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垂着眼,似笑非笑,道:“在后园训猫?不亏是做校尉的。”
话音一落,黑檀儿气得龇牙咧嘴。
别当它听不出来,这是嘲讽它呢!
霍以骁占了上风,没有继续欺负它,低头吃包子去了。
温宴冲黑檀儿比了个口型,意思是“别跟他计较”。
飞骑校尉大猫有大量,暂时不计较了,与温宴说了昨夜在三家听到的事情。
很细碎,都是家常对话。
与此同时,隐雷也带了消息来,他已经去摸过那几家的底了。
温宴和霍以骁听完理了理,理出了几个点。
钱晖不对劲是从年后才开始的,王笙应当也差不多,若是早早就如此了,王父、王母爆发过几次,那昨儿就不至于那么激动,也就杨继林家太平些。
再者,这几家都不富裕,尤其是杨家。
供书生,不是简单事情,没有不苦的道理。
那点儿家底,过普通日子还宽裕,真供着个书生,吃不住开销。
先生的束脩要钱,又是香居书院这么有名的先生们,束脩自然比他处贵;
笔墨纸砚也要钱,家里从不买最差的,但也用不上最好的,只是尽量选好的,让王笙用着顺手;
书册就更不用说了,有的买,有的抄,总归是得供上,先生们认真,准备了很多材料,都要一一抄些回来;
还有许多应酬银子。
同窗一块,得交流;书院去踏青、采风,总不能不去吧?
哪怕每次不多,这么些年的,也是积少成多。
让温宴尤其注意的,是王笙的话。
“我们这样的人家”、“谁让我没有一个好爹”。
所以,这就是那日在杜老先生家,冲温辞露出恶意的原因?
因为温辞是侯府公子,他有一个当顺天府同知的爹,即便人人知道定安侯府没落了,但在那些人的眼里,温辞依旧“高不可攀”。
可是,起因呢?
香居书院的学生不少,出身亦不相同,自有人富贵、有人穷苦。
作为学生,应该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事情了。
秋闱放榜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会儿来冷眼看温辞,就有些莫名了。
第396章 跟只猫计较什么
嫉妒,亦或是不平,这情绪十分负面,是一种恶,却又是人性之中极其常见的情绪。
再是良善的一个人,也会在境遇造化之下,迸发出这些恶来。
而不同是,如何应对、如何处置恶。
温宴抿着蜜茶,理着思绪,道:“大哥并不参加此番春闱,他们这会儿若被那些情绪牵着走,最后损的也就是自己了。”
霍以骁颔首,转眸看了温宴一眼。
温宴垂着眼帘,看着是放松又自在,可霍以骁看得出来,小狐狸的心思没有停。
“没有那么莫名其妙的嫉妒。”霍以骁道。
一切事情,其实都有迹可循。
霍以骁记得,他刚被接回宫里的时候,皇上就很偏向他。
让他住进了漱玉宫,赏了不少东西,又时不时叫他进御书房说话。
彼时所有人把这一切归结到他姓“霍”上。
皇上最敬重的是霍太妃,生母早亡,沈氏专权,他把太妃娘娘当作亲母。
只可惜,他自幼在娘娘跟前长大,待登上皇位之时,尊为皇太后的依旧是沈氏。
先帝正宫还活着,皇上哪可能越过她、给霍氏晋位?
现在,沈皇太后死了,太妃娘娘没有被加封的意思,皇上想“补偿”养母,自然只能补偿霍家人。
而霍以骁,父母早亡,天生就一可怜孩子,年纪又与朱桓相仿,选作伴读,养在宫里,就是皇上待霍家的态度了。
宫里人惯会看眼色,皇上喜欢他,太妃娘娘宠着他,连唐昭仪和朱桓都把霍以骁的受宠视为好事。
无人嫉妒他,也没有哪个可以嫉妒他。
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直到流言四起,所有的颠了个个。
他受皇上偏宠,因为他姓朱,他是皇上没有认回的儿子。
朱桓嫉妒过? 不平过,后来大抵也觉得这样的情绪没有什么意思,反反复复地? 近来能与霍以骁多说些事了。
朱晟是表现得最激烈的那一个? 若不然? 岂能数次发展成动手的地步?
本来无关的两条路交汇成一条,霍以骁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条路上,各种情绪? 自然就迸发了。
他说? 没有莫名其妙的嫉妒。
在秋闱结束、温辞不参加春闱的现在,他和那三人走在了两条路上,是什么因由把两条道汇在了一起?
温宴明白霍以骁的意思。
被嫉妒不可怕? 但背后的那个原因? 却不得不弄清楚。
温宴抬头? 问隐雷道:“这三人? 王笙与钱晖也算是年纪相近? 关系近些也在情理之中? 那杨继林与他们差了辈。”
隐雷道:“听说,两人小的时候,杨继林给他们讲过功课。”
香居书院名气大,本就是为了科举之路而存在的书院,先生们收弟子也是以能在考场上有一番作为为标准。
至于开蒙? 自有其他学堂? 与他们泾渭分明。
杨继林考中秀才后就在书院里了? 听说? 也不是能力不行,就是每次考试都差点儿意思,次次名落孙山。
为了补家中开销? 他在给儿子开蒙时,顺带着,给附近的孩子们讲了讲。
王笙、钱晖就是当时与杨继林的儿子一道念书的。
没念多久,也就是一个月,杨继林生了一场大病,没有再带学生了。
按说,从规矩上,两人要尊杨继林为师,可后来共同在香居书院里念书,这辈分实在乱套,杨继林不让他们唤“先生”了。
而书院之中,也有远近。
穷苦些的、住北大街一带的邻居,与富贵人家的公子,是同窗,也仅仅只是同窗。
温宴轻声道:“年节里,见的人多,也说不好是哪一处触动了他们,这会儿来敌视大哥。”
“除非他们三个凑在一块嘀嘀咕咕,”霍以骁道,“要不然,黑檀儿可打听不出缘由来。”
正在一旁吃着早饭的黑檀儿闻声抬头,瞪了霍以骁一眼。
温宴笑盈盈的,凑过来看着霍以骁。
只她这笑,霍以骁就知道,一准是没好事。
小狐狸要寻事儿时,一直都是这么笑的。
霍以骁微微往后仰身子,才刚一动,就想起自己不必如此。
他顿住了,故作自然,道:“说吧。”
温宴哪里看不出来。
可她得请霍以骁帮忙,求人办事时,态度总得好一点。
起码,不能戳穿霍以骁。
骁爷这脸皮,被她戳跑了,可怎么求?
“我想直接问问钱晖。”温宴道。
霍以骁挑眉:“怎么问?”
温宴笑容更甚:“当然是药倒了再问。”
霍以骁:“……”
他怎么就忘了,小狐狸行事,乱七八糟的手段多。
“半夜里去?”霍以骁问。
温宴点头,不轻不重,乖乖巧巧。
霍以骁啧了声,他牙酸!
那青梅味道,一想起来就酸!
“你,”霍以骁抿唇,强压下口中那股劲儿,“缺帮手?”
温宴笑道:“我带着岁娘和黑檀儿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路上出现差池,尤其是半夜马车从城里过,遇到京卫指挥使司的人,不好交代。”
京卫指挥使司当然不会把温宴怎么样,但盘问总少不了。
最后传开去,四公子与夫人新婚不久,夫人大半夜不歇觉,在城里转悠……
那就不是牙酸,是牙痛了。
黑檀儿吃完了,跃到温宴怀里,寻了个舒适位子,躺下就睡。
霍以骁伸手揉了揉黑猫,在小爪子抓过来前躲开了。
温宴捏住了黑檀儿的爪子,挠了挠肉垫,与霍以骁道:“待明儿我包汤圆。”
一听这话,霍以骁微怔,半晌,气得笑了声。
得!
叫黑檀儿盯梢,给做鱼圆;让他出力,就包汤圆。
他和黑猫一个待遇!
分明明儿就是上元,敢情他不帮忙,连汤圆都分不着了?
霍以骁的指尖点了点桌面,刚想说什么,对上小狐狸的目光,话又堵上了。
眼眸晶亮晶亮的,与眼白分隔明显。
黑与白,就像那汤圆的馅与皮。
小狐狸就这么含笑看人,瞳孔里映着他……
她看人,向来都是这么直白。
霍以骁轻咳了一声。
算了,跟只猫计较什么。
他吃鱼圆,猫能吃汤圆吗?
第397章 你不配
夜里要出门,霍以骁就打算让温宴下午多歇一会儿。
他自己精力好,一整夜不睡也不打紧。
温宴却不行,她一向爱睡,且是睡少了就浑身冷得慌,最后哼哼唧唧、小脾气一堆。
不理,自是不行的,理了、哄了,那就是得寸进尺。
温宴却是不肯好好歇午觉。
理由倒也充分,她得准备明儿包汤圆用的猪油馅儿。
这东西,费力气又费时。
温宴就在屋里搓。
一大块油光发亮的猪板油切成小块,又细细去碾黑芝麻,这些都相对轻松,猪板油、黑芝麻与糖的混合,才是大头。
白皙的双手不住的揉搓,一遍又一遍。
霍以骁看她额头上都泌了些汗,放下手中的书册,道:“我来吧。”
温宴抬起眼皮子瞅他:“这跟搅鱼泥不同。”
霍以骁哼了声。
有什么不同。
搅鱼泥的是他,揉板油的也是他。
温宴这细胳膊,动不动就喊手酸,还是边上歇着吧。
两人换了手。
霍以骁是头一回做这活儿,入手感觉又油乎乎的,试了几下,慢慢有了些感觉。
直到搓得三种料全混在了一起,猪板油的筋膜也都去除干净,才算是做得了。
待到了入夜,温宴带上了药粉与青梅,与霍以骁一道往北大街方向去。
钱家的书画铺子已经打烊了,门板落下。
只后院里,还亮着盏油灯。
钱晖还在夜读。
温宴选择钱晖,是因他相对好下手。
王笙与杨继林都已成亲,夫妻夜里睡一张床,不比钱晖孤家寡人。
马车停在钱晖屋子一墙之隔的胡同里,黑檀儿跃上屋顶,既观察钱家,也顾着周围,免得有人经过? 看到马车。
直等到快四更时,钱晖才吹了灯。
黑檀儿轻轻冲下头唤了声。
车里,温宴靠在霍以骁怀里打瞌睡。
霍以骁清醒着? 小狐狸刚才一会儿冷了? 一会儿脖子不舒服? 撒娇软软糯糯,意思明明白白,霍以骁干脆由着她了。
听见黑檀儿叫? 霍以骁皱了皱眉头。
温宴睡得很沉。
钱晖真是睡得不早也不晚!
霍以骁只好把温宴唤起来。
温宴打着哈欠下车? 待青梅含到口中,一个激灵,所有的瞌睡都醒了。
这味道? 她再吃多少回? 都适应不了。
冲? 却好用。
月光被云层挡了大半? 温宴和霍以骁翻身进了钱家后院。
取出药粉? 温宴熟练地将它点燃? 丢进了钱晖的屋子里。
本就快睡着的钱晖,没一会儿就模糊了。
两人一猫,闪身进去。
霍以骁夜视好,躺在床上的青年眼下淤青一片,看得出压力颇大。
黑檀儿跳到了钱晖的胸口? 一屁股坐下。
钱晖闷哼了一声。
霍以骁转眸看温宴? 他先前没有细问过? 药倒了之后她打算怎么做。
这时候? 温宴开口了。
是温辞的声音。
“钱兄,”温宴道,“前些日子? 在老师家中拜年之时,我是不是有什么失礼之处?那思来想去,总觉得你和杨兄他们,对我有些不满。”
钱晖没有回答,只是呼吸重了许多。
温宴又道:“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钱兄直言以告,你我都是同窗,去岁又一道中举……”
“谁要跟你一道中?”钱晖总算有反应了。
他似是在梦中与温辞面对面了。
温辞依旧是不急不躁的样子,说话客客气气。
钱晖以前觉得,大抵勋贵出身的公子都是这样,但现在,他看得很不顺眼。
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钱晖的声音模糊着:“你配吗?”
恶意随着这三个字,扑面而来。
温宴知他不喜欢大哥,还是被这份几乎趋向于恨的恶意给弄得蹙眉。
“为什么?”温宴问。
钱晖咬牙道:“你怎么上的榜,你难道不知道?”
温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什么,心中疑惑顿生,看向霍以骁。
霍以骁冲她颔首,示意她继续问。
温宴道:“考上的,和你们一样进贡院,写考卷……”
“哈?!”钱晖越发激动,若不是黑檀儿压在他身上,他几乎能从床上跳起来,“是,你跟我们一样写考卷,我们苦思冥想,细细作答,而你,而你一早就知道卷面了吧?我是考中的,你是作弊的!”
温宴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们仇视温辞,竟然是怀疑温辞作弊?
“你凭什么如此污蔑我?”按下心中情绪,温宴继续道。
钱晖道:“你不过是下场试一试而已,你就那么点水平,若不是提前知晓考题,你凭什么能中?凭什么?!你不配中!我们苦读多年,考了又考,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