办公室等我。”江应天说。
江氏财团法务部是国际上都点着名的精英团队中的精英,刑法虽不是他们强项,但人脉却是实打实的。
“我需要他帮我组个团队。”江应天最后说。
“下周我要去趟越城。”
第30章 他递人间暖(2) 我爱你……
他递人间暖(2)
*
夜里两点, 徐烟醒了。
人还迷糊着,以为自己在铂钥,疑惑房间里为何会有薰衣草香。
直到下一瞬察觉到眼睛的酸胀难受, 才让她意识回笼过来少许。
眼睛像是有胶粘黏着,睁开的费力。
床头香薰灯的光很淡,是浅浅的淡紫色,可即便如此, 还是有人拿着块帕子挡在那上头, 让原本就不甚亮的光更淡了些。手帕在后头墙壁上投着的影子, 被光源拉扯变了形。
卧室里静悄悄的,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可徐烟身子将动,便听到落地窗前的沙发那, 江应天放轻了的, 带着稍许困意的声音, “醒了吗?”
徐烟静了静, 低低“嗯”了声。
她转过身子, 将被子往下压了压, 往沙发那看。
卧室里太暗了,她费了些力气,才在沙发挨着扶手位置看到个模糊身影。
江应天以掌撑着脸, 人靠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在那坐着,不过来睡?”徐烟哑声问。
沙发上的人像是在和困意做着斗争,闻言迟钝了几秒,才轻声回,“怕吓着你。”
去隔壁睡又怕她半夜噩梦醒了他不知道。
“……”
这个人,总是能用一句话便直直戳到她心里最软那处。徐烟抿着唇,小声说, “你快过来床上睡吧,小心着凉。”
这会儿人清醒多了,徐烟动了动身子,本想给他多腾些地方,却因为身上束缚的衣服皱了眉头。
江应天像是在她身上长了双眼睛,“要不要泡个澡?帮你放水。”
徐烟慢慢坐起身子,在暗影里看他走近,“我自己去吧。”
不知道这会儿几点,但想他肯定守了自己好久。
江应天没应声,立到床边,先是伸手用掌心捂住她眼睛,才揿下床头面板上的开关,打开她这侧头顶的读书灯。过了稍许,他松了手,低眸瞧着她温柔笑笑,轻声问,“睡得好不好?”
徐烟仰脸回瞅着他,轻点了下头。
其实记不清自己几时睡着的了。
她目光在看到江应天身上的睡衣时,面上有两人如今身份的后知后觉,目光移开,落到床头柜上的助眠灯上,“它好可爱。”
萌萌的小鹿样式。想不到他还有如此童趣的一面。
江应天并没拆穿她拙劣的转移话题能力,只是掌心揉揉她的发,柔声笑道,“水放好了叫你。”
徐烟眼睛追着他背影进了浴室。
犹豫片刻,还是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跟着江应天往浴室走。
人走了两步,下意识停住,低头看脚上的淡粉色棉拖。
和他的是一个款式。
徐烟唇抿了抿,心道现在可不是情侣鞋了,是夫妻鞋。
……
江应天试好水温,等浴缸放满水的空隙,洗了把脸,拿毛巾正擦着时,从面前镜子里看到站在浴室门口的徐烟,两人目光对上。
他笑,“怎么了?”
徐烟回看着他,目光移开,又移回来,“…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一会儿帮你拿。”江应天笑着说。
目光在徐烟脸上定了几秒,弯腰从底下柜子里拿了条新毛巾,拆开包装用热水烫了烫,洗干净,又用凉水浸湿扭干,折了几折,方才回身轻压到徐烟眼睛上。“敷一会儿,会舒服点。”
他又说,“本来你睡着的时候想给你敷下,怕吵醒你。”
徐烟清醒后,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心里乱不知从哪开口,根本没去注意自己,这会儿听他如此说,下意识抬手把毛巾从自己眼睛上扒拉下来,往前看镜子……随后默默把毛巾重新压在眼睛上。
她竟然顶着一双这么又丑又肿的眼睛跟他说了这么久的话。
江应天也会奇怪为什么不管徐烟做什么,在他眼里都特别可爱。
他笑着摸摸她脑后,“乖乖在这等我。”
徐烟眼睛被挡着,看不到他表情,但他看自己时的温柔和笑脸,早深深刻在她心里。
“嗯。”
她很快听见他走回来的声音,“我把衣服搭在衣架上,一会儿你洗好了穿,干净的浴巾我也都放在这里,吹风机在底下抽屉里,你洗完记得把头发吹一下。”
“脏衣服放到门口这里的篓筐里就好,明天阿姨会收。”
“…你这里有烘干机吗?”徐烟问,“我明天…今天早晨后两节有课,回铂钥换衣服时间有点紧。”
所以待会儿她得把身上这身衣服洗一下才行。
“放心,不会让你没衣服穿的。”江应天笑着说。
徐烟:“……”
江应天过去把水关了,出去前拿手碰了碰她的脸,“你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我下楼去给你弄点吃的。”
“等一下,”徐烟伸手拽住他,趁自己勇气没消失前,拿下毛巾仰头对上他眼睛,“下午…你听我说了那些之后,还会觉得…”
她有些紧张的咬了咬下唇,轻声问,“…觉得我会好起来吗?”
可能越是在乎越在乎。
其实先前清醒过来后,徐烟再回忆下午在江应天怀里时自己都说了什么,已经有些模糊了。
尤其是在她抱着他哭之后说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不甚清醒的状况下,都跟他说了什么,如何说的。只记得当时攀着他,像是找到这十几年唯一的出口,茫然又惶然的只想一倾而快,却没考虑过后果会不会…吓跑他。
江应天并没有因为徐烟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自己确认而不耐,因为他从她看自己眼睛里的惶然和紧张,看到她对自己的喜欢和重视。——这是他唯一在乎的。
江应天像以往她每次不安时一样,反手紧握住徐烟的手。
弯腰和她一双眼睛平视着,温声道,“怕什么?”他用指尖兜兜她下巴,“不论会不会好,不都会有我陪着你吗?”
徐烟因为他这一句话,眼眶瞬间又红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循环往复的确认很可能弄巧成拙,让他厌烦放弃,却又总是管不住自己。
徐烟红着一双眼睛,忍不住双手攀上他的颈,搂紧他,将头埋在他脖颈儿低声道,“可是我想好。”
她想变好,想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和喜欢的人不仅仅止步于牵手和拥抱。
江应天闻言,无声笑了笑,他搂着她的腰站直身子,因为身高原因,徐烟直接被他抱离了地板。
为此,她只能更加的收紧双臂,抱紧他。
“你可以试试想我,”江应天靠在她耳边,轻声说,“只想我。”
徐烟从未跟江应天说过,她真的很喜欢他的声音。
低而不沉,润而不腻。每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蛊惑她。
她听他的话,消化了一刹,明白过来。
又静了半晌,才松了些紧抱着他的手臂,将脸慢慢从他脖颈儿间抬起来。
四目相对的一霎,徐烟紧捏着毛巾的手指,几乎都要扭断了。
她无知无觉,江应天却能明显感觉到她攀着自己的两条手臂在轻轻的发着抖。
江应天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对着她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他轻轻拍拍她的背,微俯身将徐烟重新放到地板上,“你可以一个人走十五年,现在有我在。”
“我也可以陪你走以后很多个十五年。”
不会有人一顿吃成个大胖子,也不会有人在将将直面过去的伤痛时,一下走出来的顺顺利利。
所以不要急。他也不急,不敢急。
江应天立起身,又低头在她额头很快落了个吻。
再次在徐烟反应过来前,对她笑笑,从浴室出去了。
徐烟捂着刚刚被江应天亲到的地方,看着他开门从卧室里出去,看着被他小心带上的门…
忽然后知后觉,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亲自己。——当然,相亲那天的吻并不能够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