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后来有一次大夫检查出她身体亏损的厉害,根本不适合有孕,且寿数有碍,活不了多久的事实。我们就知道她做不了旁人家的正妻了,她自己也不愿意去做一个看别人儿子脸色过活的正妻,跟摆设似的,着实没滋没味。
后来你娘做主就将她留在了咱们家,再后来便无意中有了你。
现在说来也不怕你难过,那时候你母亲的身体不适合有孕,大夫早早就说过,若你母亲强行想将孩子生下来,很大可能便是一尸两命,最好的结果,便是弃小保大。
咱们一家人看她一个小姑娘,活得艰难,一辈子吃苦受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并不想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是你亲生母亲自个儿不愿意,她想报答你母亲也想报答我们元家,她想为我们元家留下一个儿子。
因为在她怀孕的时候,有一次去万佛寺礼佛,遇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和尚,那和尚一见她,便说她腹中怀的是一个锦绣儿郎,因着这一点点奇异的希望,她便想将孩子生下来,让爹爹和你娘将来有个依靠。
你亲生母亲是个非常倔强且要强的女人,可惜生不逢时。能在饥荒年间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小孩儿,千里迢迢的逃到咱们城关镇来,谁知道了不说一声佩服呢?
心性之坚定是很多男儿都无法比拟的,其实在爹爹看来,世间很多男子都配不上你母亲,若是她能好好活下来,你娘给她选的那些人家真是配上那般坚强的女子,可惜天妒红颜。”
这是元老爷第一次和锦绣这般无所顾忌的提起锦绣的亲生母亲。
以往不提的原因有很多,首先便是为了锦绣好,锦绣本就是商人子弟出身,被很多上流的读书人看不起,若是被他们知道锦绣的亲生母亲,其实是元老爷的妾侍,并不是正二八经的元夫人,便给了外人更多嘲讽攻击锦绣的理由。
还有便是顾及元夫人的心情,并不是说元夫人善妒或者怎样,而是元夫人每每想起自己这个相处时间并不长,却懂事又明礼苦命的堂妹,便痛心不止,泪流满面,觉得自己对不起堂妹。
堂妹给她和老爷留下了一个孝顺,懂事又能干的儿子,真是样样都好。可这样的孩子,堂妹却是连多余的一天都没有瞧见。
每每到了孩子人生大事的时候,孩子换牙了,孩子会叫爹娘了,孩子入学了,孩子第一次在学堂里考了第一名,孩子成了童生,成了秀才,成了举人,成了状元郎,进了翰林院,又来了明安府,孩子成亲了,孩子即将有孩子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只能由元夫人抱着堂妹的牌位,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上好半天。
在元家人心中,锦绣的亲生母亲,那个瘦瘦黑黑力大无穷的女人,她不是元老爷的妾室,而是整个元家的恩人,没有那个女人的出现,就不会有锦绣,她们的后半辈子也没了依靠,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为了让锦绣的亲生母亲在死后来正儿八经的享受儿子的香火,元夫人当年第一次不经过元老爷的同意,直接让人将堂妹以元老爷妻子的身份葬在了元家的祖坟里。
这年头,人们讲究一个生荣死哀,说的便是生前荣辱,死后香火的事儿。
一个没有正儿八经名分的妇人,死后是收不到旁人祭拜的香火的,成为孤魂野鬼,被其他鬼魂欺负。因而人们活着的时候十分看重这一点,若是没有亲生儿子的,便要想方设法过继一个儿子给他们死后摔盆祭拜。
元家人每年不用旁人提醒,包括元夫人和姨娘们都会主动去锦绣亲生母亲的坟前祭拜,找那个女人说说话。至今提起来她来,都是满满的感激之情。
在外人说来,这都是做给锦绣看的,因为锦绣是那些姨娘们将来的依靠,她们死后若是不想无人安葬祭拜,成为孤魂野鬼,无处可去,便要现在讨好锦绣,让锦绣将来给她们祭祀。便是不为身后事,生前为了使得她们过的好,为了她们的女儿在婆家过的好,也要好好对待锦绣这个元家唯一的儿子。
可在锦绣看来,元家人都是这般十分知足,不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的人。几位姨娘们对他好,是真心的对他好,关心他也是真的关心他,并没有掺杂太多的功利性。
可这些自家人知道就够了,没必要宣扬的全世界都清楚。
身后的产房一声接一声传来的惨叫,让父子俩握在一起的手越来越紧,不一会儿元老爷便感受到手心的一阵湿热,俩人不知道是谁的汗水,或者俩人都有。
反正他们二人的紧张一点都不比对方小,一边是自己的媳妇,一边是自己的大孙子,没有谁的心里是轻松的。
只能说些更加不着边际的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院子里只留下两个简单伺候他们的下人,旁的全部都打发去产房那边听候使唤。
可就这简单的两个下人,打从听见元老爷说起锦绣的亲生母亲,便吓的后退连连,只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甚至恨不得眼前的两位爷,忘了它们的存在。
他们都是元家来明安府后买的下人,根本就不知道元家之前到底是何情况,如今听到了这般隐秘的事情,就算现在这两位心里紧张,忙的顾不上处理他们,可回过神儿来,他们还有命在吗?
两人心里凄惶不已,不知前路漫漫,还有没有他们活路的时候,陡然听到隔壁定王府传来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定王和定王妃亲自赶过来。
等下人传来消息的时候,那俩人已经进了元家大门,等锦绣元老爷亲自起身去迎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健步如飞,到了小院门口。
现如今瞧着定王和定王妃的感情,因为当初做蛋糕的事情好了许多,外面人吹捧的时候总说定王夫妻和知州夫妻,便是明安府数一数二,恩爱有加的典范。
可要锦绣看来,定王和他的王妃那真是没有一点夫妻之间相处的恩爱,缠绵,有的就是同事之间的默契,这种默契到了什么程度呢?
锦绣有一次亲眼所见,定王在一旁做蛋糕,咳嗽一声,王妃就给灶膛里加一把柴火,咳嗽一声,王妃就将柴火抽出一根,让火小一点。
在锦绣听来那咳嗽声是没有丝毫差异的,但王妃就是能从里面听出不同的意味,并将事情做到定王的心坎上,不出一丝错误,着实神奇的很。
可默契到了这种程度,按说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是干柴烈火,恩爱异常了吧?但是并没有。
两人只有在做蛋糕这件事情上有非常高,非常令人想不通的默契,其余事情上那真是看的旁人都替他们着急不已。
有一次姜良缘就曾私底下对锦绣道:“那两口子除了能一起吃蛋糕,一起做蛋糕外,在其他方面真是长在了对方讨厌的底线上,每一步的行事都是疯狂在对方底线上起舞。”
定王不喜欢王妃做什么,定王妃偏偏就要做什么。偏在定王妃看来她并不是故意跟定王殿下对着干,而是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或者她个人爱好就是那样。
反过来定王殿下也是这般。
这就让人不得不说,今生的夫妻或许就是前世的仇人,为了折磨彼此,让对方感受到深深的痛苦,才结为夫妻,成为一家人。
这夫妻俩风风火火的进了院子,远远的喊了免礼外后,定王妃就冲进了产房,留下定王和锦绣父子面面相觑。
大眼瞪小眼。
早就被自己脑补吓得哆哆嗦嗦的下人,虽然腿都软了,但还是不忘自己身为下人的职责,从房间搬出一把椅子,按在锦绣椅子旁边,让定王坐。
三人重新落座,锦绣被两人夹在中间,他的手被两人一左一右握着,三人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天边的月亮发呆。
锦绣打起精神和定王寒暄:“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定王殿下嘴里喃喃:“还不是王妃半夜起床想吃一口蛋糕,想的睡不着觉,在屋子里瞎折腾,我说明儿一早起来便给她做,结果她听了非但没有消停,反而委屈的哭起来,好像我真欺负了她似的。
我这也没处说理去,还能怎么着?大半夜的爬起来给她做蛋糕呗。
你说她是不是蛋糕精变的?以前不吃蛋糕的时候也没见怎么着,自从本殿下学会了做蛋糕,她就好上了这一口似的,一日不吃,心里就火烧火燎的,整日抓心挠肺,坐立不安,跟屁股底下有火在烧一般。
有时候本殿下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为了折腾本殿下才想出来这些损人不利己的招?”
锦绣这会儿大半心神全部被产房里凄惨的叫声吸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定王殿下说的是什么。
原来在这尊贵的两口子过来之前,人家正在烤炉旁边烤蛋糕呢,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半夜三更的放着好好的觉不睡,一个王爷,一个王妃非要自己动手做蛋糕,也不知道这么折腾,他们满院子的下人们心里还能不能受得了?
这要是放在自家,锦绣就想了想,估计一院子的下人们都要深刻反思是不是他们哪里没做好,惹了当家主人的厌烦,才弃他们不用?
锦绣这心里话,要是被隔壁定王府的下人们听见,定要感动的眼泪汪汪,说锦绣是他们的知己。
已经过去整整大半年了,他们依然不能习惯他们家王爷和王妃将人都赶出去,两口子凑在一起做蛋糕的场景,这在自家府里还好,若是将消息传到外面,他们的脑袋便不用长在脖子上了。
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让京城里的良妃娘娘和皇帝陛下知道,他们的九族还能不能好好地在那片土地上种地都是个未知数。
所以隔壁府里将这种消息都瞒的死死的,也只有锦绣和夫人姜良缘这般,和定王府关系十分可靠的人家才能知晓一二。
按照下人们的想法,他们是连锦绣都不想被知道这个消息的,但这事儿真由不得他们做主,王爷对隔壁两口子那是没有丝毫设防,直接将人引去烤炉旁边,让人看着王爷夫妻亲自做蛋糕。
甚至还要求隔壁的大人夫妻帮一把手,王爷都这般要求了,他们难道还能站出来不识趣的将人赶出去?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脑袋在脖子上长的时间太久,活腻歪了。
定王殿下便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府里那些奴才的脾性,本王就是想和王妃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不想让旁边跟着乱七八糟的许多人盯着,一点自由都没有。
可那些人生怕出了什么意外,非要远远的守着你,别提有多不会看人脸色了。
你说这天底下有这样的事儿吗?当主子的在那边干活,他们当下人的还非要没有眼色的守在旁边干看着,这得亏是我们夫妻二人心大,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是放在旁人家,被下人看到了如此不体面的一面,他们的小命还在吗?
一群不长眼睛的奴才,真是怎么教都教不会,一点儿都不机灵,愁死个人了。
定王殿下最近也学乖了,学会在外面维护王妃的体面,不会在好兄弟面前过分抱怨王妃不会管教家里下人,让他处处都过的不舒服,不自在,丢了王爷的面子。
在家里两口子怎么吵怎么闹都行,但到了外面,王妃的面子就是他的面子,这种事情定王殿下现在也算是能够理解并贯彻到底了。
要是搁在往日锦绣定然要好好夸赞一番定王殿下的进步,但是今日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事情,只能听着定王殿下絮絮叨叨的抱怨,勉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元老爷见儿子这般魂不守舍,只能自己上,和定王殿下寒暄,免得让人觉得他们怠慢了殿下,毕竟人家大晚上的跑过来瞧自家儿媳妇生产,本就是天大的恩情,就算定王殿下夫妻体谅他们的心情,不跟他们计较,但放在外面被有些人瞧见了,指不定要生出怎样的风波呢。
果然听见定王殿下道:“那一群没用的奴才今儿可算是派上用场了,老远的就听见你们这边动静有些大,有老嬷嬷一拍手便说,指不定是你们府里的表妹要生产呢,我一听那还了得?我这做娘家表哥的肯定要来为表妹撑场子,让表妹心里有底的。”
显然定王说了一个俏皮话,他并不觉得好兄弟锦绣会虐待他表妹。
甚至他敢拍着胸口向京城将军府里的人保证,他好兄弟锦绣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人,表妹嫁给他,真是捡个大便宜了,不管嫁给谁都不如嫁给他兄弟锦绣,来的舒服自在。
定王还曾经给宫里的母妃写信,说他要是有个女儿,都想让她嫁给锦绣这样的男人。可惜了,将来他女儿出生的时候,锦绣早就成老男人了,他是万万不会让女儿选择老男人做他女婿的,就是不知道女儿出嫁时,还能不能遇上这样的好男人,百年难得一见。
这话将姜良妃给逗得不行,姜良妃不仅说给陛下听了,回头还告诉将军府里的那几个男人:“你们以后可别一口一个毛脚女婿的唤了,这个女婿好着呢,在外面抢手的厉害,不要给作没了,回头缘儿找你们哭诉,瞧你们怎么办?”
将军府几个男人心里听了舒服,但面上还要维持自己的脸面。
梗着脖子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就算不是装的,谁知道他这种状态能保持几年?万一他现在装的太好,让妹妹相信了,日后做不到这般,或者变了心意,妹妹伤心的时候又该如何?”
但心理对锦绣是佩服的,他们家虽然也是一夫一妻,并没有纳妾的规矩,但是在外面谁还没睡过几个女人呢?
这年头,男人就是这德行,睡外面青楼里的女人,回家自己媳妇儿都不会说什么,他们还觉得自己是天下顶点好的男人。就这姜家男人的脾气秉性已经让京城里无数女儿家羡慕他们的夫人了。
跟自家妹夫一比,他们还真是有点自愧不如,但这点小心思可不会放在姜良妃面前说。
不过打那之后从京城送过来信件内容就变了很多,再也没有敲打锦绣的话,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希望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并且给锦绣送了许多能用上的东西,希望妹妹和妹夫可以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
话说回来,定王殿下的俏皮话在这会儿并没有起到什么有效的作用,锦绣是一门心思扑在产房里,迷迷糊糊,稀稀拉拉的听了几句。
元老爷是觉得定王殿下言之有理,他只需要点头认可就行,并不需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在他看来,女儿家生产时来一个娘家人在旁边镇场子,却实是应有之理,没什么可挑剔的。
当年他的几个女儿生产若是有条件的,他都亲自过去女婿家守着,若是没有条件的,也要提前将寿管家打发去亲眼看着女儿平安生产才能放心,父母的都是这样,元老爷有同理心,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并不会为此觉得怎样,甚至觉得儿媳妇儿有定王这样的娘家人,为她感到开心。
此时距离姜良缘进产房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时辰,天色逐渐到了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候,黑暗过去便是黎明来临之时。
也到了一日之中,最寒冷的时刻。
守在院中的下人们悄悄地,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跺跺早已经站的僵硬的手脚。
这时候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锦绣猛的起身,往产房门口奔去,忘了他手里一左一右,还牵着两个人,这一起身就将两人一同带着离开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