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七明白他的意思,她没有出省旅游的打算,一号那天她和苏新漾搭乘轮渡回了趟沙岛,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算是过了个节。
旺季沙岛游客很多,轮渡码头每天都人来人往的,苏新七和苏新漾在岛上住了三天,四号一早她们就离岛了,苏新漾要去她妈妈那,苏新七回律所加了个班。
十月的太阳热力不减,气象局发布了高温预警,但热辣的天气也没能阻止游客的热情,短短几天,大屿的人流量翻了又翻。
下午五点左右,苏新七结束手头上的工作,从律所出来后打了个车去碧水区找陈沅,到了约定的地点,她坐在车上,降下车窗喊了她一声。
“艾玛,太热了,这鬼天气。”陈沅才坐上车立刻对着空调口吹风,冷风一吹,她舒爽地叹口气,转过头看向苏新七,“怎么祖国生日你也要加班啊,你老板是不是太会压榨人了。”
苏新七笑笑,“节假日犯罪率升高,一放假反而工作会更多。”
“我以前还以为律师多高大上呢,像电视剧演的那样,西装革履ol裙,站在法庭上举起手正气凛然地喊‘我反对’,结果看你……隔三差五加班,不是去看守所就是去监狱,苦哈哈的。”
“法律民工。”苏新七自嘲一笑,又问她:“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陈沅提过一个大布袋子放在她们中间,打开让苏新七看了眼,“这次的我特地让人改版了,字体放大了,图片也换了。”
袋子里都是传单,苏新七拿出一张看了眼,上面“警惕校园性侵”几个字怵目惊心,传单上的图片是动画制作的,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将手伸向一群学生,底下用简单的文字描述了校园性侵带来的伤害,科普了相关法律,传单背面是应对方式和报警电话。
“还行吧?”陈沅问。
苏新七点点头。
“快到了,来,我带了帽子和防晒衣,给你。”
苏新七戴上一顶遮阳帽,穿上防晒衣,陈沅也把自己武装起来,还戴上了口罩,她从包里拿出了一罐防晒喷雾,在苏新七的脖子和手喷了喷,又给自己喷上。
的士停在了星河教育机构前面,她们下车,苏新七看了眼时间,再过十分钟就是机构下课时间。
每逢假期,除了各处景点,要数教育机构最热闹,现在这个社会,教育内卷现象越来越严重,城里的孩子基本上没有不报补习班的,大屿名气大的补习机构不少,星河教育是其一,它的创办者就是冯赟。
机构六点下课,三五成群的学生从楼里出来,苏新七和陈沅就在机构楼下派发传单,随传单附赠的还有一个小玩具,这样愿意接传单的学生就多了。
苏新七会观察每一个接收传单的学生的表情,如果他表现出明显的迟疑、困扰,她会追上去和他聊一聊,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问题。
她和陈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星河教育机构发传单,目的除了警告冯赟,也是为了找出潜在受害者,但目前为止,苏新七都一无所获,她很庆幸,但人性的黑暗面又让她感到失落。
“你们给孩子发的都是什么烂七八糟的传单,什么‘性’不‘性’的,也不害臊,误人子弟。”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张传单气势汹汹地冲到苏新七和陈沅的面前,扯着脖子就大声斥责。
苏新七好声好气地解释:“您好,我们在进行正常的普法活动。”
“普什么法啊,无中生有,你们这么搞,以后哪个老师敢亲近学生,对学生好?”
“阿姨,都什么年代了还谈性色变呢,现在学校都提倡性教育了。”陈沅也拿出强势的姿态,睨着家长说:“现在校园性侵事件越来也多,学校里多的是表里不一的人,我们普法也是为了提高学生的警戒心。”
“胡说八道,我看你们就是别的机构派来搅事的,也就是冯老师人好,没叫人把你们赶走。”
陈沅急了,“他才不是什么好人,他就是个——”
苏新七拦了下她,冲她使了个眼色。
“血口喷人。”那个家长骂骂咧咧地拉着孩子走了,边走还边和周边的学生说:“别接她们的传单,传销,唬人的。”
她这一嗓子吓走了不少学生,陈沅转过头,翻了个白眼,“无语,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长,有的孩子出了事才不敢说。”
苏新七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抬起头,看到冯赟就站在机构二楼,隔着落地玻璃低头看着她们,嘴边似乎还挂着他惯常的故作温和的笑。
“真够恶心的,要不下次直播我直接把他捅出去好了。”陈沅忿忿不平道。
“不行,没有证据你会被告诽谤。”苏新七咬了下唇保持冷静,她擦了下下汗,看了眼手上的传单,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默了片刻后她说:“今天就不发了,我们走吧。”
事情不顺利,苏新七难免心情不佳,陈沅为了帮她纾解情绪,带着她去了酒吧,两人坐在吧台上喝了一杯又一杯。
“你和陈鲟……现在怎么样了?”陈沅字斟句酌地问。
苏新七晃着酒杯,眼神朦胧,“貌合神离?”
说是恋人,没那么亲密,说是情人,又没那么坦荡。
陈沅见她难过,安慰道:“他很喜欢你。”
“那是以前。”苏新七苦涩一笑,“我把他伤透了,他现在对我……更多的是不甘心吧,他那么要强的人。”
“都是我自找的。”苏新七一口把酒闷了,又朝酒保要了一杯。
她借用酒精麻痹自己,陈沅见她越喝越猛,忍不住拦住她,“小七,你不能再喝了。”
“没事,明天不用上班。”
“那你也不能再喝了。”
陈沅见她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已有醉态,皱了下眉扶起她说:“走,我们回去。”
“还有一杯。”
“别喝了,回家休息。”
陈沅叫了辆车,把苏新七送回滨海区,下了车苏新七稍稍醒神,陈沅想把她送上楼,她摆了摆手,推她:“你明晚还要直播,回去吧。”
“你行不行啊?”
“我还没醉到那种程度,都到小区门口了,家门我还是认得的。”
陈沅看她的眼睛还算清明,犹豫了下说:“那我走了,你好好睡一觉。”
“嗯,去吧。”
苏新七站在路边,看着陈沅坐上的士离开。
她双脚虚浮脑袋发胀,人变得有些迟钝,在原地站了会儿,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与陈鲟的聊天界面,正想给他发条信息,临发送前又删除了。
苏新七走到路口拦了辆车,直接前往湾泊区,她昏头昏脑地进了陈鲟居住的小区,搭乘电梯上了楼,到了门前反倒有点清醒了。
“我真是……”
苏新七扶额,哂笑一声正要离开,眼前的门突然开了。
陈鲟抬眼看到她,眼神意外。
可能是今天情绪本就低落,苏新七看到陈鲟的那刻,难过的感觉忽就漫溢在心头,压都压不下去。
她眼圈一热,鼻翼翕动,看着他委屈地问:“你休假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陈鲟刚想解释,垂眼见她状态不对,鼻端又捕捉到了酒精的气味,他眉间一紧,沉声反问:“你喝酒了?”
第69章 靠岸
陈鲟打开门把苏新七拉进来, 他把她带到客厅,示意她坐下,又去厨房倒了杯温开水出来。
苏新七一坐到沙发上人就有点懒散, 陈鲟看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神色疲惫,皱了下眉,忍不住轻训道:“大晚上的喝这么多酒, 找罪受?”
苏新七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捂在手上, 低着头缄默。
陈鲟察觉到她今晚情绪不大对劲,语气稍缓,“应酬?”
苏新七摇了摇头, 只觉得脑袋更加混乱了, 她捧着杯子, 咬了下唇, 抬头看向他, 也不知道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冲动, 亦或是赌气,她直接说:“因为祉舟。”
陈鲟眼神微变,表情倏地冷峻起来, 看着她不发一言。
他有预感,她似乎想要摊牌,想要个了结。
陈鲟竟然有些紧张,他身子一动,语气沉冷道:“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去。”
酒精催动下,苏新七半醒半醉, 整个人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既敏感又大胆,她察觉到陈鲟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一时退缩,几秒后又豁了出去。
如果不能挤掉脓疮,让脓水流出来,那伤口永远不能愈合。
“我学法的确是为了祉舟。”苏新七下定决心,脱口而出。
“因为我想给他一个公道……祉舟死后,岛上私底下有人说他是读书读傻了,老人说他是被红树林里的恶鬼害死了,还有人说他是因为不能做一个完整的人自杀了,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真有恶鬼,那它就在人间。”
苏新七眸中有细碎的光在闪动,她哽了下说:“祉舟留下了一本日记,说冯赟强迫了他。”
陈鲟眸光一闪,却没有说话。
“我今天去找冯赟了,他是害死祉舟的罪魁祸首,但他现在还逍遥法外,活得人模人样的,祉舟死了,李叔王姨前几年过得都不像人样,王姨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不好,靠吃药吊着,李叔一个人支撑着,始终没有放弃。”
“我不明白为什么作恶的人能活得好好的,而好人却要受折磨,所以我学法,想要一个答案。”苏新七双唇在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哑着声说:“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想,如果小时候我没把祉舟带到船上,他就不会失聪,也不会自卑,不会让人有机可乘,如果我看到他和冯赟待在一起的时候多留个心眼,或许就能发现异常,如果我那时候察觉到祉舟的异样再多关心注意下他,可能他就不会选择一个人背负痛苦,如果你没有遇见我……”
苏新七眨了下眼,把泪意逼退,她双手紧紧地捂着杯子,企图从那杯温水里汲取一丝的温暖,她看着陈鲟,目光闪烁着微光。
陈鲟眼神一凛,面色难看,说话的语气一点温度都没有,“他爸妈当年以为他是受了我和你的影响所以转了性,也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李祉舟没把冯赟的事告诉你,是因为我导致你们疏远了,所以你后悔了,如果那年你没有遇见我,没有和我在一起,李祉舟或许就不会死。”
他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脖颈上的肌肉绷紧,看着苏新七的双眼淬着寒意,切齿道:“是这个意思吗?”
苏新七放下杯子,倏地站起身,诚惶诚恐地摇头,“不是。”
她攥着手,看着陈鲟,眼眸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我们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我真的很开心,我那时候说愿意跟你走是真心的,只是我想……你应该很后悔。”
“后悔去沙岛,后悔遇上我,后悔和我在一起。”苏新七看着陈鲟,眼角微润,缓声说:“如果你没有遇见我,就不会受伤害,我知道你最讨厌不被信任,最讨厌背叛。”
她目光幽幽,如泣如诉,“这些年我总能梦到那天的场景,我找了你一上午,我很害怕,以为你生气,丢下我回大陆了,我一个人去了红树林,在树林里我就在想,如果你不在那,我还能去哪找你,然后我看到了那艘小船,我很高兴,以为你就在附近。”
“我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可你不在,我上了船,打算等日食结束后再去找你,然后就看到了祉舟。”尽管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苏新七说到这还是有点崩溃。
陈鲟心头一动,也回想起了那天的事。
端午节那晚他去了石头岛,本来那天他就打算游行结束后带她去岛上看烟花的,但没能成行,他当晚情绪不佳,她护着李祉舟提防着他的样子刺痛了他,他后来没接她电话的确是存了小施惩戒的心。
他在石头岛上待了一夜,手机没了电,气也消了,吴锋宇天一亮就让家里师傅开着船来接他,临下岛时几个采珠女带着设备上了岛,他当时正在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一连好几天都去捞海蚌,听采珠女说石头岛附近的海域蚌多,他当下就让吴锋宇去把他的潜水设备送来,跟着她们下了水。
他在水下时潜时浮,耗费了一个上午才找到一个有蚌珠的蚌,收获虽然不算多,但他已然满足,他估算着以自己这样的进度,到她生日那天肯定能凑出一条手链。
日食开始后他上了岸,那时他还不知道沙岛上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吴锋宇乘着船匆匆赶来,告诉他出事了,他搭船回去,一刻不停地赶往警局,她却当场指认他是杀害李祉舟的凶手。
陈鲟到现在还深刻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所有情绪都是在后来才翻涌上来的,他那时只觉不可置信。
就算一切证据都指向他,谁都可以说他是凶手,警察李叔王姨……岛上任何人,但他没想到会是她。
“在警局看到你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混乱的,我甚至在想你要是真的回大陆了该多好。”
陈鲟眼神寂寥,克制道:“你一开始就怀疑我了。”
“我犹豫过的。”苏新七吸了吸鼻子,“我问你去了哪……”
陈鲟记得他当时犹豫了,可能就是那几秒的迟疑,在彼时的情境下,她对他的信任尽数崩塌了。
他眼底各种情绪在翻涌,话到嘴边却又格外平静,“你从来没有真正信过我,你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李祉舟,他一句话就可以把我为你做的所有事全都变成笑话。”
在这件事上,苏新七从来都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不做辩解也没有任何的委屈,即使他不想听,她还是只能说:“对不起。”
陈鲟捺下千思万绪,问她:“你现在和我提那天的事,是想要我原谅你?”
“不是。”苏新七咬了下唇说:“我们之间是绕不开过去,绕不开那一天的,我不想每次见你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一句话又让你想到了以前的事,就算我不提你也始终记得,而且耿耿于怀,我不想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