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报上来的,就有那簪子。
听说是兰贵人的首饰,我随皇上入宫时,她就已经不在了,我没有见过她的东西,因而也说不准丢失的簪子是不是你问的那一支。”
温宴道了声谢。
冯婕妤道:“我听说,闵郝的案子牵扯不少?他和董治胜是不是……”
见温宴没有立刻答,冯婕妤补了一句:“我也不是催你,我说过久些慢些都无妨,这些耐心,我还是有的。董治胜是只狐狸,尾巴不好抓,我只是希望你别错过任何一个可以试试的机会。”
“娘娘提醒得是,可惜,现在还没有发现闵大人与董大人往来过密的证据,”温宴道,“娘娘,即便真的抓到了工部也有做假账贪墨的问题,董大人完全可以甩到韦仕头上,自己学方大人,求一条退路。只要应用得当,他极有可能全身而退。”
死人不会说话,死人可以背一切罪名。
与其让董治胜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不如“放养”,等李三揭从内部发现问题。
冯婕妤明白温宴的意思,点了点头。
温宴离开锦华宫。
半道上,许是冤家路窄,许是就在这里等着她,温宴拐过一道弯,看到了闵玥。
第302章 谎言(求月票)
闵玥站在廊下,一瞬不瞬地看着温宴。
明明是盛夏,闵玥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红润,反倒苍白极了。
温宴只看一眼,就知道闵玥的状态很差。
甚至比在行宫摔了腿时的状态还要不好。
这也难怪。
闵玥在这半个多月里,明白了什么叫做翻天覆地。
最初,都察院入驻户部之时,闵玥并不担心,她以为一切都是冲着太常寺去的。
方启川在御书房外跪到晕厥,这事情连后宫都知道。
在家中使人向她打听时,闵玥就是这么告诉家里的。
可渐渐的,风向一点点就变了。
太常寺是先锋,真正的大将是户部,是她的祖父闵郝。
闵郝坚持了一旬,终是告病,回府养着了。
闵玥回家去探望。
路上,她还能不断宽慰自己,祖父是不得不病,是在学方启川,是必须示弱,可真等见到闵郝时,她的幻想破灭了。
祖父是真的病了。
虽然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与晚辈说话时依旧一针见血,可祖父瘦了很多。
祖父让她不要多管闲事,老老实实回宫里待着,朝堂上的事情跟她没有干系,她只要乖乖伺候好公主就可以了。
闵玥红着眼睛,没有胆子告诉祖父,成瑞公主对她日渐嫌弃与挑剔。
在成瑞公主的眼中,闵玥是个累赘,一旦闵郝被定罪,不管闵家上下牵连多少,闵玥都没有任何价值了。
不仅没有价值,反而会是拖累。
闵玥在公主身边,如履薄冰。
夜深人静时,闵玥想起了温宴,她羡慕温宴。
同样是遭遇变故,成安公主想尽办法救温宴、甚至不惜和惠妃娘娘起争端,而成瑞公主却恨不能一脚把她踢开。
明明她陪伴成瑞公主的时间,并不比温宴做伴读的时间少。
岂止是羡慕,闵玥想,她很嫉妒。
嫉妒到,她听说温宴进宫来了,就在这里等着。
“为什么?”闵玥问,“为什么是我祖父?真的跟传言一样,是因为我和你在行宫起了争端,四公子就推着三殿下拿我祖父开刀?”
“传言是传言,”温宴道,“你其实也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祖父真的贪了,贪得还不少。”
闵玥眼中有水光闪烁,只是倔强地没有落下来。
她自然明白。
道理都懂,事态的发展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才想寻些其他的细枝末节,靠那些零碎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否则,会被压力给逼得喘不过气来。
深吸了一口气,闵玥问:“祖父没有机会了,对吗?”
温宴沉默,这就是答案。
闵玥往边上退了一步,侧了侧身子,让出了路。
温宴见她没有纠缠的意思了,也不多说什么,越过她往前走。
“等一等,”闵玥突然出声,似是怕温宴不理会,她急忙道,“最后一个问题。”
温宴顿住脚步,看着闵玥。
“你和四公子……”闵玥重重咬了下唇,“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毕竟人在困境之中,都会想办法往上爬,对你而言,四公子是个好选择。我只是想问,你当初和惠康伯世子都已经见过,且要定下来了,为什么……”
之后的话,闵玥没有说完。
温宴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里头明明白白写着,她是个傻子。
“与四公子相关的那段,我不评价,”温宴漠然道,“我只说惠康伯世子,我什么时候跟他要定下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闵玥听了,愕然极了:“平西侯府出事之前,你们就是在侯府相看的。”
温宴道:“我没有必要在这事情上撒谎。惠康伯当时与平西侯府交好,我和世子确实打过照面,但也仅仅是照面而已。
无论是我父母、夏家,还是平西侯府,都没有与惠康伯府结亲的意思,当然,惠康伯府也没有。
这事儿压根不存在。
你的消息有些偏。”
说完这些,温宴冲闵玥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留下闵玥一人,呆呆站在廊下,看着温宴越行越远。
温宴的确没有必要说谎,那么,是母亲骗了自己吗?
母亲分明说的是,世子会与温宴定下……
闵玥急匆匆地赶回了闵府。
听闻她回来了,祖父极其不高兴,闵玥告了罪,去寻了母亲。
“您那年告诉我,惠康伯世子要与温宴定亲,到底是真是假?”闵玥问。
闵夫人一脸的莫名其妙:“你问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
“您告诉我真话,”闵玥追问,“您为什么要骗我?那两人根本没有关系!”
被女儿如此顶撞,闵夫人气急,恼道:“你懂不懂什么叫脸面?
你只有一个尚书祖父,闵家再没有第二个、第三个有出息的男人了,你自己看看,你还没到嫁人的时候,你祖父就要倒了,闵家算得了什么?
人家是世袭罔替的伯府,代代有战功,人家看得上闵家、看得上你吗?
还有脸让我去替你探口风?我根本没脸开口!
编个理由给你,你还不死心,这会儿闹腾个什么劲儿!”
闵玥的身子晃了晃,泪水终是擒不住,涌出眼眶。
原来,都是骗她的。
原来,母亲连问都没有问,就这么打发了她。
她却为了那个答案,嫉妒、憎恶温宴。
那颗嫉妒的种子埋得那么久,扎得那么深,以至于她在行宫受伤时就想把事情推给温宴。
可事实上,那一切都是虚假的?
那她惹温宴做什么?
不惹温宴,是不是现在祖父也不会被四公子盯上?
一切的根源,是当日母亲的那句谎言?
多么可笑!
多么荒唐!
闵玥冲出了屋子。
她的腿到底伤过,后续养得一般,突然发力,一个不小心,重重摔在地上。
前一刻还闷热难耐,下一瞬雷雨骤来。
蹲在方启川书房后头的树上的黑檀儿赶紧跳下,钻进了窗户,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躲雨。
为了这桩买卖,方启川也算“尽心尽力”了,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雷雨时天黑如夜。
黑檀儿看到方启川从榻子上爬起来,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没几下,伤口又恶化了。
黑檀儿吐了吐舌头。
乖乖!
难怪温宴总觉得不可思议,方启川在御书房里磕青石地砖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怎么伤就不见好。
原来,方启川为了让自己惨一点,没少磕头。
第303章 瞎猫
方启川把自己磕得眼冒金星。
他一屁股坐在地砖上,缓了好一阵,才摇摇晃晃爬起身来。
走到桌边,火折子点了灯。
漆黑的屋子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方启川拿帕子沾了些水,把地砖上那些血痕给擦了,这才在书案后坐下。
取了块铜镜,方启川凑到跟前,眯着眼观察自己的伤势。
手指按上去,痛得他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地倒吸冷气。
可不得不说,效果看着还是很不错的。
虽说是弄虚作假,但他自认心诚,谁为了伤得惨些,跟他似的,每天往地上磕脑袋?
方启川哼哼了两声。
古话说得对,有失才有得。
人呐,关键时候要豁得出去,否则,满盘皆输。
眼下就是那最要紧的时候了。
葛胥贪墨,自己这个上峰,最后是罚薪、降职还是罢官,全看他近期的发挥了。
至于砍头嘛……
他脑门子上的伤都这么惨了,只要不生大变故,有四公子这座靠山,他应是死不了的。
思及此处,方启川拿起了书案上的笔筒,翻过来,最底下有个小暗孔,轻轻一拍,其中掉出来一只小竹筒。
这竹筒是傍晚时送到的。
温姑娘让黑猫儿跑腿,竹筒就系在它的脖子上,猫儿毛厚,竹筒又小,不仔细寻还发现不了。
里头的内容,方启川当时匆匆看了两眼就收了起来。
现在,他重新拿出来看。
温宴给他的消息并不复杂。
“那日,大汉给方大人看的簪子,真的是你经手的那一支吗?”
只这么一句话,却是让方启川一个激灵。
先前不是个思考的好时候,又是突然之间被问懵了,脑海里浆糊似的,干脆先收起来了。
这会儿再看,方启川越想越是心惊。
纸条凑到灯火前,顷刻间烧成了灰,但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品味。
“我还是想简单了……”方启川喃喃自语。
角落里,黑檀儿睨了他一眼。
在它看来,方启川确实简单了,他压根不知道,送完竹筒之后,自己不仅没有离开方宅,甚至还看了一出自伤八百的戏码。
方启川按了按眉心。
那日,簪子在大汉手上,人家摊开给他看了一下,就又收回去了。
事实上,方启川也就只这么看了,碰没碰,摸也没摸。
只凭一眼的印象,真的是准确的吗?
当然,那是因为第一眼看去,实在是没有发现不同之处。
款式、用料、工艺,皆和去年他经手的那支一样。
先入为主,加上心虚不安,才使得他越发觉得,就是它!
对方没有给他仔细观察的机会,目的是吓唬他,但是不是也能说明,那簪子经不住细看?
方启川越琢磨越是这么一回事。
书房外,磅礴大雨声中,传来了两声敲门声,小厮在外头唤着“老爷”。
方启川有气没力地应了声:“进来。”
门推开,小厮进来,一看方启川额头上的伤,愁道:“老爷,怎么看着又红肿了些?”
方启川摆了摆手。
他可不会让人知道真相。
妻子不行、儿子不行,底下人更不行了。
他方大人,很要面子的。
“不碍事,”方启川道,“有话就说。”
小厮道:“柳公子给您送了几根参须来,小的让人送去内院给夫人了。”
方启川颔首:“知道了。”
柳公子指的是朱钰的伴读柳宗全。
他的祖父是湖广总督柳仁沣,母亲出身武昌伯府。
这两年,柳宗全眼睛比天高,明明是个晚辈,官场上多少老人,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方启川也吃过闭门羹。
前回在西花胡同,他与温宴交谈之后,最初的打算是去接近朱钰,成为四公子埋在四殿下跟前打听消息的一枚棋子。
可朱钰哪里是他想投诚就投诚的?
方启川想从柳宗全那儿下手,结果,碰了一鼻子的软钉子。
柳宗全虽然没说难听话,但显然,对方启川的诚意没有多大兴趣,以至于这当棋子的活儿,一直没有收效与进展,弄到最后,方启川被霍以骁“逼”着,朝闵郝下手了。
却是没有想到,太常寺和户部的问题浮出水面,方启川在御书房外跪得厥过去之后,柳宗全反倒是主动示好了。
虽然,这示好也是端着的,但比先前好太多了。
前几天,柳宗全甚至还来探病。
方启川知他未尽之意,便大致说了些调查状况。
总结下来就是:葛胥糊涂,闵郝可恶,我被蒙蔽,与我无干,谁能帮我,我一定衔草结环而报!
至于三殿下和四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我怎么知道?
大约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兴许是“瞎猫”一词让朱钰满意了,柳宗全今日送了参须来。
方启川又问了两句,得知那参须不长、还细,一盒子里装了三根,他了然了,自个儿在朱钰那里,也就是这么一个货色,还配不上完整的好参。
连粗壮点的参须都不配。
不配就不配吧。
方启川想,好歹是晋了一步了。
四公子知道他老方这么有本事、有能耐,肯定也会舍不得他这枚棋子,这回会出大力气保他了。
小厮退了出去。
方启川喝了口茶,哼了两段小曲,正自在着,突然之间,门又从外面被推开了。
来人没有通禀,大摇大摆走进来。
雨势依旧很大,那人穿着蓑衣,随着他的脚步,留下一地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