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霍以骁大抵没空死盯着兵部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唐云翳的目的就是引走霍以骁的注意力,眼下有人做到了,那他们见好就收,不用去蹚浑水。
毕竟,这水太浑了,跟打翻了的染缸似的。
也不知道那姓褚的背后藏了谁,能干出这种砸光大染缸一样的活儿。
放火?
人才!
雪看着比最初时大了些。
城中学子百姓,都在议论小蝠胡同。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线索,也不知道那么多的内情,只晓得有人针对考生、行那歹毒之事。
各种传言都有,人心惶惶的。
尤其是,杨继林和褚东家被带去了顺天府,让整个北大街都陷入了不安之中。
杨妻带着儿子,在顺天府外转了两圈。
看门的小吏还算客气,与他们说,人是在衙门里,就是打听些事儿,问明白了就能回家了。
杨妻还是愁,春闱前的每一天都珍贵,浪费时间在衙门里……
儿子好言劝了她两句,扶着她往外走。
一辆马车从两人身前过,停在了府衙对侧墙下。
车衣华贵。
京中不缺勋贵簪缨,老百姓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只看这车衣,就晓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行。
车前没有悬灯笼,不知道是哪一位贵人。
车把式坐着一动不动,主家看着是没有下车的意思。
隔了会儿,侧面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老妇人的脸。
这位老夫人,平日应是保养得不错,脸上还有些肉,可惜没有什么血色,白得病怏怏的。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看了会儿顺天府的匾额,放下了帘子。
小吏不知她来意,也不敢怠慢权贵,绞尽脑汁猜想此人身份。
“是不是温大人的母亲?”有一人低声道,“看五官,有些相像。”
“有可能,听说老夫人正病着,对的上,”另一人道,“我去请温大人。”
温子甫听说老母亲带病来了衙门外,二话不说,提着衣摆就跑了出来。
衙门外,那辆马车刚刚驶离,顺着长街往前。
追是追不上的。
温子甫瞪大眼睛看着远去的马车,眼睛里全是疑惑。
“应该不是吧……”温子甫嘀咕着。
自家还有这么光鲜的车衣?
印象里没有见过。
马车上,温宴把手炉递给桂老夫人。
桂老夫人刚才装了会儿深沉,掀帘子的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雪大起来了,”桂老夫人暖着手,叹了一声,“没想到今儿会下雪,糟蹋了老婆子压箱底的宝贝。”
这套车衣,还是她当年嫁进来时做的,用料考究,花样精美。
其实也没有用过几回。
年轻时招摇过几次,后来拿到家中账目,她这个新媳妇就招摇不起来了。
再往后,晚辈只是侯府子弟,没有世子夫人也出不了一个侯夫人,桂老夫人又怎么会让她们用这等好东西。
僭越不僭越的,且不说了,反正远在旧都,没人拿这个做文章。
只是桂老夫人觉得她们都配不上而已。
进京时,老夫人把车衣也带来了,这么多年一直好好收着,隔了半辈子,还簇簇新。
本打算直接带到地底下去,没成想,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可惜要沾了雪水。
温宴笑着道:“我倒觉得下雪挺好的,适合今儿的气氛。就是您得更辛苦些,冒雪唱戏。”
桂老夫人哼了声。
她本事好,不需要这些,哪怕是六月晴天,气氛也不会差。
不过,就当锦上添花吧。
老夫人道:“养会儿神,到贡院了叫我。”
她今儿的戏份很重,必须养精蓄锐。
第442章 深沉
马车到了贡院斜对角。
停稳后,温宴唤了桂老夫人一声。
老夫人睁开眼睛,没有半点儿困顿,眼神明亮。
抬起手,按了按眉心,桂老夫人稍稍缓了缓,眼中的精明褪尽,只余下一层疲惫。
她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贡院。
大门紧闭着,离春闱不远了,礼部一直在做准备。
门口守着两个小吏,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桂老夫人静静看了会儿。
若说在顺天府衙门外的深沉是装出来的,到了这里,倒是有了五分真情。
三个儿子的春闱,都是在这里……
因着他们入京,辞哥儿跟着调了过来,秋试也在此处。
而老夫人,却是头一次见这座贡院。
依旧是看一阵子,并不下车,马车又换了下一个地方。
千步廊东侧、翰林院外头。
此时,各衙门都在忙碌,突然一辆华贵马车冒着雪花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突兀。
翰林院里,一小吏探出头来。
车上的老夫人怪眼生的。
他便问:“请问是哪位贵人?来寻哪一位大人?”
话音落下,另一人从半掀开的车帘子里露出脸来,正是温宴。
小吏刚巧认得温宴。
“您是来寻四公子的吧?”小吏道,“我去兵部给您传个话。”
兵部后门与翰林院正门紧挨着,成个直角,平日里从这里出入,也很常见。
小吏匆匆进了兵部,没一会儿,霍以骁打着伞出来。
“怎么来了?”霍以骁问。
温宴答道:“不是我来寻你,是祖母想来看看翰林院。”
两厢说几句家常,桂老夫人继续看,霍以骁转身回了衙门里。
朱桓抬眼,透着几分好奇。
霍以骁收了伞,与朱桓说话,声音却没有压着,整个书房里的人都能听见。
“不是寻我,她陪祖母来的,”霍以骁道,“早上那事儿,祖母心里憋得慌,想出门透透气,说她还没有看过我岳父活着时候任职的地方,就来看看。”
朱桓微怔。
温子谅那事儿,私底下和霍以骁说两句还行,当着其他官员讲,不太合适。
他便道:“我听说侯夫人前几天病了?”
“是,”霍以骁坐下来,喝了口热茶,“就那些传言,叫她听说了,给气病了。”
覃尚书从文书里抬起头来,道:“既病着,下雪天还是该静养,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冻。”
“覃大人说得在理,”霍以骁接了话,“得静养,可这不是静不了吗?长子才走了几年,现在不知道哪个,吃饱了撑着,逮着长孙和次子折腾,谁家老夫人能静得了。”
覃尚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瞥了眼黄卜庆与袁疾。
黄卜庆在忙自己的事儿,对他们的家长里短浑然不觉。
袁疾看着有些紧张,恨不能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
翰林院外的马车,停了一会儿又走了。
下一站是吴国公府。
年轻时候,桂老夫人与吴国公夫人打过交道。
脸面上的关系,算不得多么熟稔,现在就不用说了,两个老婆子,面对面从街上过,都未必能认出对方来。
桂老夫人就是来走个过场,压根没有进府的打算。
马车往那一停,深沉过了,在国公府门房出来询问之前,又走了。
再之后,马车到了永寿长公主府外。
长公主府邸占地大,这一带算不得热闹,又是雪天,越发安静了些。
马车停下后,很快,门房上前来。
黄嬷嬷道:“我们主家求见长公主。”
门房答道:“长公主出京去了,贵客留一拜帖,等长公主回来之后……”
黄嬷嬷又道:“郡主在府里吧?”
门房道:“郡主抱恙,不见客。”
黄嬷嬷也不强求,落了车帘子,至于拜帖,当然没有留,她们又不打算来第二回 。
最后,马车又回到了顺天府。
这一次,桂老夫人由温宴扶着,从车上下来。
黄嬷嬷大步前行,越过两位小吏,咚咚咚敲响了大鼓。
小吏正好奇这马车去而复返,本就猜车上是温同知的母亲,此时一看到温宴,越发吃准了。
一人去里头通传,另一人上前问安:“夫人,您来衙门怎么还敲鼓啊。”
“来告状,”温宴道,“擂鼓走个章程。”
小吏眨了眨眼睛。
走章程的见得多了,但跟这回的不一样,这回的章程像是敲在了他的胸口上,怪吓人的。
温子甫再一次提着衣摆跑出来:“母亲、宴姐儿,这是做什么?”
桂老夫人让温子甫搀着,道:“来告状,来见官。”
说是见官,人却没有往里走,就站在大门外,桂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宴姐儿还说下雪好,老夫人却觉得不好。
雪天,过路的人太少了,亏得还有考生结伴来衙门领蜡烛、纸墨,否则,都没几个活人。
“老婆子这个岁数了,也不知道今儿这官司得怎么打、去哪里打,”桂老夫人哀哀叹了一声,与温子甫道,“你大哥走了,他不肯抛下他妻子、岳父,老婆子知道他、成全他,当然,也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已经送走一个儿子了,老婆子不能看着长孙和另一个儿子,被人这么算计、折腾!
都说事不过三,哪怕她是郡主,老婆子也得讨个公道!
你是朝廷官员,你身不由己,老婆子不怕,豁出去这身诰命不要,今儿也得说说明白!
去年设美人局害我孙儿,今年污蔑我孙儿舞弊,污蔑不成,就放火烧小蝠胡同,想让你担一个管理不利的罪名!
怎么就有这么歹毒之人?!”
桂老夫人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全靠温子甫和温宴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温子甫急得眼睛通红:“您消消气、消消气……”
老夫人没有消气,她哭了。
泪水溢出,顺着眼角的细纹而下。
“我们定安侯府是造了什么孽,你大哥被长公主看上,他不肯尚长公主,长公主恨了我们这么多年,”桂老夫人哽咽着,道,“皖阳郡主又看上我孙儿,他不肯,郡主就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这回再不说说明白,老婆子死了都闭不上眼!”
第443章 房子塌了
毕之安闻讯,亦是大步赶出来。
他来得晚了一步,前头那些都没有听见,只听到最后几句,然后,眼看着桂老夫人身体不支,整个人软倒下去。
我的乖乖哦!
毕之安脸都白了。
侯夫人这得多气,才能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
再者,长公主与温子谅的关系都扯了,定安侯府此次是不愿意轻巧了结了。
温子甫被桂老夫人带着,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下盘,没有让老夫人跌倒。
温宴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被黄嬷嬷扶起来。
“我没事儿,”温宴急忙道,“妈妈赶紧帮二叔扶住祖母。”
温子甫心急火燎,又要顾桂老夫人,又要顾温宴,焦头烂额。
“先把侯夫人扶进去歇一歇,”毕之安过来,交代小吏道,“去请大夫来。”
温宴忙不迭道:“请保意堂的陈大夫,祖母平日里有什么都请他,他知道祖母都用些什么方子。”
待小吏匆忙去了,温宴跟在温子甫后头往里走。
叔父是真的急坏了。
若不然,他就该听出来,桂老夫人先前那一席话,与她往日说话并不相同。
老夫人称温子谅为“你大哥”而不是“大郎”,称温辞为“我孙儿”而不是“辞哥儿”,这不是她的习惯。
这么说,是为了让边上听热闹的衙役、考生、过路的百姓能迅速、直接地了解人物关系,几句话,把自家与长公主、郡主母女俩的瓜葛给理明白了。
连气力不支的软倒都这么天衣无缝。
温宴想,姜还是老的辣。
进了衙门,过路的百姓听不到后续,但考生们陆续都跟了进来。
一来,大伙儿都对求而不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类的风花故事感兴趣,其中极其要紧的一位是温辞,他们昨儿在宝安苑里都见过,确实才华横溢;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事关大伙儿的性命,小蝠胡同险些烧起来,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不弄清楚,衙门安排的屋子,他们哪条胡同的都不敢睡了。
温子甫安顿好桂老夫人,就被温宴叫到了外头。
“叔父,有黄妈妈看着,您不用担心,”温宴道,“让祖母歇一会儿,我们还是外面说吧。”
温子甫颔首。
外头虽冷,但好过这些糟心事情进了桂老夫人的耳朵。
“母亲怎么……”
温宴叹气:“祖母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容不得我说谎骗她,我只好说实话,说舞弊传言和放火,都是皖阳郡主安排的。
祖母说出门转转,我就陪着。
原也没想告官,我们先前来过衙门,祖母没有下车。
后来去了贡院、翰林院,祖母大抵是想起父亲来了,她很难过。
可这事儿能找谁说?
我们去了吴国公府,可驸马爷与长公主又……他管不了郡主。
只好又去了长公主那儿,长公主不在京中,我们吃了闭门羹,连郡主的面都没有见着。
实在无路可走,祖母才来了顺天府。
总不能去御前告状吧?”
温子甫越听越憋屈,抹了一把脸。