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落后几步,朝天翻了个白眼。
呵!
天真的男人!
老夫人那是憋着火呢,就温子甫傻乎乎的,还一遍一遍给老夫人讲章程。
桂老夫人以风风光光把温宴嫁给皇子为至高目标,不嫌礼重,也不嫌繁复。
结果,不告太庙,不设大乐,正副使领旨时没有文武官朝贺。
那就意味着,正副使出奉天殿往他们宅子来时,沿途只有简单仪仗,却无大乐跟随。
这得少了多少风光?
怎么能吸引全程百姓的追随瞩目?
若是以皇子娶正妃的仪仗来,老夫人怕是能把章程倒背如流。
现在?
现在老夫人受伤了,难过了,失望了,偏还有个看不透的儿子,在边上当哇哇叫的青蛙。
正屋里吹了灯。
桂老夫人辗转反侧。
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霍以骁的身份,这婚仪原就没有那么容易。
可再不上不下,也比嫁其他公候伯府的公子来得体面得多。
要一争高下、比个颜面,除非是嫁给亲王世子,否则,已然是顶天了。
何况,四公子以后会变成四皇子,再往后,就是亲王。
她得往前看。
桂老夫人想通了,再一个翻身,闭着眼睡了。
很快,便是秋闱结束的那一日。
胡嬷嬷起了个大早,亲自去挑了一块猪板油回来,拎给了乌嬷嬷。
“这块板油可真润!”乌嬷嬷赞道。
“不错吧?”胡嬷嬷得意极了,“我跟你一块把馅儿揉出来,等下蒸热腾腾的水晶油包。”
温宴前几天就与乌嬷嬷说好了,要带着水晶油包去贡院外头。
胡嬷嬷听说是霍大公子点名要的,十分上心。
两家结亲哩。
霍大公子与自家准姑爷兄弟情厚,别说是几个油包了,便是要一桌子的临安宴席,她都给乌嬷嬷打下手,备得妥妥当当。
这是自家姑娘的颜面。
胡嬷嬷劲儿足,手腕用力,搓得飞快。
猪板油、白糖、芝麻混在一块,筋膜被分离出,越搓越是细腻。
搓得了之后,添上红绿丝,包入面团之中,上锅一蒸,香气扑鼻。
宅子不大,浓郁的香气往院内钻,温慧深吸了一口气,翘首盼着吃个热乎的。
曹氏笑她“狗鼻子”,自家养了一只猫,还有一只天天想着逗猫的狗。
温慧半点不生气,还学了两声狗叫,把曹氏弄得哭笑不得。
曹氏今儿心平了许多。
温辞要出考场了,反正答得好好坏坏,都已经是定局了,她没有像临考时紧张。
她也不打算去接,免得又叫桂老夫人说她“定不下心”。
水晶油包一出笼,温宴便提着去了贡院。
贡院外头,已经伫立了不少人了,都是翘首盼着。
霍以骁也来了,瞧见温宴的马车,撩了帘子上来。
没有候多久,霍以暄出来了。
他似是考得不错,脚步轻快,到了跟前,伸手道:“烧鸡呢?水晶油包呢?嚼了几天干粮,可饿死我了!”
温宴笑着就把油包递了过去。
霍以暄道了声谢,一口咬了,松软的外皮下,喷香的芝麻猪油馅儿涌出,一吸,舌尖都是甜的。
“活过来了。”霍以暄叹道。
温辞也出来了,他倒是不怎么饿,但家里备了油包,他也尝了一口。
两个考生,一面吃,一面谈一谈考题。
两家府里都有人等着,很快也就散了。
回到霍家时,两只烤鸡已经上桌,霍以呈和霍以谙备了酒,说着不醉不归。
霍以暄摩拳擦掌,撕鸡腿!
兄弟四人,除了霍以骁,其余几个酒量都一般。
让人把喝醉的霍以呈与霍以谙送回了房,霍以骁把霍以暄安顿到了床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一旁。
隐雷不知其意,催了两回,见霍以骁没有回去歇着的想法,也就不催了。
霍以骁睁着眼,守到了天亮。
他伸手探了探霍以暄的鼻息。
温热且平缓。
暄仔睡得很好。
第338章 激动得睡不着
踩着曦光,霍以骁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让隐雷打了盆井水。
秋日的井水,比体温凉些。
霍以骁不怕冷,绞了帕子擦脸,反倒觉得精神奕奕。
因着要上朝,霍以骁看着时辰要出门,才刚走到书房外,就见隔壁院子,霍以暄打着哈欠,也出来了。
毕竟是个勤奋苦读的书生,霍以暄习惯了早起,哪怕昨晚上喝多了,清晨也自然而然地睁了眼。
且不论还没有出成绩,秋闱也只有科举的半途,前头还有春闱、殿试,霍以暄的书生路远没有走完,饶是昨儿才出考场,今日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醒了,就起来。
活动活动筋骨,开始一天的功课。
霍以暄看到了霍以骁,他定睛看了两眼,而后皱了皱眉头。
“骁爷,”霍以暄道,“昨儿没睡?”
就霍以骁的年纪,哪怕一夜不眠,脸上也不会有什么疲态,更别说什么眼下发青了。
可霍以暄太熟悉霍以骁了。
尤其是,他见识过先前霍以骁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看着是很精神,体力精力都跟得上,但和作息正常时比起来,还是会有不同。
霍以暄很难把这种不同表述出来,但就是有这么一个感觉。
听暄仔这么一问,霍以骁挑了挑眉。
霍以暄同样习惯了他问五句、只答一句,犹自琢磨答案。
下一瞬,一手做拳,直击另一手掌心,他想到了。
“呦,纳采问名是今天吧?”霍以暄笑得很是欠打,“骁爷激动得睡不着?”
霍以骁“呵”了一声。
纳采而已。
照暄仔这说法,他在正日子之前,只怕又要不知道多少夜,没法睡觉了。
真正的原因,他没法说。
霍以骁干脆不解释了,暄仔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随意地摆了两下手,出门去了。
到宫门外时,文武官员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不少。
众人都知道今儿要与定安侯府纳采,不管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拱手给霍以骁道了声“恭喜”。
下朝之后,正副使在奉天殿接旨,前往燕子胡同。
温家宅子内,作为主婚人的温子甫一身朝服,伫立案旁。
他挺直了背,身形紧绷,问立在身边的温辞,道:“为父这身还整齐吧?”
温辞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一刻钟,这话,温子甫已经问了三遍了。
温冯守在胡同口,遥遥的,见正副使仪仗出现在视线之中,他赶紧跑了回来:“快到了快到了。”
温子甫一听,越发紧张了。
比他去御书房面圣,都要紧张。
仪仗入胡同,正副使下马。
一切依着章程行进。
待到了温子甫行礼之时,他忽然就放松下来。
站哪里,走几步,面朝哪个方向,行什么礼,说什么话,温子甫背得明明白白。
即便动作有那么些像偶人,但只要不出错,他就觉得自己应对得当。
答了问名表,惠康伯和毕之安把问名表置于彩舆之中。
温辞奉酒,温子甫敬了两位正副使,礼数周全之后,他又将人送出府。
再之后,就没有温子甫的事儿了,待正副使回宫复命,这纳采问名才算完成。
刻板、周正,事事皆是规矩。
桂老夫人的脸上满满都是笑容。
今日需要她参与的部分很少,可她喜欢这样的规矩。
如此“按部就班”的行事,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是一场截然不同的婚仪。
她是真的在和皇家结亲。
哪怕章程简化了些,但依旧有皇亲特色,绝不是其他官宦之家结亲能够比拟的。
只可惜啊,这宅子寒酸了些。
若是在临安城,若是他们定安侯府,那才够气派!
恨不能把整个侯府都搬过来!
温宴一直待在西跨院。
被问名的是她,可事实上,今日压根轮不到她出面。
她仿若是个局外人。
前世,她亦经历过这样的六礼,可再来一次,感触是完全不同的。
若不是桂老夫人严肃、盯得太紧,温宴甚至都想藏身在月洞门后头,探头去看看。
温慧与温婧陪着她。
慧姐儿笑她:“没一点儿新妇的模样。”
婧姐儿也笑:“父亲本就紧张,万一发现三姐藏在那儿偷看,吓糊涂了,弄错了步骤……”
温宴眨了眨眼睛。
二叔父也不容易,她不去就是了。
另一厢,惠康伯与毕之安入宫复命,呈上问名表。
因着是定下的人选,合八字也就是个流程,总归是什么话好听就合出什么话来。
而礼部衙门,杜泓依旧是四平八稳,听两位侍郎说之后的安排。
纳徵告期册封,原是这么个流程。
告太庙自然又减去了,四公子依旧是公子,娶的妻子成不了“妃”,当然也就没有册封。
规矩说复杂,也就那么一回事,说简单,得看宫里最后会简化到什么程度。
当然,得等到秋闱放榜之后。
京城的秋天长,金桂依旧未谢。
贡院外,榜单贴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
温辞来看榜。
他挤不进去,干脆在边上等候,听榜下考生或欢呼或痛哭。
霍以暄也来了,与温辞打了声招呼:“怎么不见温姑娘?”
按说,温宴会喜欢凑这个热闹。
温辞笑道:“纳采之后,不方便出门。”
“是,”霍以暄道,“是我忘了。”
这也怪不得他,主要是温宴向来不管那些规矩。
又是翻墙、又是翻窗,大晚上挥着几子打群架的姑娘,实在让人联想不到规矩。
他想,这会儿“老实”了,大抵也是被压着“老实”。
等待之余,霍以暄道:“纳采前一晚,骁爷紧张得一整宿没睡着……”
看了榜,温辞回到家中。
曹氏迎出来,一副想问又不知道好不好问的表情。
温辞扶住母亲的肩膀,带着她往内院去:“得去给祖母报喜。”
曹氏顺着走了几步,脑袋嗡嗡作响,待到了桂老夫人门前,她才领会过来,一把拽紧了儿子的胳膊:“辞哥儿……”
温辞只是笑。
曹氏张了张嘴,也忍不住扬了唇角,放开了温辞,迈步冲进了正屋:“老夫人呐!”
第339章 羊肉锅子
温宴姐妹听见动静,亦聚了过来。
屋子里,也不晓得曹氏怎么与桂老夫人说的,婆媳两人笑得开怀。
温婧挑了帘,让温慧进去,又看向温宴。
温宴正欲跟上,就见温辞冲她眨了眨眼睛。
机灵的温婧莞尔一笑,帘子落下,她自个儿先进屋了。
门外,温辞笑道:“看榜的时候,我遇上霍大公子了。”
温宴便问:“他可榜上有名?”
没想到,温辞却是答非所问,道:“他跟我说,纳采前一夜,四公子激动得一宿没有睡。”
话音落下,他就见自家向来机敏的三妹愣了一愣。
里头,桂老夫人催着唤“辞哥儿”。
温辞应了一声,进去了。
只留下温宴一人,站在外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纳采前一夜,不就是秋闱考完的那一天吗?
也是,上辈子,霍以暄被柒大人算计,喝下毒酒的那一天。
虽说表症是染了风寒,霍以暄撑了几天才病故,那一日并不是他的忌日,但一切皆从那日而起。
那日是因。
明知道局已经破了,霍以骁依然怕出现无法挽回的变故。
他一夜没睡,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他放心不下。
霍以暄不知缘由,以为是因着纳采之故,还说给温辞听,以此来向温宴的人家证明,这门亲事是两厢合宜,想让定安侯府莫要担心……
温宴越想,越忍不住笑。
难怪骁爷总说“暄仔是个憨憨”,而且,骁爷当真是不爱解释。
说的很少,做的却是那么多。
那个憨憨还能活蹦乱跳,实在太好了。
一面笑着,温宴一面撩帘子进了正屋。
桂老夫人的眼中都是笑意。
大抵是近日得意,她看谁都顺眼,哪个都成了心肝宝贝。
“原就想试一试,没想到,辞哥儿这般争气,”桂老夫人笑着道,“我们定安侯府,论文,老婆子三个儿子,各个高中,现在孙儿也接上了,辞哥儿争气,珉哥儿、章哥儿也一定不会差!”
曹氏满面红光,知道老夫人爱听什么,顺着就往下说:“论武,是我们侯府建功立业的根本,皇上前回教导得极是,无论是哥儿还是姐儿,得把老祖宗的本事都捡回来。以后啊,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舞枪战八方。”
这话吹得过了。
文章是能写,毕竟这些年走的都是读书的路子。
战八方哪有那么容易,骑射只是基础,杀敌,这一个个的,连鸡鸭都没有杀过。
曹氏知道,桂老夫人也知道,但今儿就是高兴,哪怕吹牛上天,还不许做场美梦?
做梦,不花银子,还浑身得劲儿。
桂老夫人与曹氏道:“辞哥儿中举,得给杜老先生备一份谢礼。还有临安那里,他前些年一直跟着凌先生念书,那份谢师礼也不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