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上若要查董尚书,办法很多,根本不用让温宴来做这中间人。
十之八九,是冯婕妤了。
温子甫听温宴提过,冯婕妤与娘家恩荣伯府的关系紧张着,想来是无人可用,只能走这条路子。
李三揭的讯息有限,想不了温子甫这么细,但心中也有了一番猜想。
千步廊那一声“贤侄”,他的糟糕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之后必须步步留心。
这事儿接与不接……
“贤侄女,”李三揭心思转得飞快,“这事儿你跟我提了,便是信任我的意思。
我们具是临安来的,我与子甫老弟的关系在这儿,我们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若要与你虚以委蛇,只管随口应下,反正不计较时间长短,我拖着就是了。
而我若要把事情办好,你得让我心里有底。”
温宴笑了笑。
李大人是聪明人。
聪明人是最好说话的。
“不会损了霍家的利益,”温宴直戳要点,果不其然,李三揭挑了挑眉,她接着道,“骁爷应当是乐见其成。”
李大人心里门清了。
他不用管那位贵人是谁,他只要管,这口黑锅最后会被他盖到谁的脑袋上去。
董文敬教唆二殿下,总不可能就是图个乐子,必然是萧墙之争。
不损霍家,四公子还乐见其成,可见董尚书背后的那人不是三殿下、也不是四公子。
余下的众位皇子、亲王,或是哪个野心勃勃的,才是那双黑手。
既然走了霍怀定的门路升迁,他多少也得做出些成效来,与四公子有益之事,他若丝毫不出力,也未免太对不住霍家的提携了。
李三揭颔首,道:“既如此,我就琢磨琢磨董大人,只是我才入京,衙门里的人和事都没有弄明白,此番怕是要费些心思。”
“李大人不用着急,稳当细致最是重要。”
事情说完了,温宴也不多耽搁,起身告辞。
李三揭这才重新添酒,与温子甫碰了碰:“老弟在给我句实话,四公子与贤侄女……”
温子甫啜了口酒:“宴姐儿还在孝期,耽搁了。”
李三揭仰头,辛辣的酒水入喉。
得了,温家这是彻彻底底跟着霍家走了。
而他李三揭,提携之恩还能腆着脸说一句是自家有本事,可再添上和温子甫的关系,他在官场上绝不可能与霍家剥离开去。
走仕途,最忌讳的是东张西望、心思不定。
他也别多想了,眼前就只有一条路。
酒肆外头,轿子在街边候着。
岁娘撩了帘子,请温宴上轿,憋着笑,轻声道:“刚奴婢在这儿等着,听几位大人议论,说今儿有位官员进京,没有弄清楚状况,在千步廊遇上骁爷,张口就是一声’贤侄‘。”
这里离顺天府近,有下衙的官员议论,也不稀奇。
温宴听得顿住了身形,她转过身去,抬头看着楼上雅间方向。
她知道那位没弄清楚状况的官员是谁了。
阿弥陀佛。
李大人今日,应当吓得不轻。
舟车劳顿,还受惊吓,不容易,真不容易。
第277章 我什么身份?
夜色愈加浓了。
不论是哪个衙门,除了夜里当值的,其余官员都早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
千步廊两侧,有几个衙门的院子里,依旧还有灯光。
朱桓从文书中抬起头来,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交代亲随准备吃食。
因着是在衙门里用膳,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窗户开着透气,朱桓端着食盒,细嚼慢咽。
霍以骁坐在他边上的位子上,低着头用饭。
院子里,有两个小吏抱着文书,脚步匆匆,在经过窗外时却突然放缓了步子,转过头往里头看了两眼,又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待朱桓抬眼望去,那两人脸色一白,不敢与他对视,闷头离开。
朱桓不由皱了皱眉头。
一顿饭的工夫,往他们这屋子探头探脑的,被朱桓发现了有三四波。
这让朱桓疑惑不已。
最开始,皇子们刚来六部观政时,那些从没有近距离见过殿下们的小吏,有壮着胆子打量的,但最初的好奇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
今日,怎么突然又回到了他刚来户部时的样子?
也不对,今儿的交头接耳,与当时又有些不同。
“以骁,”朱桓漱了口,问霍以骁道,“你知道他们怎么了吗?我用膳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与殿下无关,”霍以骁说完,见朱桓蹙眉,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在议论我。”
朱桓的疑惑依旧没有解开。
近些日子,他忙碌,霍以骁跟着他一块忙。
没有了冲动的朱晟,就霍以骁的性子,不太会主动去招惹谁。
朱钰在吏部,就在他们隔壁,但各忙各的,没有什么冲突。
去了兵部的朱茂更是在千步廊的西侧,与他们更远些。
霍以骁没有单独被召进御书房过……
总不能,他又睡不着觉,半夜坐着马车在京城里绕,被京卫指挥使司的人给拦了吧……
朱桓迟疑着要不要追问,还未及开口,就见朱钰慢悠悠地从外头进来,引得左右小吏们纷纷与他问安。
他来做什么?
“三哥这是刚用完膳。”朱钰站在门边,笑着问。
霍以骁起身,行了一礼:“请四殿下安。”
朱钰冲他抬了抬眉头:“以骁今儿傍晚那一出,可真是够热闹的,都传到我那儿去了。”
霍以骁没有接他的话。
朱桓讶异地看向霍以骁。
“三哥不知道?”朱钰从朱桓的神情里读出了端倪,当即大笑,“就在工部衙门外头,整条胡同都知道了,消息传我耳朵里了,怎么三哥竟不知情?”
朱桓抿住了唇。
霍以骁心里门清。
无事不登三宝殿,没点儿事情,朱钰才不会从隔壁晃过来。
轻轻拍了拍朱桓的桌案上堆叠着的厚厚的文书案卷,霍以骁道:“殿下翻看文书入了神,没有关心胡同里的事情。”
话音落下,朱桓睨了朱钰一看,果不其然,朱钰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别看霍以骁轻描淡写的,却是一个软钉子。
毕竟,以朱桓对朱钰的了解,这位弟弟即便想在政务上多费些心思,也没有这样的耐心和定力。
以至于,朱桓每每想要中庸,这个度都很难把握。
“这些文书里,”朱桓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数字太多了,容易混淆,我看得头晕脑胀,没有关心外头事情。四弟过来了,就给我说一说?”
朱钰心里不舒坦,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他来看笑话,却不是给朱桓解惑,但话到说了这儿,总不能闭口不谈。
“那位新来报到的官员是李三揭吧?”朱钰问霍以骁,“以骁,你在临安待了有些时日,怎么那李大人还一口一个’贤侄‘?他这人有些意思。”
霍以骁道:“我随伯父去的临安,李大人叫我’贤侄‘,也没有叫错。”
朱钰问:“他就真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霍以骁反问。
朱钰呼吸一滞。
是了,霍以骁是个什么身份?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嘴上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可这事情,亦不是他认不认就有变化的,得看父皇认不认。
一瞬间,朱钰的脑海里划过了很多念头。
今日状况,好些官员都看见了,传开之后,势必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到时候,李三揭会不会倒霉,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父皇的心情不会好。
各处都有传言,父皇迟早会让霍以骁认祖归宗,只是这个迟早,到底是多迟、到底又是多早,没有人猜得准。
可兴许,今日之事作为引子,父皇情绪上来了,当即就要认……
莫非,这就是霍以骁的打算?
这是一场预备好的戏码?
那他兴冲冲来看笑话,到底是戏好笑,还是,他就是被安排了笑话人的角色?
一旦都叫父皇知道了……
看看朱晟就晓得了。
朱晟每一次跟霍以骁过不去,最后的结果都是霍以骁得利。
思及此处,朱钰蹭得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与朱桓告辞,摔了袖子就走。
身后,霍以骁的声音传来。
“四殿下慢走。”
语气恭恭敬敬,实则漫不经心。
这比“礼数不周”还叫朱钰心里憋火。
霍以骁说完了这句,才坐回了书案后头。
朱桓看着朱钰的背影,没忍住,笑了笑。
案上的食盒都被收拾了,谁也没有提胡同里具体的事宜,各自看着文书。
等时辰差不多了,朱桓才合上案卷,启程回宫。
霍以骁不打算回漱玉宫。
两人分道之后,朱桓的亲随才上前,把打听来的状况说了一遍。
朱桓微微颔首,难怪那些小吏们探头探脑的。
毕竟,在京城衙门一带,听见有人对霍以骁唤一声“贤侄”,当真跟天上下红雨一样,稀罕极了。
那位李三揭李大人,八成是没有弄明白状况,一旦知道了,哪怕要缩着脖子做人了。
至于朱钰最后气走时的想法……
朱桓不是猜不到,他心里有数。
因为顺平伯。
元月里,顺平伯到御前告状。
御书房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自不可能一清二楚。
也是凑巧,唐昭仪使人送点心过去,正好碰见顺平伯被侍卫们捂着嘴拖出来。
第278章 此消彼长
当时,内侍抱着食盒,站在御书房外的小广场上。
还未及登上台阶,就见上头门开了。
里头拖出来一人,全程被捂着嘴,就这么越拖越远。
内侍唬了一跳。
那人看衣着装扮,应是位伯爷。
只是脸被侍卫的手捂了大半,他认不出模样。
内侍奉命过来,也不好当即就回,只能与相熟的侍卫打听。
这才知道,被拖走的就是临安来的顺平伯。
顺平伯前回告御状、灰溜溜地被请出御书房,这事儿已然传过一回了。
他是来告霍怀定与四公子的。
今儿似是说话越发无状,才会被皇上如此不留情面的打发了。
点心最终也没有送进去。
内侍回禀唐昭仪,朱桓也在母妃跟前,自然听说了。
能把父皇气成那样,八成顺平伯又骂霍以骁了。
顺平伯想替自家孙儿求情,怎么可能主动火上浇油?
十之八九,他压根不知道霍以骁的身份。
朱桓还算清楚霍以骁的性子。
顺平伯若不知,李三揭也许亦不知道。
亲随揣摩着朱桓的思路,轻声道:“殿下,那李大人,与温子甫温同知的关系不错,临安府哪个各个不知情,温姑娘是认得四公子的,那温同知就会知道。”
朱桓皱起了眉头。
他原是直直要回庆云宫,走到半途,估算了下时辰,掉头去见唐昭仪。
唐昭仪正在看书,听说儿子来了,颇为惊讶。
“可是衙门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唐昭仪问,若不然,不会这么晚才过来。
朱桓看了眼左右,待唐昭仪把人都屏退了,才把胡同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唐昭仪的脸色不太好看。
朱桓压着声,道:“母妃,以您对父皇的了解,他会认以骁吗?”
唐昭仪咬着唇,点了点头:“自己的骨肉,皇上怎么会不认?皇上若不在乎他,只管让他在霍家当一个闲散少爷,谋个闲职,怎么会接他回宫?甚至是,皇太后闭眼没几天,人就接回来了呢?”
朱桓蹙眉。
是了,正是因为这些缘由,所有人都在猜,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情。
“那您觉得,至今都没有认下,是父皇还没有下定决心,还是以骁不愿意?”朱桓又问。
唐昭仪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在她看来,皇子身份,谁会往外推?
尤其是,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前朝后宫,传了这么多年,霍以骁跟朱晟打架都打了这么多回了,谁还敢真把他当寻常臣子看待?
地位偏上,身份偏下,弄得所有人跟着不上不下。
可要说皇上还未下定决心……
“母妃也说不好,”唐昭仪道,“皇上的心思,岂能桩桩都猜得准。”
朱桓往前倾了倾身子,沉声问:“以骁的母妃到底是谁?”
“这个不重要,”唐昭仪说,“皇上真要认儿子,记在哪一位名下都不是问题,尤其是那些没有儿子的,真有机会时,能争翻天去!别的都不说,就说惠妃,她谨慎了这么多年,给她个儿子,还是个已经长大的儿子,先不说皇后娘娘,她压根不用再避德妃锋芒。”
朱桓笑了笑,笑容很淡。
皇上的心思不好猜,但相对的,朱桓觉得,他更了解霍以骁一些。
霍以骁不愿意做别人的儿子了。
他与父皇的分歧,十之八九,在他母妃的身份上。
父皇想要儿子,却不给儿子真正的母亲名分。
为什么?
那一位到底是谁?
父皇是不愿意,还是不能给?
朱桓想再问几句,无奈时间已晚,他必须离开。
唐昭仪亲自送儿子离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